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關于他為何知道齊家的事情任柯對沐軒和盤托出, 因為他想,不能說的太多,若是無關緊要的還要瞞着的話,所謂“坦誠相待”未免蒼白。

任柯大約六歲時同母親來到雲州淮安, 母親曾給齊夫人看診過, 于是便順道見了一面故人,那時的齊家風光無限, 兩位公子更是在武林中聲名顯赫。

說來可笑, 大人說知心話的時候,齊家雙子将任柯帶出去玩耍, 具體事宜他記不清了, 但有些事依稀記得。

齊越搬書時, 齊晨看見後慌忙的幫他拿下, 而後小聲的訓斥, 那時只覺得兩兄弟關系真好, 再大些想起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能文能武的齊家兄弟, 為何哥哥那麽小心翼翼的護着弟弟,就算兄弟情深, 未免太過謹慎。

再後來齊家重創, 母親給留下的齊家少主把脈,任柯記得一向溫和的母親和齊夫人争吵,而後帶着他匆匆離開,自此沒有再提過齊家。

有些事往往是過後想起才能懂一二,只是後來發生的事情太多,他将這些猜疑全都遺忘罷了。

如今故地重游, 記憶翻湧,扒開時間的縫隙, 想起一些不起眼的細節和對話。

母親和齊夫人争吵時有說,“你是在騙你自己!”

那話想必是母親發現了端倪,勸說齊夫人無果後的憤怒。

“所以,齊越是不能動武的?而十七只能是齊晨。”聽完後,沐軒驚嘆。

任柯點頭,“嗯。”

沐軒:“兩個都太慘了。”

任柯牽着馬往前走,又想起齊晨,記憶裏陽光明媚的少年和陰冷卑微的十七,兩人實在難以想象是同一人。

十年的時間,他在祁山的排位到了十七,所經歷的兇險實在難以想象,他心裏泛起了漣漪,甚至問起了自己,如果知道這一切後,面對十七,他還能下手嗎?

自覺告訴他,他會,毫不猶豫,毫不留情。

“任柯,你說齊晨會不會是回來看到這一切了以後心灰意冷,然後繼續留在祁山的?”沐軒說完又覺得不妥,繼續補充,“可是,不至于心灰意冷啊!”

任柯想起齊晨訓斥齊越時,齊越神色冷漠,那種陰冷且壓抑着不滿的神色,他在祁山常見。

他轉身跳上馬車,抓着缰繩看在愁眉不展的人,“別想了,回去吧。”

“好。”沐軒沒有進車內,就坐他旁邊,繼續推測。

巷子偏窄,沒有行人,馬車在其中緩慢行走,風帶來一陣鈴響,清新悅耳和風一同掠過耳畔。

沐軒顫了顫,吐槽,“這要是晚上,得把人吓死。”

任柯擡頭看向鈴響的方向,孤零零的一個鈴铛挂在檐下,是一家極其普通的店,店門半掩着,經過時有一股清淡的茶香萦繞。

回到客棧,柳絮早已在門口等他們了。

沐軒跳下車摸了摸她的腦袋,老父親一樣的逗她,“又沒帶糖,守着幹嘛?”

柳絮對他的打趣已經練就銅皮鐵骨了,正正經經的回答,“在這裏能心安些。”

沐軒笑了笑,看拴馬的任柯,他總是愁眉不展的模樣,今天經過齊家的事情後更是陰郁,于是小聲的囑咐她,“你任哥哥今天心情不好,你離他遠點。”

柳絮随着他看去,在她眼裏任柯除了和他有點表情變化,還有那日安慰自己時有點情緒,其他時候都是這般生人勿近的模樣,怎麽就看出心情不好了?

雖然有存疑,但沐軒的話她總是信的,于是任柯一來她就沉默不語,站遠一些。

吃飯時,沐軒不停的給任柯夾菜,眼見碗堆滿了,任柯才回過神,悶聲道,“我自己來。”

一擡頭對上柳絮那雙大眼睛,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變得更大了,于是無奈的說,“柳絮姑娘吃。”

柳絮點點頭,“以後叫我小絮吧。”

“嗯。”任柯不自在的低頭,提起筷子看一碗的肉,都不知道從哪開始吃。

沐軒伸長手,嘿嘿的笑,“哥哥妹妹一家親,小絮吃塊肉。”

于是,一頓飯吃的只聽得見沐軒叽裏呱啦的聲音,偶爾有任柯無奈的“我自己來”的聲音。

吃完飯,沐軒就拉着任柯上樓開小會了,現在齊家的事情泡湯,他要怎麽找千機閣。

任柯:“我一會就出去找。”

沐軒:“外面要下雨了。”

外面的烏雲聚集,眼看是一場暴雨,街上的人已經開始匆匆離開了,任柯淡然道:“無妨。”

沐軒:“那我和你一起。”

任柯微微嘆息,“你受不得風,還是等明天雨停吧。”

兩人大眼瞪大眼的就看着天空下起了暴雨,樓下的人驚呼着離去,有店家來不及收拾于是哀叫連連。

冷風刺骨,沐軒咳了兩聲,任柯剛起身他也起身。

任柯一怔,而後将他按回去坐好,對着他那雙咳出淚花的雙眸,認真的解釋,“我去給你找個披風。”

沐軒尴尬的扭了扭脖子,“快點啊!”

任柯下樓上樓一盞茶的時間,給沐軒披好披風,順道點了個香。

煙線在空中散開,沐軒裹緊披風問,“你點香幹嘛?”

任柯吹滅火筒,解釋,“安神,你最近睡不安穩。”

最近沐軒的确睡不太好,可那都是馬車颠的呀,這有床了肯定好,但大佬難得這麽有心,他也不好駁了他的意,于是做作的點頭道謝。

“七九。”

吃飽喝足就犯困,沐軒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好像聽到了有人喊自己,于是擡頭答應,“嗯?”

任柯斟酌後問,“你有名字嗎?”

見他那小心翼翼的試探樣,沐軒抖了抖精神,噗嗤笑了,“你這話問的,誰沒名字啊!”

“那你記得自己的事情嗎?”任柯補充道,“到祁山之前的。”

聊到這沐軒就精神了,抖了抖肩膀坐正,要是有酒非得來一口才過瘾,現下只能喝口茶湊合,然後拿出了要打架的氣勢。

“不瞞你說,我到祁山之前真的是個公子。”他氣勢洶洶的模樣把任柯虎愣住了,吊呆的看着他一副指點江山的模樣。

“我在家就沒受過這種委屈,居然讓我伺候人!伺候就算了,分分鐘要殺我,還玩什麽替身梗!”

任柯倒吸一口氣,以為他在祁山應該同他不一樣的,原來也是苦命人,便心疼到,“你受委屈了。”

沐軒:“你知道就好!”

“……”任柯被他一嗓子吼懵,為什麽感覺七九的怒火全撒在自己身上,轉念一想,他面前也只有自己,于是任由他高興就好。

突然他好像想到什麽,有些不确定的試問,“可你不是說你從小在祁山嘛?”

沐軒:“……”他記得好像在山洞裏的時候提過這麽一回,但那都是信口胡謅的話,他哪裏記得,于是厚顏無恥的掰扯,“我說的是我做神仙的日子。”

任柯無言以對。

沉默了一會後,任柯問回第一個問題,“你叫什麽名字?”

沐軒困得不行,趴在桌上呢喃,“等你從良了我再告訴你。”

聞言,任柯心裏一震,随即一陣刺痛。

屋內的煙在空中消散,味道彌漫,任柯起身将人抱到床上躺好,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雨,從窗跳下去。

他剛走沐軒就睜開了眼睛,有時候身上的毒還是有點用的,至少一般的迷藥他感覺不到。

任柯徑直往今天走過的路去,鈴铛聲和雨聲穿過陣陣的風,他恍惚間看到了母親站在門前,推門而入。

他跑到檐下,看着半掩的門。

“請進。”

屋裏傳出聲,任柯擡手,推門,一股茶香襲來在風雨中消散,他看見一張桌,一席簾子,一把椅子,簾後好像有人。

他擡腳跨入,好像置身于一個玄秘的空間,門被關上,外面的風雨聲被阻隔在門外。

“請坐。”

又是一聲請,聲音清淡,簾後是個青年男子。

任柯坐下,衣服上的雨水滴落在地,他将劍擱在桌上時刻警惕着。

簾後的人推來一杯茶,任柯将茶移到一旁,茶杯溫熱,茶葉還在水上漂浮。

屋內沒有點香,除了茶香味別無其他。

簾後的人展開宣紙,蘸好筆墨,詢問,“閣下想問什麽?”

任柯喉嚨滾動,不自覺的握緊了劍,“任琇”。

兩個字一出,簾後的人明顯一怔,筆尖的墨汁滴在紙上渲染開,紙已然用不成了。

簾後的人不緊不慢的将筆擱下,将宣紙折好移開,不再展紙動筆,而是直接道,“可否詢問,閣下與醫仙任琇是何關系?”

任柯垂眸,“千機閣解疑釋惑,不問他事。”

簾後的人擡手作揖道歉,“見諒,此問是我的疑問,并非千機閣所問。”

任柯不理,繼續問,“我所問可有答?”

“有。”

任柯:“易物?”

窗門緊閉,茶香彌漫,桌上的茶水已經冷了。

“公子所問何?”

“任琇所問。”

“公子可是醫仙之子。”

任柯沉默,許久後才答,“是。”他又看見了母親笑容滿面的朝他招手,“家母醫仙任琇。”

“醫仙所問,閣下身世。”

“啪!”

桌上的茶盞掉地碎裂,茶水四灑同他衣服上的水漬融合,茶葉落在他的衣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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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啊,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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