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唐聞秋的母親就是個侍弄花草的高手。

以前她還沒有病重,唐老先生又整日流連外面,唐老夫人無事可做,全部精力就用來搬弄唐宅那些花花草草,從早到晚,不疾不徐,好似面對那些無知無覺的東西,她的脾氣也變得溫和娴靜,一點不見其他時候的尖刻暴躁。

受唐老夫人影響,王媽對侍弄花草也頗有一套。至于唐聞秋,我的記憶裏他有這樣的閑情逸致,還是在他接管唐氏之前。

大多數時候他是和他母親一起,但有時也只有他一個人,給花草澆水松土或施肥,他做的相當認真,就像他後來在工作上也一樣容不下半點馬虎。

小時候我對唐聞秋雖然向往,更多的卻是懼怕,所以每次看他蹲在院子裏忙活或是發呆,我從不敢走過去打擾,最多藏到某個地方偷偷看他,試圖揣測他那時候想些什麽。

可惜我想象力極度貧瘠,很難揣測到一二。就算是現在,從幾歲到快三十,我依然猜不透他。

就比如這個院子,尋常人侍弄也許不算什麽,但唐聞秋跟別人不同,時間對他來說何等奢侈。所以他又是出于什麽考慮,才舍得大把浪費在這上面?縱使是出于興趣,可供他擺弄的房子那麽多,怎麽又偏偏是我買的這個?

我想不透,也是沒底氣多想。

找到灑水壺回廚房接水,一邊等一邊四處打量。廚房裏廚具調料俱全,但大部分東西都還沒有拆封。冰箱裏更是除了水便什麽都沒有。再看客廳也一樣,如果不是幹淨得過分,我倒真要懷疑這裏是不是真的有人出入。

我挨個給那些花草澆水,尤其葉子已經耷拉的幾盆,只能拎出來特別照顧。多擺弄擺弄,竟有意外發現。

花土裏掩了不少煙蒂,想來是唐聞秋忙活的時候,煙瘾上來就抽上了。只是這瘾未免有點大。聯想起醫生說的肺部切片結果這幾天就能出,心情瞬間沉重起來。

收拾完院子,回屋裏,在我以前住過的房間門口停頓少許,懷着一種探索秘境時,既期待興奮又隐隐不安的心情推開房門。

改變當然還是有,床上的被褥床單已經換成唐聞秋慣用的灰色系列,書桌還是前業主留下的那個,桌面上只有幾本摞在一起的書,椅子倒是換成更舒适的軟椅。

走過去打開衣櫃,入眼都是唐聞秋的衣服,從家居服到襯衣西裝都有,顯然他在這邊住的機會還不少。

我低頭看着腳邊,衣櫃最底下是一排抽屜。我那會兒在這住時,零零碎碎的東西便會放到這裏。後來匆匆忙忙離開,之後幹脆又遠赴國外,很多東西我都沒來得及收拾,更別說帶走或是處理。

我想唐聞秋當初搬進來,如果不是為了将這房子徹底據為己有,如果他還沒有潔癖到容不下我的任何東西,那麽我總還能找到一些我過去也曾在住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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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跪半蹲下,屏住呼吸,拉開抽屜,心髒頓時不是控制地糾結起來。

我打球戴過的護腕,玩游戲特意買的手柄,造型很酷的打火機,,程瑞出去玩帶回給我的表情猥瑣的泥塑,甚至還有我在唐氏實習帶回來的軟皮筆記本......看着這些陳舊但保持完好的雜物,一瞬間仿佛時光倒流。

那時候我還熱衷着學校的籃球場,還會為了唐聞秋的不聯系生悶氣,偏偏又固執着不肯主動打回去,也從未想象過有一天我會跟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扯上關系......

只可惜抽屜不是萬寶箱,能鎖上這些零碎東西舊物,卻鎖不住時光流逝,更鎖不住一個人打定主意要離開的心思。

我沒有動那些東西,又把抽屜關上,衣櫃細心關好。然後走到床邊,在靠近書桌的那頭坐下。

身側就是窗戶,同樣素色的窗簾被拉到對面一側,窗外綠樹蔥茏,縱使□□月間的太陽,也只能零星漏出來幾點白光。

這就是好處,我坐在這裏,甚至冷氣都不用開,就感覺到從身上到心裏都慢慢投進一股清涼,手臂的皮膚也慢慢爬起一層雞皮疙瘩。

唐聞秋到底怎麽想的?我不懂。

望着窗外發了一會兒呆,直到鼻眼都酸澀難受,幹脆趴在桌子一角。蜷縮起來的姿勢,給我帶來自欺欺人的片刻安慰。

在這沒有一點聲息的房間裏,時間都被無限拉長,不知道趴了多久,終究敗給還沒有吃上一點東西的肚子。

我坐起來,拿手機看了一眼,程瑞發了一條短信,問我跟我的狗兄弟相處的如何。我回他狗已經送人,他果然很快打來電話,但我沒接,手機也丢到一邊。

順手翻了翻摞在一起的那些書,都是法律類的大部頭,底下倒是壓着幾本雜志,看着很新,日期卻都已經是幾個月前。這半年來的确發生太多事,唐聞秋自然也分不出心思管這些雜志是否過期。興趣索然地把書擺回原來的位置,視線卻被最底下那本雜志裏露出來的票據一角吸了過去。

我知道那是機票,只是從不知道唐聞秋有收集票據的愛好。猶豫幾秒,到底還是沒能克制住人類好奇的本能,我把那本雜志抽出來,徑直翻到夾着票據的那一頁。

的确是機票沒錯,持有人是唐聞秋也沒有問題。問題在于這張機票也跟手邊這些雜志一樣,看似簇新,未曾被使用,可日期卻早過了幾百年。

唐聞秋迄今為止唯一一次邀我陪同旅游,他定的行程,他安排的機票,可最後上飛機的只有我自己,他卻連一句解釋都沒有。那時我與其說失望,倒不如說我該為自己料事如神感到榮幸。

但我似乎只料對了一半。

唐聞秋放我鴿子我不意外,因為從他給我單獨寄機票,到蘇錦溪飯局後病情加劇,我就已經知道他的選擇。眼下讓我意外的是,唐聞秋的确買了他自己那一份,他似乎也真的有過要跟我同游西藏的打算。

唐聞秋沒有收集“古董”的習慣,卻偏偏留着這麽一張機票,他這樣做,我總不能以為過期作廢的機票,什麽時候也有了收藏價值。如果沒有,又該怎麽解釋唐聞秋的做法?

與機票壓在一起的,還有一張對折再對折後的紙,雖然是被書壓着,可紙上被刻意□□出來皺巴巴效果,怎麽壓也不可能回到自然的光滑平整。

我一點點一點點将這張紙展開,掃一眼便心跳如鼓。這張顧傾書意外遺留在病房,後來又被我填完整的協議書,居然落到唐聞秋手上,而他已經把我認真簽好的名字劃去。

我捏着那張紙和機票,手指控制不住地有些顫抖,腦子裏像煮了一鍋粥,熱氣從額頭上的毛孔裏鑽出來,成了滿額頭黏膩的冷汗。我感覺自己像之前常作的那個夢一樣,被困在某個狹隘的夾層裏,眼前隆着濃得撥不開的迷霧,再怎麽睜大眼睛也看不清迷霧後面究竟藏着什麽。

也許,唐聞秋是愛我的吧,至少在某個時期內,應該是這樣。

我想了想之前被我刻意忽略的各種幾欲亂真的跡象,往遠一點的記憶,滑雪時撞出血他将我背回去,不顧身體條件給我輸血,帶着我丢失的刻有我們兩個名字的戒指,往近一點,外面滿院子的花草,衣櫃下面抽屜裏屬于我卻沒有被丢掉的小玩意……

如此,難道這些都不算愛嗎?

作者有話要說:

好困……短小莫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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