第37章
從醫院回來後,我就把唐聞秋和蘇錦溪一起甩到了腦後。
這不容易,但我總有辦法,比如白天多做事少發呆,晚上這大把時間花在電腦前。我已經報名參加年底那個比賽。
跟顧少的約定沒有成型。他說周一搬過來,但直到周三我都沒有見到人,他給的電話是空號,網上留言也不回。
我倒不是着急。原本同意他來住也不是因為對他有什麽旖念,而是我以為他可能真的需要那麽一個白住還不擔心被趕出去的地方,我恰好有房間而已。但過了這幾天,我懷疑他已經改主意。
周四上午剛開完會,艾瑪拿了一個快遞到座位上找我。那快遞沒有寄件人信息,連收件人都沒有。我問艾瑪怎麽回事。
“一個男人送上來,點名要交給你。”艾瑪靠坐在我桌面上,從我手上把東西拿過去,前後翻着看了看,撇撇嘴又丢過來,“是什麽?該不會有什麽陰謀吧?電影裏都這麽演。”
“可能是炸彈。”我笑着逗她。視線落在那文件袋上,心裏已經隐隐猜到點什麽,只是我不懂他為什麽這麽執着。
艾瑪走後,我用刀子把袋子打開,果然是“炸彈”,文件上赫然寫着轉讓協議幾個字,翻到最後轉讓方一欄裏,寫着蘇錦溪三個正楷字體。
我把文件裝回去,想了想,又丢進抽屜裏。
傍晚下班前,不出意外又收到蘇錦溪的電話,他還在醫院,背景裏有滴滴的聲響,他的聲音嘶啞虛弱,卻仍帶着笑意。
“寧遠。”
他總是這樣,說其他話前先正兒八經叫一遍我的名字,那感覺就好像我的名字對他來說意義很不一樣。不過這大概是因為他是影帝是明星,所以自有籠絡人心的本能。
我沒說話,他似是自嘲地笑了笑,問我:“東西你收到了嗎?如果可以,能不能盡快簽好,剩下的手續我會找人去辦。”
“我沒簽。”
蘇錦溪短暫沉默了幾秒,接着“噢”了一聲,頓了頓,又小心翼翼地問我:“我能知道為什麽嗎?”
“那天我已經說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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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頭看看四周,同事們已經陸陸續續下班,有幾個人正從我旁邊走過,我沖他們點點頭,又轉回身,壓低聲音不耐煩道:“蘇錦溪,你到底想幹嘛?”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語氣太生硬,蘇錦溪好一會兒沒說話,想想他此時還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我的心裏又閃過一絲不忍。
“你找別人吧。你要是不方便,我當然可以幫你打聽,能人異士那麽多,比我合适的大有人在。”
“寧遠,你養過寵物嗎?”他突然問。
我愣了一愣,沒明白這話什麽意思。
不過我倒的确養過一條狗。是我六七歲時在放學路上撿回去的小流浪狗,因為受過虐待,它身上大塊大塊禿着毛,我偷偷摸摸養了大半年也沒長出來。
後來那條狗莫名其妙失蹤了,我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直到很久之後從唐宅某個工人那裏聽來,那狗早就死了,是被車子撞死的,屍體就埋在唐宅附近不遠的一條河邊。
其實唐宅沒有一個人提過,為什麽好好拴着的狗會跑出去被車撞,但我知道,唐老夫人害怕一切毛茸茸的東西,尤其是狗,據說是因為小時候被狗咬過,從此有了很嚴重的心裏陰影。
那之後我也有了陰影,再沒有養過任何寵物。
只是很長一段時間,直到我離開唐宅前,我不開心的時候,都會一個人在那河邊發一會兒呆 。那時候我覺得,我跟那條狗其實很像,被抛棄後又被收留,卻從不為人所愛。
我回過神,冷淡地問:“有什麽關系嗎?”
蘇錦溪卻不放棄:“所以你養過嗎?”
“養過,可惜死了。”
蘇錦溪很明顯地吸了口氣,過一會兒他說:“對不起。我只是想,如果你養過寵物,大概可以理解我現在的心情。那個飯店就是我的寵物。”
他說的沒錯,我已經明白他什麽意思。他想給他的“寵物”找新主人,而他覺得我是合适的人選。但我其實不是。
我捏了捏眉心:“我不像你以為的那麽有責任心。當年我其實知道那條狗是怎麽死的,我卻沒有為它做任何事。你的寵物你還是自己看顧。蘇錦溪 ,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人比你對它更上心,因為沒有人比你更懂得它存在的意義。”
“可是,”大段的沉默後,蘇錦溪微微顫聲道,“寧遠,我已經沒有這個能力。飯店也好,朋友也好,總有一天我什麽都守不住。與其眼睜睜看他們被不懂的人糟蹋,我寧遠厚着臉皮求你。我知道你的顧慮,但看在我一片誠心的份上,能不能請你再考慮考慮?”
蘇錦溪不愧是蘇錦溪,明明是強人所難的事,他卻可以做得讓人哪怕說個“不”字都會自覺殘忍。
我也總算明白,唐聞秋那麽愛他,也不是沒有道理,他太懂得示弱,知道怎樣激發男人心裏那點保護欲。
我答應他會再看看,結果晚上就被吓了一跳,蘇錦溪在轉讓書裏寫得清清楚楚,我只需要支付一塊錢,飯店就會自動轉入我的名下。
這哪是什麽轉讓,明明就是白送,還是雙手捧上求着給我。
我猜他那番寵物不寵物的話,也不過是他準備好的臺本,他的确只是想用這樣的方式補償我。
至于為什麽補償,當然還是因為當年的配型。蘇錦溪果然已經知道。盡管對于那件事,醫院和我之間,我和唐聞秋之前,都有過正式和非正式的保密協議。
周五一早,我收到一個陌生電話,對方徑直問我是不是寧少。
會叫我寧少的沒幾個,可是這個聲音我不熟。
我問他是誰,他卻很焦躁:“我是誰你不用管,顧傾書你認識吧,他被人打了,還不肯上醫院,這會燒得人都快死了。我從他手機裏找到這個電話。”
顧傾書?
我在腦子裏飛快過了一遍,姓顧的我就知道顧少一個,還是壓根連面都沒有見上的人。不過他倒是記得存我電話。
我不知道還好,知道了卻沒辦法不理,只好跟公司請假,開車去那個人說的地方。那裏我知道,是S大的學生在校外的聚租地。沒想到這個顧少還是我的小校友。
半小時後,我見到了“傳聞中”的顧少。如果不是見過照片,我大概會以為我遇到了騙子,因為他那張臉被打的青青紫紫,而且腫得厲害,哪裏看得出半分照片上那個清俊少年的樣子。
他是一個人住,房間裏除了那個好心打電話的同學,再沒有別人。我大概問了幾句,那人原來跟顧少也不熟,是因為過來借東西,才發現他發燒昏迷。
我沒再多想,把顧少扛下樓直接送去醫院。可我好人不好做,醫生護士從頭到尾都用那種頗有深意的目光看我,态度自然說不上好,呼來喝去指揮我去辦手續。
外傷加肺炎,沒個幾天出不來。但有什麽辦法,人是我送進來的,我要不給他治,估計我也走不出這個醫院。
好在這家夥下午挂完點滴就醒了,一邊用被子捂着嘴咳嗽,一邊從長劉海下打量我。
我坐在床邊,抱着手看着他,沖他惡意地笑了笑:“顧少這是玩行為藝術嗎?原諒我年紀大,有點看不懂。”
他翻了個白眼,語氣不鹹不淡道:“知不知道有些閑事不能管?你知道我是誰嗎,就這麽濫做好人,改天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我問他:“你招惹黑社會了嗎?”
他表情一滞,扯着幹裂的嘴唇冷笑:“你還懂不少。不過比黑社會還可怕,因為他是個瘋子。瘋子你還能指望他能做點正常事?”
“你叫顧傾書?”
“你叫寧少?鬼才信!”顧傾書仰躺着,兩只眼睛死魚一樣瞪着天花板,自言自語似的說,“這年頭好人真他媽少。你是個好人,我不想害你。你走吧,不要再管我了……對了,走之前幫我把賬結一結,我沒錢。”
沒錢還有病的顧少,口口聲聲讓我不要再去,晚上半夜卻給我打電話,說他餓得睡不着,讓我為他做最後一件事,給他去某某地方買一碗鮮肉雲吞。
我乍一聽,氣得想砸手機,可過後我又兀自笑了,這小子也就是碰到我,才沒有活活被打死。
我半夜開車出去找雲吞,不過也沒虧待自己,于是那天晚上病房變成食堂,我跟顧傾書一人坐在沙發一端,呼哧呼哧各幹完一大碗。
我留意看他的手,那雙據說從前很會彈鋼琴的手的确長得很漂亮,跟蘇錦溪有的一拼,細皮嫩肉十指纖纖,一看就是沒幹過活的少爺。可惜受傷估計也是真的,因為他連勺子都拿得費力。
我沒問他過去那些事,顧傾書自己也不說,只無所謂的用一句“亂七八糟”簡單概括,末了又沖天花板冷笑,加一句:“自找的,能怪誰。”
我以為顧傾書不會再找我,可周末他又好意思把我叫過去,理由是我反正整天挂論壇上,想必應該沒什麽正事可做。
“你怎麽知道我整天挂在論壇上?’
“因為我整天挂上面啊。笨!”他還挺得意,“我隐身。你不知道而已。”
我當笑話聽,沒理他。
就像我對他了解不深一樣,他對我的情況也一無所知,我沒告訴他除手機號碼之外的其他東西。我們默契地從不觸及對方不想說的事情。
顧傾書臉上的傷已經消腫,青青紫紫也淡了不少,只是肺炎沒那麽快,咳嗽還是斷斷續續不停。
他在病房老老實實待了兩天,第三天就纏着要下樓。但問題是,那些護士看他看得緊,隔不了多久就會有人過來視察。
倒不是因為他病情嚴重,需要特別關注,而是因為大家已經認識到他的美貌。
“對,老子的臉。”顧傾書坐在床邊無辜地晃着兩條腿,“搞不好哪天我就進娛樂圈了。不過瘋子肯定不讓。”
他說的那個瘋子,我猜應該就是被他設法拖上床的異母哥哥。只是我想不通那人得多恨他,才會把這孩子打成這德行,連腦子都不太好使,時不時就說些找打的話。
我抗不過他軟磨硬泡後又冷嘲熱諷,當着護士的面說我占有欲太強,把他關在這個地方連下樓放放風都不讓。
他戲演得逼真,惹得護士又憐惜又氣恨,看我的眼神都像帶着鈎子,走時還語重心長地嘀咕:“你們這樣的,本來就不容易,你還不好好待他……”
我們這樣的?!我氣得想笑,往顧少頭上丢了件太套,準備帶他下樓放風。
沒想到世界果然太小,我們一前一後進電梯時,唐聞秋跟林凱已經在裏邊。我愣了一愣,還是若無其事的走進去,擋着門等顧少進來。
四個人裏他最小,小得一點眼力勁都沒有,攀着我的手往我身後看,毫不忌諱似的啧啧兩聲,說:“寧少,他們不是唐氏那兩位嗎?電視上常常見,不過真人比電視上……”
他停得頗有意思,我不由地側頭看他,他沖我眨眨眼,雖然做出要咬耳朵的架勢,聲音可一點都沒小:“裝逼!”
我“啊”了一聲,餘光瞥到林凱。
他是個烈火脾氣,估計如果不是唐聞秋在旁邊,他早就撲過來,先給我一拳,然後再逗逗這個缺心眼。可他這會兒只是挑挑眉。唐聞秋幹脆面無表情地把周圍一切當空氣。
“他們在這幹嘛?”
我看着顧傾書,覺得網絡上那些東西實在不可信,那個幽默風趣,又滿腹心思故作堅強的顧少,此刻人設崩得一塌糊塗,讓我忍不住擡手,把他那顆不知道想什麽的腦袋壓在胳膊底下,免得他再丢人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