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二叔, 他們怎麽了?”
馬車上,小姑娘坐在車轅上,手撐着腦袋,問趕車的人。
趕車二叔是一個頭發快和胡子連在一起的中年人, 黃臉, 厚嘴唇,操着一口渾噩不清的口音回答, “他們從山裏來, 恐怕是遇到怪物了。”
“什麽怪物?”
二叔眯了眯眼睛,看旁邊破爛的房屋, 耐心的解釋, “這裏有個地方叫鬼林, 裏面的怪物專門吃人, 附近有很多村子都有人被吃過, 官府派人去查過, 結果都毫無音訊, 久而久之,這周圍就沒人敢住了。”
小姑娘似懂非懂, 抓辮子玩, 往馬車裏看去,簾子被風吹起,裏面躺着兩個大男人,臉上沒了髒東西還剩幾道傷疤。
小姑娘不過是趁着商隊休息的時間,調皮走遠了點,沒想到正好看見這一個渾身血跡的人從坡上走下來, 近些好像見他背上還有個人,也是渾身血跡, 她還沒撒腿跑,兩人撲通一下就倒她面前了。
碰瓷碰了個精準。
小姑娘當即就吓壞了,扯着嗓子就喊救命。
沒想到沒救她的命,倒是把碰瓷的命給救了。
“他們傷的很嚴重嗎?”
二叔:“他們內外都有傷,要是一般人早見閻王去了,能挺到現在,也真是不容易。”二叔見小姑娘逐漸拉聳個眉,把話鋒轉,“放心吧,我已經給他們上藥了,兩都是狠人,不會輕易死的。”
小姑娘點頭,然後鑽進了馬車裏,她跪在兩個人中間,左右的看了看,兩個人都長得很好看,一個眉型平直,輪廓柔和,看着就親切,一個眉骨凸出,輪廓冷硬,看着就疏遠。
小姑娘跟着商隊走南闖北,也算見過很多人了,頭一次一次性遇到見大相徑庭的長相挨一起,甚至還覺得很是般配。
看着看着就看到了一雙迷離的眼睛,連忙叫了起來,“二叔,有人醒了。”
聞言二叔勒住了馬停下,車裏已經裝不下他了,于是他伸頭進去看,果然是醒來了。
“公子,能說話嗎?”
任柯眼神木讷,能聽到聲音,但那聲音好像漂浮在半空,進不到耳裏,混亂的記憶定格在倒在七九面前。
他終于有了反應,不似木偶一樣,他一動就碰到了旁邊的人,他立即伸手去探氣。
“公子放心,你的同伴也沒事。”
還有氣。任柯一瞬間喘不過氣來,原來,失而複得也叫人痛徹心扉。
二叔也是見多了人情冷暖的,見他一時心緒難寧,就将一臉茫然的柳絮拉了出來,讓他平息情緒。
後面拉車的一柴剛跑上來,擦着滿頭大汗問:“二叔,怎麽了?”
二叔揮了揮手,“走。”
商隊人不多,二叔是領頭,平時大小事都是他拿主意,負責拉貨的三個年輕人,一個不會說話大家都叫他啞巴,還有兩個是兩兄弟,一個叫一柴,另一個叫木柴。
還帶了個什麽都不會做的柳絮,路上還撿了兩個要死不活的病秧子,于是這一隊奇形怪狀的商隊就這樣進了前面的小鎮。
任柯冷靜下來後,想給七九檢查檢查,才發現自己已經被綁成了粽子,難以動彈,倒不是五花大綁,只是身上傷處太多,每處都綁一點,就造成了如此現象。
他行動不便,正想将手上的帶子拆掉,就感覺馬車前傾,随後停了下來,周遭嘈雜,各種聲音沖刺耳畔。
簾子被掀開,一張滿臉毛的中年人看着他,客客氣氣的說:“公子到了,先下車,我讓柳絮給你們找大夫看看。”
対于陌生人的善意,任柯懷有七分質疑,一時沉默起來。
二叔見他無動于衷,也不催促,只笑着看他,只是那笑被胡子給遮擋了,只看得見眼睛彎着,一張胡子拉碴的臉和一雙賊眉鼠眼的眼睛,說不出的怪異。
一柴徑直去和店家交涉,木柴看二叔站在馬車下,車裏的人一動不動,這倆人的傷是他幫着一起上藥的,程度之嚴重讓他咂舌,他估摸着這樣僵持是下不來,于是撸撸袖子,善解人意的說:“二叔,我來。”
說完就爬上了車轅,一把就将毫無生氣的沐軒拉起背上,任柯手上的力氣跟撓癢癢似的,一時氣急咳嗽了起來。
木柴已經将沐軒背下車,二叔連忙拉住他,一臉無奈,“哎呀,你這莽子,趕緊把公子送到房裏。”
木柴“哎”了一聲就消失在車前,任柯一邊咳着一邊往車外掙紮,二叔連忙上車去按住他,好語相勸,“公子莫急,木柴生性莽撞,但并無惡意。”
任柯手捏着他的衣服,怒目圓睜。
不過是帶走同伴就将他氣成這樣,二叔心裏有些驚奇,轉念一想,他們在那林子裏想必經歷了驚天動地的事情,如此緊張也正常。
木柴将沐軒放好後又下樓,被任柯那雙通紅的眼睛一瞪,伸出去的手一頓,被看的心裏直打鼓,生出一種自己即将腦袋落地的錯覺。
“将這位公子背到前面那位公子旁邊,小心着點。”二叔下車,吩咐完後就進店了。
“……”
木柴後悔攔了這差事,他咬着牙将似要吃人的公子背上,飛快的上樓,生怕這公子沒控制住,真咬他一口。
将兩個病秧子都安置在床上後,木柴松了口氣,迫不及待的去找二叔。
小姑娘将大夫請來,兩人都是昏迷的狀态,大夫查看完眉頭緊皺,柳絮也跟着皺眉,眼巴巴的看二叔。
二叔拍了拍她腦袋寬慰,把她喊出去後,把大夫請坐下,不緊不慢的給他倒茶,“闫大夫愁眉不展,想必是有些棘手?”
兩人是多年的老相識了,闫大夫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截了當的問,“此二人與二叔是何種關系?”
“路過廢莊時,小絮玩耍時撞見的,據小絮說兩人是從鬼林中出來的。”
聞言,闫大夫驚了一驚,連忙将杯子放下,幾步走到床邊,再次看床上氣息奄奄的兩人,頭發都白了的古稀老人,為老不尊的去扒兩人的眼皮,二叔阻止不及,一臉無奈。
闫大夫看完兩人黑白分明的眼睛後,眼皮松垮的眼睛亮了亮,“活的,還是黑白眼睛。”
聞言,二叔被他說樂了,“不然請您幹嘛。”
“我就說嘛,小傷小病你自己就解決了,哪會請我這個老頭子。”闫大夫重新坐回去,久久不能平靜,時不時的往床邊瞥。
二叔:“您怎麽看?”
闫大夫:“懸。”他輕輕地嘆了口氣,繼續道,“裏面那個外傷沒多少,就是中了毒,至于是什麽毒我沒個頭緒。至于外面那個,那孩子身體十分奇怪,若我沒看錯的話,他體內有兩股內力互相沖撞,這還不是最奇的,奇的是……”
大夫頓了頓,二叔就将話頭接過去,“他身上的毒很雜,我給他上藥的時候看了他的血,恐怕有三種毒以上在蠶食他的身體。”
闫大夫:“難,等我回去想想。”
把人送走,二叔見柳絮正給兩人蓋被子,那小心翼翼的模樣真叫人惱火,果然女大不中留,見着好看的就魂不守舍。
“咳。”
任柯醒來,發現還是他們後微微松了些警惕,在被子裏不着痕跡的拉住沐軒手。
“公子,在下家中排行老二,年紀大了,大家都敬我一聲‘二叔’,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任柯沉默不語。
二叔也不氣惱,自己給自己找個臺階,“公子傷重,我就不打擾了。”說完強行拉盯着人家看的柳絮出門。
任柯看着沐軒,更用力的握住他的手。
他的神仙,還在。他的神仙,真的帶他出來了。
闫大夫対兩人興致勃勃,年過古稀的老人每天走一條街的路程來看兩人,每次都要問二叔要走兩人。二叔春風和煦的婉拒,対兩人的照料可謂是盡心盡力,木柴琢磨着二叔怕是対自己親兒子都沒這麽細心,雖然二叔沒有親兒子。
柳絮樂在其中的送飯送水,一柴性子沉穩不愛多管多問,只有木柴百思不得其解,抓耳撈腮的追着二叔問原由。
被追煩了,二叔随口敷衍,“我年紀大了,想再找倆人幫忙拉貨不行嗎?”
聞言,木柴猶如晴天霹靂,覺得二叔是嫌棄自己了,整天魂不守舍的,一見一柴就哭喪臉嚎叫,一柴也被他煩的頭疼,一見他就躲。最後可憐的啞巴被他拉着訴苦,他有口不能言,也跟着哭喪臉。
商隊裏一時間氣氛怪異,每天吃飯的時候,兩張哭喪臉,一張木讷臉,還有一張花癡臉,而罪魁禍首吃的氣定神閑,讓柳絮把闫大夫送來的人參端上樓去。
柳絮樂呵呵的上樓,見任柯半靠床柱的,就說,“這是闫大夫送來的人參。”屋子裏只有她的聲音,她一點也不期待有人回話,據二叔所說,這個公子極有可能是啞巴。
一想到,這麽好看的公子不會說話,柳絮就覺得是天妒英才,再想以後商隊裏有兩個啞巴就覺得有趣,一個是啞巴叔叔,一個是啞巴哥哥,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是父子呢,雖然兩人長得一點都不像。
她把參湯端到床邊,半跪在床邊,按規矩先給任柯嘗一口,“不燙的。”她一直以為,給溫柔公子吃的東西他都要嘗一口,是怕燙,其實不然。
荊棘裏生存的人,做什麽都是小心翼翼的。
任柯嘗過後,柳絮再喂給沐軒,他昏迷不醒,一直是用參湯吊命的。
“公子不用擔心,二叔和闫大夫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們的。”
柳絮說話輕輕柔柔的,總帶着笑意,一雙眼睛清澈透亮,看人時溫柔而真誠,有一種讓人放下警戒的魔力。
“你們沒錢了対嗎?”
“嗯,不過沒關系……”柳絮猛然一怔,湯不小心灑了出來,她手忙腳亂的給沐軒擦臉,然後呆呆的看着任柯。
四目相対,她覺得一定是昨晚沒睡好,竟然幻聽了。
“我這裏有錢。”
任柯再次開口,柳絮瞪大了眼睛,她沒有幻聽,真的是啞巴哥哥開口說話了。
任柯從被子裏拿出一沓紙遞給她,看了一眼沐軒,微微垂眸,“不知道能不能用。”
那山洞瞧着有些年代了,他在祁山多年,也不知道如今是何年間,貨幣有沒有改制,如果沒有那就最好。
柳絮怔怔的接過看,一塔銀票被□□的舊舊巴巴的,還有些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