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因為唐聞秋堅持,追思會到底沒搞成,守靈隔天上午舉行火化儀式,我卻沒參加,頭疼得太厲害,被林凱打發回醫院,打完針睡一覺,醒來就只來得及趕上落葬。
墓地是唐聞秋選的,也是唐家的祖墳,他把蘇錦溪跟唐家先祖葬一起,倒是印證他說的那句,無論生死蘇錦溪都是他唐家的人,至于是以什麽身份,反正也輪不到別人質疑。
盡管是秘密進行,來送別的人還是不少,大多都是唐聞秋那邊的關系,蘇錦溪以前要好的圈內人來了幾個,據說前經紀人也在,但我誰都不認識,也不關心。倒是沒想到顧傾書也來了,一臉肅穆地跟在一個戴墨鏡的高個男人身邊,遠遠與我對視一眼,點點頭便轉開了。
在一行悼念的人裏,我的身份無疑是最尴尬的。外面那些傳聞早恨不得把我妖魔化,真正知道真相的人卻太少。
況且那些人會在這裏出現,原本就是唐蘇的擁護者,看我的眼神就難免複雜,仇恨的厭惡的好奇的探詢的,什麽都有,總之無一例外,并不友善。
我不在乎。
只是離人群越遠,越忍不住要想東想西。人這一輩子,到底要經歷過幾次這樣的送別?而我半年還不到,就送走兩個。
視線穿過層層人群,捕捉到最前頭的身影。唐聞秋一身黑色,就連微微佝偻聳立的兩片肩胛,都仿佛透着沉沉的悲傷。
擯棄怨念不說,唐聞秋也沒有比我幸運多少,某種程度上,他或許比我還要更慘一些。
他的母親走得并不體面,他的父親,年輕時講究玩樂,年老開始注重養生,結果還是沒能撐過六十;王媽是他的奶媽,愛他,敬重他,卻從來也最怕他,在他面前就連說句家常話都不敢,至于蘇錦溪就更不用說。他們都是唐聞秋的至親至愛,他卻毫無選擇地,一一将他們送走。
我不是心痛唐聞秋,也沒有試圖為他開脫什麽,他做過的事,我仍然不理解難接受。我只是在這一刻,因為失去同一個親人而對他似乎有些感同身受。
林凱不知道什麽時候走過來,給我丢了一支煙,卻沒有打火機,他在我肩頭意味深長拍了拍,朝天吐了一個看不見的煙圈。
“不過去再看一眼嗎?”他問。
我下意識地把煙捏碎了,苦笑道:“要看早上就該看。”
林凱轉頭看我:“頭還疼嗎?醫生怎麽說?”
我搖搖頭:“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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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沒事?”
“醫生也說不準,有人恢複好一點事都不會有,也有人變成傻子。我算走運,以後最多記性差一些。”我望着遠處的身影,不在意地笑笑,“其實不記得,也不是什麽壞事。”
已經陸陸續續有人離開,但也有人這時候才急匆匆趕來。
是個瘦高的年輕女人,碩大的墨鏡遮去大半張臉,卻還是看得出樣貌氣質實在不差,她似乎跟唐聞秋關系很不一般,竟然能在這樣的地方得到他的擁抱。
“那是誰?”我問林凱。
他沉浸在他的思緒裏,這時回神看了一眼,把嘴裏叼着的煙拿下來,語調很是意外:“不是說不來,怎麽這會兒又來了?”
我不耐煩,用肩膀撞他:“能不能說句明白話?”
“蘇錦溪的前女友。不過早分了,你不認識也難怪。”
林凱說着要走,被我一把拉住:“你說蘇錦溪有女朋友?”
“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你要不要過去認識一下打聲招呼?”
“得了吧,跟我有什麽關系。”
林凱沒管我,自己過去跟那女人說話,她仍然斜靠在唐聞秋胸前,頻繁拭着眼淚,樣子看起來對蘇錦溪用情頗深,或者餘情未了。
其實也不難猜測他們分手的原因,男人和女人,唐聞秋和她,蘇錦溪不過是做了他想做的選擇。
讓我意外的只是,原來跨越性別的情敵之間,居然可以這樣和諧。
這一次我依然沒有等到最後就獨自離開。
其實除了那份遲來的鑒定書,我和蘇錦溪根本沒有機會建立多深的感情,因此對他的不舍,也遠不及唐聞秋他們的萬分之一。
一個人的離去意味着結束,而我的生活,卻遲遲未能恢複平靜。
沒有人去刻意澄清我跟蘇錦溪以及唐聞秋之間的關系,所以我依然是破壞他們感情的第三者,依然是人人都可以指責的過街老鼠,出門一步都成了需要冒生命危險的事,網絡上的謾罵詛咒更是喧嚣塵上。
工作自然沒辦法再進行,之前提出的辭呈,在發生這麽多事後終于自動生效。不過安森到底仁慈,不但給我數額可觀的賠償,還特意打電話問我需不需要幫助。
我謝絕了他的好意。
“我很意外,”臨挂電話前,安森有些欲言又止,“但我的心意還是一樣,如果你改變主意,我随時可以……”
我靠在沙發裏,對着天花板笑:“可我無意再做第三者。”
安森在那頭沉默良久,似乎對我這樣的回答覺得意外,只是礙于我們認識一場的情分,才沒有把話說的難聽。
“我們也可以是朋友。不管你信不信。”
我看着安森挂掉電話後發來的短信,倒也沒有懷疑他的真誠,只是心裏有些同情他的執着。
而且,我并不需要什麽朋友。
我把大把的時間用來睡覺。
但其實真正睡着的機會很少,要麽睡着了,也是連連做夢。夢到蘇錦溪,夢到王媽,也會夢到瑪麗莎,好像我可憐的人生裏,除了他們也再沒有別人可以夢。
程瑞來看我,驚奇于我并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頹廢,倒是他自己,在我面前抽煙的姿态和頻率讓人擔憂。
“要不你還是跟我走吧。”陳瑞下決心似的拍着膝蓋,“做什麽都好,就算不幹活,老子也養得起你。”
我聽得差點被一口氣噎死:“你養我?那要不要把許竟先休了?”
他瞪着發紅的眼睛,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是說我可以……”
我不耐煩:“我有錢。而且也有事可做,為什麽你就覺得我需要接濟?”
“你總不能躲在這裏一輩子。”
“誰說我是躲。起碼現在狀況好多了,已經沒有人找上來往我門上噴東西,就連樓下好像也清淨很多。”
程瑞還是憂心忡忡:“可是網上那些怎麽辦?”
網上的事,當然往上解決。程瑞畢了業就丢了專業,我跟他恰好相反,丢了很多別的,唯獨所學的東西,一直跟工作密切相關。
最近雖然挺屍的時間多,但不睡覺時,我便全身心泡在網絡上。翻那些诽謗的帖子,一個個往前翻,追根溯源,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我也試着研究蘇錦溪那位前老板吳某某,大致知道那根本就是個無賴,十幾年前開了一家藝人培訓機構,十幾年後還是那個鳥樣子,最近更離譜,已經幾乎快要倒閉。倒是個不錯的發現。
程瑞待到晚上還不走,說要在我這裏過夜,我是無所謂,只是沒心情做飯伺候,便讓他自己找地方解決晚餐。
“你呢,不吃嗎?”他肚子叫的聲音我都聽得見,卻還在跟我磨唧。
我對着電腦頭也沒回:“不餓。待會想吃再說。”
“那我給你帶回來。”
程瑞馬大哈一個卻這麽有心,兩小時後果然給我帶回不少東西,其中還包括兩樣我絕沒打算碰的,我把筆記本丢開,靠在沙發上看他忙活,等他自己開口。
“這面不錯,我讓人把湯另裝出來,你自己拌一拌就能吃。”他盤腿坐在地上,說話時手裏還忙個不停,給不知道哪來的小奶狗喂水。
茶幾上擺着好幾樣,我動也沒動,他過了一會兒撇頭看我,又看看茶幾上的東西,笑着說:“出去轉正好碰到賣臭豆腐的,就買了一碗。我知道你嫌味道不好聞,忍一忍我弄完這個就解決它。”
“狗又是怎麽回事?”
“這個啊,”他揉着狗頭,咧着嘴,真以為自己做了多大的善事,“就是人家在賣,我看着可愛就買下來。剛滿兩個月,已經打過疫苗,很正規的來源。”
我看着那條金毛,品相的确不錯,可我還是敬謝不敏。小時候失去過一個忠實夥伴後,我已經不想再試第二次。
“你打算帶回去給許竟養嗎?孕婦養狗,也不是不可以,但你爸媽一定不會同意。”
程瑞撸着狗脖子,那小家夥舒服得直哼唧,他更加得意,沖我咧嘴炫耀道:“你看它多乖。就留你這給你作伴好了。”
“我不要。你要麽送回去給狗主人,要麽帶回家你自己搞定。”
程瑞表情僵了僵,不滿地瞪我:“你這人這麽小氣,一條狗又不礙你什麽事。再說金毛都很聰明,一條成年狗的智商相當于人類七八歲孩子,到時候你讓他拿拖鞋開冰箱拿啤酒都不成問題。”
我忍不住嘲諷:“的确很聰明,搞不好比三十歲的成年人還懂事。程瑞,王美琪說什麽你信她就是,不用特意買這東西試探我。”
程瑞臉上有些尴尬,一手抱着小金毛,一手把他那盒臭豆腐拖過去囫囵吞棗就吃了,又抹了一把嘴,說:“你鼻子聞不到氣味,狗可以幫你。”
我簡直氣得想笑:“是,狗鼻子多厲害。可是你讓它幫我什麽?幫我聞飯菜香不香?王美琪就沒告訴你,我那只是暫時的,時間一到慢慢就回來了。”
程瑞理所當然地作出決定:“那就等你聞得到了再說吧。”
“再說還怎麽說,丢了它,還是給你帶回去?”
我真來氣了,只是不想跟程瑞吵。我知道他不過擔心我,就好像我鼻子失靈,生活也将不能自理一樣。我起身從沙發上起身,打算去沖澡。
程瑞在我身後急切地喊:“記得開窗啊老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