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顧傾書又嘀咕了句什麽,我沒聽清,以為他是嫌我手重,便把手往後挪了挪,他卻擡手一把抓住,從頭上拉下來,順手抱住就不撒手了,還可憐兮兮地說他暈電梯。
“幽閉恐懼?”我想的是這個,還笑了他一下,“選擇性發作?剛剛不還好嗎。”
他卻臉一白,嘴都還來不及捂住就作勢要吐,我吓了一跳,來不及多想,一把抖開我手裏的外套給他兜着。那外套是我的,特意從家裏拿來給他穿,剛剛下來怕他冷就順手帶上了,沒想到還能當垃圾袋用。
顧傾書被我擋着身前嘔了幾口,總算慢慢平靜了些,我一手把那髒衣服紮起來,一手有意無意擁着他。他也知道不好意思,沖我苦澀笑了笑。
“真難聞。”他嫌棄地扇鼻子,瞥了我手上一眼,繼續皺眉,“衣服怎麽辦?那家的風衣?媽的,我可沒錢賠你。”
“舊衣服。不穿扔了也不可惜。”
“寧少這口氣可真讨人厭。”顧傾書說着卻又促狹地笑,“不過我喜歡。”
電梯到了一樓。沒想到等着上樓的人那麽多,全都圍在門口,我手裏提着“重磅武器”,輕而易舉就從右側開出一條通道,順利将顧少護送出來。
感覺身後有人捏了我肩膀一下,我又自覺側過身,給那兩尊大佛讓出道。唐聞秋已經目不斜視地走出去,林凱卻在人群外駐了一下腳,等我走過去,給我了一個頗意味深長的眼神。他動了動嘴像是要說什麽,卻被突然冒出來的顧傾書打斷。
我望着林凱拔腿走開的背影,有點不明白他匆忙間比的那個手勢是什麽意思,但不管怎樣,比拇指總比中指強些。
“怎麽了?”顧少在我身邊用力呼吸自由空氣,腦子缺的氧好像補回來了些,笑着問我,“你們認識?”
我白他一眼,拿着髒衣服往垃圾桶那邊去,丢開之前到底猶豫了兩秒,但終究還是撒開了手。那衣服确實不便宜,但問題不是這個,而是買那件衣服的人是唐聞秋。
已經是好多年前。那會兒我剛去唐氏實習,唐聞秋嫌我整天牛仔配T恤不像樣,某天突然丢給我一個大箱子,裏邊從襯衣西服到襪子領帶一應俱全。這件風衣也在其中。
後來我知道唐聞秋也有一件款式一樣不同色的。這麽多年過去,那些襯衣之類早不知道被淘汰了幾輪,獨獨這件風衣跟着我跑了無數個地方,今天終于壽終正寝。
陪顧傾書在花園裏閑坐。他像個孩子一樣晃着兩條腿,仰頭望着醫院上方被燈光熏紅的天空,幽幽嘆了口氣。
我猜他在想他那個瘋子哥哥,就像我,雖然強迫自己不去想唐聞秋,腦子裏卻仍有一小塊地方,自始至終都是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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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
這樣的開頭讓我神經為之一凜,不由地側頭看他。顧傾書也回頭看了我一眼,兀自笑了笑,又仰頭望着天空。他長得很好看,或者說是漂亮,不笑的時候甚至稱得上冷豔。可惜我現在只記得他腦缺犯傻的樣子。
“我曾經被那個人鎖在櫃子裏很長時間,長到我以為他已經忘了我,而我可能會死在那個地方,再也不會有人記得我。後來他把我放出來了,還給我請最好的醫生吃最好的藥,但沒用,我害怕一切封閉的地方。只是這種恐懼大多數時候我能忍住,有時候卻又莫名其妙嚴重些。”
其實顧少就算不說,我大致也猜得到跟那人有關,此時猜想被印證,我還是有些被震到,繼而又忍不住在心裏苦笑。
這世上的愛情萬萬種,既然有相濡以沫細水長流的幸福,自然也有像顧少這樣求而不得卻逃脫不開的苦澀。至于我,我懷疑我曾經真的觸及過愛情兩個字。
“要不要喝點什麽?”我望着顧傾書問,“飲料不行。”
他噗嗤笑了一聲:“那還問個屁。我除了甜的東西,其他都不愛。”
我好脾氣地笑:“等你好了我請你。”
“我怕我好不了了。”
我什麽也喝,卻差點嗆死,瞪着他哭笑不得:“顧少何必這麽悲觀。肺炎而已,過兩天就好了。到時候你又是好漢一條。”
這是他在帖子裏說過的話,我拿來安慰他,他卻沒什麽反應,顯然還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緒裏,不能自拔,又或者說是不願。
手機有短信進來,我看了一眼是林凱,便劃開看完。他在短信裏控訴我:“你丫到底搞什麽飛機,差點害死老子,我現在只能多喝幾杯壓壓驚。”
我看得莫名其妙,回他:“我怎麽你了?”
“操!”他打了個字過來,電話接着就響了。
我看一眼顧傾書,他還沒空理我,我便起身去旁邊接,才開口,林凱就在那頭鬼喊鬼叫:“那小子是你新找的陪床?一臉沒斷奶的樣子,你丫居然還會喜歡那號?”
我皺了皺眉:“人家沒惹你,說那麽難聽幹嘛。你在酒吧?”
“說了我來給自己壓驚啊。”林凱沒好氣地又問,“你知道我受什麽驚嗎?”
“我猜是大驚小怪。”
“我大驚小怪!你哥剛才飙車飙到一百八,差點沒飛出去,我心髒沒爆,真他媽該感謝我媽把我生得夠強壯。”
我聽得皺眉,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吸了口氣才強自冷靜下來,故作平淡地問他:“唐大少又怎麽了?今天周日,你們又不開會,還有人能氣着他?”
“你問我,我他媽還想知道呢!寧遠,哥哥我就好心提醒你一句,雖然他說他回公司,但我想八成會去找你。你想好怎麽解釋吧。”
“解釋?”我不由冷笑,“解釋什麽?我又惹他了嗎?要說那孩子,我難道還不能有喜歡的人,不能談戀愛了?我就活該被他耍着,看他跟蘇錦溪秀恩愛?”
提到蘇錦溪,林凱卻突然沉默下來,剛才沖我大呼小叫的氣焰也沒有了,有氣無力地說:“……你跟他較什麽勁兒?”
“我沒跟他較勁。”我跟我自己較勁。
林凱言語戚戚道:“……多器官衰竭……估計撐不了多久……”
我徹底愣住了,半天都不知道說什麽,只聽到林凱在那頭嘆了口氣,說了句“自求多福”就挂了電話。我看着手機屏幕暗下去,默默收起來走回去。
顧傾書不知道什麽時候去買了奶茶,自己喝一杯,給我遞了一杯過來,仰着頭對我讨好地笑:“別罵我。我的人生已經夠苦了,喝點甜的才又勇氣繼續活着。”
我沒心思罵他。他要喝就喝,大不了再咳幾天再住幾天院。我倆就這麽相對無言地喝完奶茶,然後又各懷心事沉默着回樓上病房。
“明天還來嗎?”走的時候顧傾書問我,大概知道打自己臉,又撇過頭對着天花板說,“我就問問。你有事忙你的。”
“可能會晚一點。有什麽想吃的給我發短信,我給你帶過來。”
從醫院到家半個小時都不用,我卻磨磨蹭蹭拖了一個來小時。
這期間還靠路邊停車吸了兩支煙,居然有女孩子上來搭讪,問我可不可以留個聯系方式。我不好拒絕,好心把林凱的電話給了她。
預想中的電話卻一直沒有響起。終于到了樓下,也沒發現那輛熟悉的車子。林凱的話向來不靠譜,唐聞秋根本不可能來找我,更不可能為了顧傾書來找我。
想明白了,也就不存在失望。我快步進電梯上樓,還是會自欺欺人用餘光瞄一眼樓道和轉角,一切如常。門縫裏也沒有燈光,這讓我隐隐提着的心安然落了回去。
開門進屋,換鞋脫衣。我需要洗個澡,洗去我這一身疲憊和晦氣。開燈的瞬間卻生生愣住了,手還擡在半空忘記收回來。
客廳沙發上赫然坐着唐聞秋,應該是喝了酒,一貫缺少血色的臉略帶了些紅暈,正霧眼蒙蒙地朝我看過來。
我腦子裏劈叭作響,像是什麽東西斷了,震得兩邊太陽穴跳痛了一下。我收回視線,默不作聲地光着上身從他面前走過去,回卧室取了衣服去洗澡。
唐聞秋并沒有跟進來。
事實上從我洗完澡到躺回床上,他就一直那麽挺着背坐在原地一動不動,越發像尊被供起來的大佛。盡管儀态略失,卻還是凜然不容侵犯。
我沒想侵犯他,只是知道門外坐着這麽個人,我到底躺不住,從床上起身出去,到廚房給他煮了一杯蜂蜜水,熱騰騰地遞過去,放在他面前的茶幾上。
“林凱說你回公司,所以你是喝醉走錯地方了嗎?”我退回到電視櫃邊斜靠着,望着唐聞秋冷笑,“我家的鑰匙大少打算什麽時候還我?不然換鎖很麻煩。”
“什麽時候認識的?”
唐聞秋口齒清晰冷淡,看來醉得并不厲害,這讓我覺得自己剛剛那點擔心簡直可笑。
“有那麽幾個月吧。你都看到了,我們挺合得來。”
“你喜歡他?”他漠然問。
我聳聳肩,不無嘲諷道:“大少這話問得可沒意思。我不能喜歡嗎?那麽可愛的人,又那麽信任我依賴我,我沒理由拒絕。”
“少他媽自以為是!你知道他是什麽人嗎就敢招惹!”唐聞秋突然發火,雙眼冷冷地盯着我,像是氣急了,頸側的筋都暴起來,又徑自下着命令,“以後離他遠一點!”
我抱着手,對他的憤怒視而不見,倒是越發想笑。
“他是誰有什麽重要,喜不喜歡我有什麽重要,我喜歡他就可以了。再說你不覺得我跟他還挺适合嗎,他愛笑愛說話,相處起來一點都不會覺得悶。”
唐聞秋像聽不懂我的話,依然鐵青着臉:“我說讓你離他遠一點。”
“大少講點道理好嗎,上次你讓我離蘇錦溪遠一點,我聽你的沒意見,畢竟你的人我也沒什麽興趣。現在呢你又是這一句話,理由是什麽?真是因為我招惹不起?還是因為你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