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我捧着茶杯,看着裏邊被泡開的茶葉,微微卷起一點幅度,靜靜浮在水面下,看起來那麽安然自在。但這種自在又是如此脆弱,只要我手裏的杯子稍稍轉動,水面發生傾斜,茶葉也跟着翻了個面。
“寧遠。”劉原叫我。
我擡頭看他,對他笑笑:“師兄?”
“在想什麽?”
我搖搖頭:“挺可惜的。”
劉原挪動了一下肥胖的身體,摸着下巴幹笑道:“說的也是,想當初我們天天吵天天熬夜,為了一個小小的漏洞要費多少心思排查,都不容易。不過……”
他拖着尾音,大概以為我會往下接話,等了一會兒我沒搭腔,他就自己往下說:“不過,這也都是命中注定的,那個公司跟我的緣分只有這麽多,我放手對它對我都好。”
我扯着嘴對他笑:“師兄這話說的有水平。有緣沒緣看天意,強求不來。”
“要我說,緣分這東西也看人。”
劉原今天果然不是來跟我讨論游戲,倒像是要給我普及人生哲學,看他那大腹便便,搞不好真有不少料。我放松身體靠在椅背上,作勢掏了掏耳朵,笑道:“師兄高見。”
“高見什麽,你小子心裏指不定怎麽罵我。還記得我們最後那次吵架,你把筆記本啪一聲蓋上丢我面前,問我要不要把本子也賣了換錢。錢有什麽錯啊你說是不是?”
“師兄罵得對,錢哪裏有錯,錯的是不識錢。”
我嘿嘿笑着,心想我要有錢,也不會打那什麽比賽的主意,這會兒也不在這坐着聽他扯這些大道理。我雖然沒什麽本事,但其實挺煩別人拐着彎教我怎麽做人做事。
可劉原卻顯然不覺得他這一套套的有什麽不好,也不覺得自己膨脹,反正他從唐聞秋那裏應該沒少掙,現在又坐着大公司一把手的位置,難免有些成功經驗需要兜售給旁人。
“你叫我一聲師兄,那師兄今天有話就直說了,你聽着覺得有用那最好,沒用你就別放心上就是。”
“沒事,師兄經驗之談,我多學學。”
“不是什麽經驗。”劉原搓着臉,像是有些尴尬,“那時候唐聞秋突然約我談收購,條件由我随便開。你也知道啊,我那時除了那小公司什麽都沒有,別說談生意,他站我面前我還要想想是不是真的,直到他把合同遞到我手上,但那次我沒簽,中間過了一個年,他又來了,我沒辦法再說不。”
“雖然被錢砸暈是件再幸福不過的事,但這次我倒是記得問他一個問題,我的公司又不見的多麽好,他花那麽大本錢到底看中什麽,他沒回我,直到快離開的時候,他主動跟我握手,才說他看中的是我看不中的。”
劉原說到這兒突然嗤笑了下,問我:“寧遠,你知不知道他看中了什麽?”
“我不知道。”
劉原顯然不信。
我笑着又說:“我要知道他怎麽想的,說不定我也能做大生意了。”
“是這個意思。我那會兒也沒多想,就覺得這人有財力有魄力,可能也不缺眼光,搞不好真是看到什麽我看不到的。所以我就一直在等一個新的超級游戲公司憑空出世。可是一年過去了,那公司是壯大不少,也出了幾款口碑不錯的游戲,但其他什麽都沒變,連注冊人也仍然寫着我的名字。”
“對了寧遠,”劉原敲了一下桌子,滿臉都是發現什麽秘密似的興奮,“他跟我簽約的時候就只提了這麽個署名的條件,你說他圖什麽?總不是因為我這名字自帶旺財屬□□。”
“說不定就是呢,看看師兄你現在混得這麽好就知道了。”
他擺擺手,笑道:“是不是我也沒機會問了,我跟唐聞秋簽約後就再沒見過,手續那些也都是別人跑的。不過寧遠,師兄後來看到那些八卦,再回頭一想,這事就太清楚不過了,他不惜本錢買我的小公司,是因為那公司以前也是你的,你覺得呢?”
“我覺得啊……”
我收回視線,看着杯子裏被我晃動的茶水,笑了笑,卻突然無話可說。
我能說什麽呢?
說唐聞秋為了我買下劉原的公司,所以我很感動?
又或者我該告訴劉原,他想的其實都是那些八卦周刊希望他想到的,同性間的三角戀情已經夠火爆,可如果再加一層深情不渝的外衣,估計足夠所有人茶餘飯後熱鬧一陣子。卻沒有人知道,也許他們所以為的浪漫,從頭到尾都只是交易。
換句話說,唐聞秋就算是為了我才買下那個公司,就算是為了我才贊助那個游戲比賽,就算是……但他自始至終為的都是蘇錦溪而已。
不,大概也是另一個“寧遠”。
跟劉原這頓飯吃了足足兩個多小時,從飯店出來,他興致猶高,問我還有沒有事,要不找個地方再續攤,又說他常去一家會館,那裏的馬殺雞堪稱一流不試後悔。
我正好頭痛欲裂,找個地方睡一覺也未嘗不可。
跟我想的一樣,會所富麗堂皇色調暧昧,而所謂不試後悔的馬殺雞,也不過是男人吃飽喝足後都想的那點事。
劉原是這裏的熟客,一進門打了個招呼就直奔主題,而我則被一個長了酒窩的小男孩兒領進另一扇門。
小孩兒請我到沙發上坐,他也順勢緊貼着我坐下來,笑盈盈地問我;“哥哥第一次來?”
我把手從他懷裏抽出來 ,指着邊上讓他坐遠一點,見他臉紅紅的樣子像是下不來臉,便好脾氣地解釋:“我感冒頭痛,別傳染你了。”
“不礙事,我幫哥哥按按頭怎麽樣?”
他又要貼過來,我從外套裏掏出錢夾,把剩下的幾張票子都給了他。
“你出去,我睡一覺,醒了就走。”
但我卻是被人拍着臉叫醒的,意識還停留在空白裏,根本搞不清眼前什麽狀況,直到有人把對着我的燈光推開,我才看清屋子裏站的都是穿着制服滿臉正義的人。
“公/安臨檢,身份證拿出來看看。”站我面前的瘦高個朝我伸着手,見我看他,不耐煩地又催:“看什麽,讓你拿身份證!”
我揉揉脹痛的腦袋,往外套裏掏錢夾,掏了半天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再找手機,果然連手機也被順手牽羊了,我不氣反笑,覺得自己還真他娘的情操高尚。
“身份證!”那人惡狠狠地又催。
我坦然地看向他:“沒有。”
“沒有?”他似乎見怪不怪,轉頭對另一個人說,“帶走吧,順便查查磕沒嗑藥。”
我就這麽被帶上了車,劉原也在,身上除了襪子什麽都沒穿,不過他倒也不在意,遠遠沖我點點頭,跟那次在演示廳裏一樣神态自若。
“沒事,我認識人。”他對我做口型。
我點點頭,閉上眼睛繼續睡覺。
我以為接下來會有很多好戲等我,但并沒有,我只是被推進一個空房間,又打了一會盹兒,被人踹着椅子叫醒,然後領出去簽字走人。
劉原也算有情有義,自己都這樣了,還記得在外面等我,一見我出來,忙不疊地過來跟我摟肩搭背,說十年難遇都被我遇上,也算是走運。
我當然走運,睡個覺能被自己睡到派出所來。
“不會留案底的,放心。”劉原一副經驗老道的口吻,又笑,“給你介紹個人,多個朋友多條路是不是。”
我算是服氣他了,這種時候還惦記着拉關系,他不發達都沒天理。
“你好,寧先生。”
我回過神來,看着來人的臉,終究伸出手去。
“你好,蘇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