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因為那一沓銀票, 任柯和沐軒的生活水平直線上升,商隊裏的其他人也対兩人沒再說三道四。
很快,任柯就可以下床行走了,照顧沐軒的工作他全盤接下, 柳絮只能一旁看着。
每每看到任柯細心照料沐軒時都忍不住感慨, 公子如玉。微風拂面,公子披肩的青絲浮動, 消瘦的側臉滿是愁色, 如碎瓊亂玉。
外面紛擾嘈雜皆與他無關。
任柯擱下碗勺,回頭看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柳絮, 微微蹙眉。
柳絮滿不自在的移開目光看樓下, 今日仙岳鎮比往日熱鬧, 人來人往, 絡繹不絕, 男女老少手中都有香火、貢品, 皆往西邊走去。
“公子今天不出去走走嗎?”
任柯微微搖頭往窗邊走去, 坐下後也看向樓下,五顏六色的人, 不似祁山那般色彩灰暗。
柳絮撐着腦袋, 回頭看他,再看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眉眼帶笑的說,“出仙岳鎮往西走有一座百仙廟,今天是廟會,聽說許願很靈, 我一會和二叔說,去拜一拜吧。”
任柯:“求神?”
柳絮:“対啊。還有個傳聞, 仙岳鎮曾經有個書生,妻子病重,他從山下一路磕頭到百仙廟,回家後就見妻子醒來了。”
她說的繪聲繪色,任柯神色淡淡,他素來不信神佛。
但是,神仙的事求神仙也有用嗎?
午後柳絮從百仙廟回來沒見到任柯,以為他去找闫大夫了,于是将求來的平安符放到沐軒的枕頭下,百無聊賴的坐在床邊看着他。
“公子,你要睡到什麽時候啊?”她自言自語,伸手去把風吹散開的頭發梳攏,手指碰到眼角,感覺到有點動靜,緊接着她看見沐軒眼皮在動,她緊張的屏住呼吸。
當那雙滿是迷茫的眼睛睜開時,她激動的叫了出來,“二叔!”
人在緊張、激動的時候總會叫出最熟悉、最信任的稱呼。
沐軒被她這一嗓子喊回了七魂六魄,愣愣的扭頭看她,混亂的記憶定格在小天使渾身是血的模樣,然後是任柯跌跌撞撞朝自己而來,他眼淚不受控制的流出。
任柯跌倒在床邊,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甚至不敢擡手碰他,也不敢出聲。
直到沐軒擡手給他抹去眼角的淚,他才真實而清晰的感受到,他的七九醒了。
原來失而複得,也會讓人肝腸寸斷。
“哭什麽。”沐軒聲音嘶啞,根本就聽不清說什麽。
沐軒扯出一抹苦笑,他做了一場夢,夢裏是另一個世界的燈紅酒綠,他渾渾噩噩的往河裏走,越走越深,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壓力和沉重,在河裏看到了任柯,他被水草纏住,雙眸緊閉,于是沒有求生欲的他想要救這個瘋子,他抱住他,拼命的往上游。
幸好,沒讓他白費力氣,哪怕只是夢裏。
不一會,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來了,沐軒萬萬沒想到,自己醒來,最激動的不是任柯,而是一位素不相識的老者。
闫大夫対他看了又看,摸了又摸,那興奮不已的模樣,感覺若不是二叔勸住,就要将初醒的病人拆開細細查看一般。
沐軒恍惚間都認為自己是動物園裏的新品種了,他一臉懵的看着任柯,而大佬只是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
突然感覺自己不像新品種,像怪物了。
沐軒醒來後就沒再暈回去,只不過他睡了太久,嗓子不好使,說不清話,要什麽都只能比劃,下床走路也費勁,但任柯対他盡心盡力,他一個眼神就能明白要什麽,一個動作懂他要做什麽。
這心有靈犀的程度,讓柳絮嘆為觀止。
“任柯,弄怎呢。”
任柯正給他喂藥,突然聽到他支吾,繼續給他喂藥,輕聲回話,“我沒事。”
沐軒:“呀?”
任柯:“我剛喝過。”
像這樣莫名其妙的対話,柳絮每天能聽到七八回,就像剛學牙語的小孩和大人交流一樣,咿咿呀呀対字正腔圓。
柳絮沒事就猜他們談的是什麽,偶爾見冷臉公子眉頭沒有緊鎖的時候會求證一二,從沒一次是正确的。
一日,任柯一早就出門了,拜托柳絮給沐軒送藥,沒說一句廢話就離開了。
柳絮心情十分複雜,因為這麽多天以來,任柯一直在床邊忙前忙後,基本就沒離開過這個房門,她也沒能和那位剛醒的公子說上話。
她一面好奇,一面又覺得奇怪。
就像,你一直拼命争取的東西,有人突然的就白送給你了,受寵若驚之餘,対那東西似乎還有些不敢靠近。
沐軒看柳絮那畏畏縮縮的樣子,溫柔點朝她招手,孩童時期的小天使依舊可可愛愛,圓圓的眼睛一點也藏不住情緒,此刻寫着滿滿的“好奇”和“猶豫”。
柳絮先颔首示意,然後跪坐在床邊,正要喂藥就見沐軒朝自己伸手過來,“手。”
他說話有些沉悶,說單字時能聽清,句子就讓人頭疼了。
柳絮試探性的把手遞過去,沐軒伸出食指在她手心裏寫字。
“坐床。”
柳絮試探性的念出來,見他點了點頭後照做了,又見他繼續寫。
“謝謝。”柳絮念了出了,驚訝的看着含笑的人,果然人如相貌,是個十分溫柔和煦的人。
因為沐軒的“坐床”和“謝謝”,柳絮対他便沒有那般生疏了,再因為他那張春風和煦的臉,対他更是喜歡不已。
柳絮:“七九公子,我是聽那位公子這樣叫你的,我可以這麽叫你嗎?”
“七九”真不是名字,沐軒此刻也計較不了那麽多,就輕“嗯。”了一聲算是肯定。
沐軒接過她的勺子和碗,在她一臉驚訝中一口幹了苦藥,再遞回空碗。
柳絮有點沒回過神,剛才七九公子是自己喝藥并且一口就喝完了嗎?可是,這幾天她明明看見那位冷臉公子対他無微不至,喝藥一口一口的喂,甚至害怕喂急了,每次都是半勺。
“……”
沐軒這幾天被任柯那伺候大爺一樣的體貼弄得很不适應,但一想到當初自己被他使喚就覺得,報仇的機會來了,于是更加理直氣壯的享受大佬的鞍前馬後。
殊不知,這一切被柳絮看在了眼裏,而這一刻的反差直接把小姑娘弄得不知所措,走出房門的步伐都是懷疑人生的。
晚上任柯回來的時候沐軒已經喝完藥睡着了,他小心翼翼的給他拉被子,沒想到還是把人驚醒了。
“嗯?”沐軒拉住他手腕,眼睛裏褪去了睡意,全是質問。
任柯最怕他這樣的眼神,微微垂頭,跪坐在床邊,輕聲解釋,“我聽說神醫經過仙岳鎮,想去找找。”
沐軒點了點頭,感覺嗓子幹燥,就使喚大佬,“水。”
任柯任勞任怨的去倒水,并且抱起他喂他喝下去。
“任柯。”
說來奇怪,沐軒說話不清楚,但是叫他名字卻格外清楚。
任柯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月光灑在窗邊的桌椅上,淡白銀色,讓人心裏都寧靜了幾分。
“你想看嗎?”
“嗯。”
任柯将他抱起,才發現這個人明明那麽高,卻輕的吓人,他毫不費力将人抱放到椅子裏。
屋裏明亮的燭光和月光将他一張臉分成了兩半,一半沐浴月光的冰涼,一半沉浸火焰的熱烈。
任柯坐在旁邊,随他一起仰頭看月亮,沒有被樹木分割開的月亮,又大又圓。
“任柯,月亮真好看。”
這十天以來,沐軒說過最清晰的一句話,而前面是他的名字,那一刻,任柯有些明白,糾纏自己那麽久的煩躁和期盼的情緒是什麽了。
因為,他空落落的心裏,多了在意的東西。
任柯久違的想起了母親,沒有鮮紅的血,也沒有海棠花,是他們慢慢悠悠的走在街上。
兩旁是熱鬧的攤販,母親給他買了串糖葫蘆,拉着他的手一邊走一邊問他,“累不累呀?”
任柯一口咬了一顆山楂,滿心全是糖葫蘆,早将累抛之腦後,用力的搖了搖頭。
那天也有這樣的月亮嗎?時間太久他已經記不清了,後來有太多難以忘記的事情,都讓他将這些奢侈的溫柔深藏于心底。
清晨的太陽溫暖而不刺眼,柳絮輕敲了兩人的房門,等了會沒聽見聲響,思索一會後推開了門。
兩位公子并肩坐在窗邊,不知是坐了多久,一動不動,晨風吹拂他們的發絲,柳絮忙上前去把窗戶關上。
沐軒睜開眼睛,看了周遭後笑了出來,看月亮居然看睡着了,也真是太心大了。
柳絮把早餐放桌上,語重心長的小聲提醒:“七九公子,你們會着涼的,還沒關窗戶。”
沐軒拍了拍額頭,一字一字分說:“不、小、心、睡、着、了。”說完,他伸手探了探任柯的額頭,幸好沒有發燙。
柳絮見任柯還沒醒,輕手輕腳去衣架上拿了一件衣服給他蓋上。
沐軒喝粥,看樓下熙熙攘攘的人,感慨世間的美妙。
柳絮坐在他們対面,看了看沐軒,再看任柯,小聲的問,“七九公子,我可以問冷臉公子叫什麽嗎?”
沐軒咋一聽到“冷臉公子”這個稱呼時就笑了出來,覺得貼切中還不失禮貌,而後收斂了笑,反問,“你、們、不、知、道、嗎?”
照任柯所說,他們被商隊救已經是三個月之前的事情了,要是一男一女,速度快的恐怕孩子都懷上了,怎麽他們連名字都沒互通。
柳絮咬着嘴唇搖了搖頭,任柯脾氣怪得很,基本就沒開過口,二叔問過他姓甚名誰,來之何處,還沒問完,就得了個“忘了”的答案。
要不是二叔是學醫之人,深知失憶之人是何種狀态,恐怕都要相信了。
沐軒仔細想了想,啥都不說,這位大佬還真幹得出來,他放下勺子,対柳絮招了招手。
柳絮連忙伸手過去,他一筆一劃的在手心寫,最終一筆收尾。
“任。”沐軒輕念了一下,柳絮笑吟吟的點頭,把手心裏的字捏了捏。
任柯醒來就見兩人喜笑顏開,窗外的日頭格外刺眼,叫人心情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