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問我問題的是個高個子男人,年紀不會比我小,頭上戴着鴨舌帽,身上的夾克衫,在這一屋子西裝男裏顯得格外随意,給人感覺既不像游戲公司的伯樂,也不像是急于被發現的千裏馬。

他更像是記者。

因為只有記者,才會在這樣的場合問出毫不相幹的問題,而且也只有記者,才有這樣專攻人弱點并且一擊即中的本事。

他的問題猶如點燃的炮仗被扔向人群,那些原本就要走出去的人,此時全都停了下來,并且很快就炸開了鍋。

不怪他們八卦,相反,這些人絕大部分年齡都在四五十歲左右,所從事的職業也都是游戲相關,且大多已是高層,這樣的屬性,決定了他們在某些方面信息匮乏。

我跟唐聞秋蘇錦溪之間的林林種種,曾經因為蘇錦溪病重和離世而鬧得沸沸揚揚,所有人無一例外地認定我是他們之間的第三者,對我進行圍追堵截謾罵诽謗,卻沒有人哪怕多了解一些,就會知道我連第三者的資格都不曾被賦予。

蘇錦溪離開已經差不多五個月。

小半年的時間對唐聞秋來說或許還不夠長,可對于很多曾經為蘇錦溪瘋狂過的粉絲來說,卻足以漸漸平複心情走出傷痛,又或者重新迷戀上一個新的偶像。

我以為過去這一個多月的平靜,算是時間給我的饋贈,卻沒想今天,就在我熬過多少通宵以期待獲得豐厚獎金的賽場上,且是最後時刻,被這樣一個問題一擊即中。

我确實愣住了。

但相比論壇上那些人的哭訴,我反而有種想要當着衆人面大笑的沖動。

我倒是也想問問這個人,他覺得我應該有什麽樣的想法?我是否應該如他所想的那樣,正是仗着跟唐聞秋的關系,才自信滿滿的出現在這裏?

但我好像突然失去了幽默的能力,怎麽也沒辦法笑出來。我能做的,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底下人交頭接耳,然後對我投以研究的目光。

“寧先生?”男人似乎對我的回答格外執着,“您介意分享一下嗎,因為從其他參賽者的角度來講,這其實涉及到此次比賽是否公平公正的問題,希望您能理解。”

他是個高手,因為從頭到尾他都表現得彬彬有禮,對我的稱謂也一直是“您”,就連問到“裙帶關系”這種問題,他也始終面帶微笑。

他算是真正做到笑裏藏刀,而我卻不得不迎頭而上。講解用的激光筆還沒來得及收起,此時正好被我當做匕首,緊緊拽在掌心裏。

Advertisement

許久之後,我微微點頭:“既然是唐先生的公司贊助,那對我來說當然有影響,而且影響巨大。”

“方便透露是什麽樣的影響嗎?”

他窮追不舍,我倒越來越覺察出點不尋常的趣味。

我看看他,又再看看底下那些因為擔心被扣上“不公”帽子而顯得遲疑的人,一本正經道:“唐氏財大氣粗,且向來出手闊綽,所以不知道這次比賽的獎金會不會也多到吓人。老實說,我還真希望能被大大地吓一跳。”

我這麽說并不盡是耍花腔,以企圖引導任何人轉移視線,事實上,我的每一個字都有一定的事實基礎。

唐氏有錢不假,而我比賽的唯一目的也的确是為了錢,盡管我也是直到剛剛才知道這兩者之間竟然這樣相關。

不知道是誰帶頭,總之居然有人為我鼓掌,從一聲兩聲,最後連成一片。沒有人再額外關心我的私生活,就連那個送我“大禮”的男人,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夾在人群裏消失不見。

空蕩蕩的隔間裏,終于只剩下我一個。我慢慢擡起右手,看着已經斷在掌心裏的激光筆,兀自扯動僵硬的嘴角。

我沒有耽擱很久,迅速收拾東西從會場出來,一上車就給程瑞打電話。

我不知道他猶猶豫豫卻始終沒有告訴我的是什麽,可我突然有種奇特的直覺,也許大概可能,我将聽到一個讓我大吃一驚的秘密。

就比如,他也是這次賽事的幕後boss。要真如此,我拿巨額獎金就不是概率問題,而是時間問題,試想還有誰有我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程瑞略帶興奮的聲音遠遠傳過來,猶如噪音。

“寧狗你比賽完了?”

“完了。”我點了一只煙潤喉,“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發揮得怎麽樣?”

我不耐煩,差點罵人:“你要跟我說的是什麽?”

程瑞居然突然啞火,半天沒有出聲,反倒許竟在那頭問是不是我,過一會兒接電話的人已經換成了她。

“寧遠你在哪?”

“剛比賽完,準備回去。”我強忍着火氣,說話聲音也盡量放低,“你讓程瑞跟我說話。”

“他在旁邊。”

我扒了一口煙,等着那頭開口,卻還是許竟,程瑞算是徹底做了縮頭烏龜。

“寧遠,還是我跟你說吧,不過你先別生氣。”

“你說吧,我不生氣。”

“那天程瑞給你電話說美琪腿傷得嚴重,其實是騙你的。”

“這我知道,傷我都見過了。”

“可是,”許竟突然着急起來,說話語速快了很多,“美琪受傷的确是事實,可是誇大事實卻是為了把你騙過來。因為在那之前有人給程瑞打電話,他沒辦法拒絕。”

我愣了愣,一時不敢确定自己理解許竟所說的話,但潛意識又似乎比我還先接受了這個說法,于是我感覺身體裏像有什麽東西卡啦一聲斷了。

狠狠抽了幾口煙,卻又突然忘了煙該怎麽抽,吸進來的辛辣味道,嗆到肺裏的滋味真他媽過瘾,可我沒忍住咳嗽,俯低身體趴在方向盤上,用手臂嚴嚴實實堵住了嘴巴。

電話裏許竟焦急的聲音傳過來:“寧遠你沒事吧?寧遠?你說句話!”

我勉強憋着咳嗽回她:“沒事,你說。”

“真沒事?”

我突然無法控制自己的暴躁,邊咳嗽邊破口大罵,再不顧該死的風度。

“許竟,你跟程瑞還他媽有完沒完,簡簡單單一件事,你們到底要吞吞吐吐多久才說得清!是不是唐聞秋?是他給程瑞打電話了?”

“寧遠……”

但許竟的聲音馬上被程瑞暴怒的聲音蓋過去,他終于也急了:“□□媽的寧遠,怎麽跟我老婆說話!有脾氣你沖我來,老子還真奉陪到底!”

“沒功夫跟你磨嘴皮子,說,是不是唐聞秋給你打電話?”

“是!是他!你滿意了?”

程瑞看來也是瘋了,說話又是嘲諷又是委屈,好像瞞着事情的反倒是我。

“寧遠,是兄弟我才攪進你們的爛攤子裏,不然你他媽看我管不管……我本來沒想給你打電話,是他突然給我打給我……你別管他怎麽有我的電話,我他媽也不知道……他說請我幫個忙,我一開始沒打算理,他娘的竟然要挾我,說我要是做不到,他分分鐘有辦法讓我爸的公司經營不下去,我操他媽的!”

相比被欺騙的憤怒,此時此刻我只覺得害怕,穩了穩聲音問:“他說了什麽?”

“他說讓我想辦法把你從S市叫出來,能待多久就多久,所以,你知道了,王美琪出車禍在先,我只是剛好利用了一下。”

我從趴伏的姿勢坐起來,身體往後仰靠在座椅上,手慢慢撫上胸口,那裏面的玩意兒竟然還能跳,倒也确實是個奇跡。

我吞了吞口水,從幹澀的喉嚨裏擠出一絲空洞的聲音:“唐聞秋怎麽了?”

“我不知道!”

“他病了嗎?可我去找你的那天他的檢查報告剛出來。”

“我不知道!他媽要知道就好了。”程瑞亢奮的聲音突然低下去,“寧遠,你還是去找找他吧,萬一呢。”

“萬一什麽?“

“萬一他死了,你丫還來得及送個花圈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