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情動

那日事了,本以為一切到此結束,誰都沒打算去計較。而白玉安更是索性在榻邊守了李岚衣一夜。一直到第二日葉紅绡因被責杖二十不得不養在榻上時,李岚衣才有些愕然。

“軍杖二十?她竟是自己去受了。”

這句話出來,倒有幾分感慨了。

若說先前她對葉紅绡看不慣,是因這個女子太過鋒芒畢露,偏偏還對自己針鋒相對。而且但凡涉及到白玉安,她心裏就或多或少的覺得不舒服。

可這樣一個張揚的女子,偏還有這樣張揚的性子,教人讨厭不起來,再至聽聞她自行領罰,反倒對她有了幾分敬佩了。

白玉安卻只是拍了拍她的發頂:“你還有閑工夫管別人?你自己的傷不打算好好養了?真是……看着都氣死人。”

一遍一遍好了又崩開,可不是叫一個醫者氣得七竅生煙?

何況他還是一直看着她的傷勢反複的。

李岚衣被他一個不經意的親昵動作弄得一怔,睜着烏黑晶亮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心底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這種親昵和熟悉仿佛是自然而然的,而從前的白玉安動辄生氣鬧別扭,卻都是小打小鬧一般,并未真的動真格,也不曾見他真的同她計較什麽了。

而自己竟就仗着這份熟悉自然而然的依賴過去,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更可怕的是,竟在聽到葉紅绡對白玉安也有旁的念頭時,心中有一個地方隐晦的覺得不痛快,故而那一場架她雖不想打,但打完了,自己心裏卻也是頗為舒爽。

自己倒是不懼喜歡上他,只是怎能如此自私的由着他去喜歡上自己呢?

她收了目光,略略一閉眼,便是司徒奕當年露在外面已然泛黑的手,據說當年他犧牲之時,拄倚長槍,縱死不屈。而長途跋涉運回來的遺體,早已腐敗得不成樣子,她只一眼都要瘋魔了,……好在如今是不記得了。

不記得樣子,卻并未忘記當時是什麽樣的心情。

還是不要提及這份心思好了。

她抿了抿唇,又擡眸看向他,卻見他為自己掖好被角,柔聲道:“睡罷,我守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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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真是愈發溫柔了。

心裏嘀咕着,卻沒有抗拒,安安心心的閉了眼。她的确得快些養好身子,才能進行下一步。

在找到合适的人之前,她必須痊愈。

……

……

李岚衣一夜好眠,醒來時已經沒有了白玉安的身影。倒是裴元在外候了一陣,待她梳洗完畢,才掀了帳子進來。看着李岚衣端端正正起來就要給他行禮,溫溫淡淡阻止她:“每日都要見的,次次都要行這些虛禮,豈不煩擾,只當我做朋友便罷。”

李岚衣确也不喜歡這些繁文缛節,點頭道:“那便有勞裴先生了。”

說罷探出手來,将袖子挽起,露出光潔的小臂,而臂上有一處肌膚比旁處都要白些,那種慘白沒有血色的顏色,委實突兀的很。

裴元看了看,只搖頭:“這是不成了,這人的肌理與你不合,用不得。這塊皮膚也留不得,得盡快清理了。”

李岚衣眼裏露出失望的神色來。

裴元說罷取了醫箱,有條不紊的支了燈,鋪開醫囊,從裏頭取出一排用具,銀針、銀刀、銀剪。襯着火光,閃出冷冷的亮色。

他用棉布沾了烈酒給李岚衣擦拭了創面周圍,拿着銀針比了比,道:“眼下特殊時期,裴某備下的麻沸散不多,還需留得日後使用,只請李郎将忍忍了。”

李岚衣面色一僵,卻是沒有猶豫:“裴先生動手罷。”

裴元點頭道:“這裏拔去了,為免留疤,得換另一處種植,切記好好敷藥,不能碰水用力。”說罷握了銀刀輕輕劃下去,分毫不差的挑出那發白的皮膚。

至于其中一刀一剮的疼痛,李岚衣只能咬牙生受着了。

……

……

如此過去半月,李岚衣前後足足換了七八人的皮膚,而葉紅绡挨打受的傷,也是漸好了。

二十軍杖并非玩笑,葉紅绡縱然有着功夫底子,身子骨比尋常女兒家結實,卻也沒這般結結實實的挨過一頓打。藏劍山莊講求君子風度,便是責罰弟子大多也是閉門思過,這等傷筋動骨的處罰實在是少之又少。

所謂傷筋動骨一百天,能在半個月內下榻,只還得多休養着,葉紅绡也算是頗為了不得的人物。

期間自然少不得葉霖的悉心照顧和青琬等七秀女子的治療。白玉安倒是出現幾次,給她調息療傷,每每看到他,葉紅绡心中不可謂不欣喜若狂,但那股子心情很快便被兜頭一盆冷水潑醒——因他根本不同她說一句話,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

葉紅绡黯然傷神之間,覺得是悔不當初,只惱自己莽撞傷了李岚衣,她的武藝在自己之上,她服了。而臨到關頭放了自己一馬,她也認了。且無論輸贏,到底是她趁人之危,

她葉紅绡既是做了,總要認罰,也不會不認錯,只是她下不得榻,也不好叫葉霖代為道歉,免得顯得沒有誠意——正是糾結時候,李岚衣卻先來看她,笑盈盈的留下一支跌打損傷膏,道:“軍營操練少不得受傷,我以往受了軍杖也是塗這個,好得快。”

葉紅绡長睫微微垂下,嘆了口氣:“是我對不住你。”

李岚衣哪裏是計較的人?聽她道歉,也半分不顯出意外,倒是笑眯眯的受了:“唔,你得好長時間下不了地,我受了傷,你一樣傷的不輕,我們互不相欠了。”

說罷又道:“其實說實話,你的性子倒是很合我的胃口,若不是小白,我覺得也許我們還能在一塊好好喝上一壇。”

葉紅绡怔住,說實話,她雖是道歉,卻并不覺得對方會這樣爽快的接受,不免擡眼去看她,只見那一雙烏黑明亮的眼裏含着笑意和誠摯,并不是虛僞的原諒。

她垂下眼眸,道:“也不是不能,待我傷愈,自當與将軍敬酒致歉。”

李岚衣眼前一亮,連連點頭:“好說好說。”

除開先前的那些不愉快,二人相處倒也融洽,爽朗之人與爽朗之人最是直接,初初最是劍拔弩張的兩人竟互引為知己,這等轉變可真真叫葉霖下巴都要掉下來,吃驚之餘,心裏有多少有些欣慰,至少如此他就不必在師姐和李岚衣之間兩難。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心思已經朝着李岚衣微微偏了的。

倒是唐紫月頗有些不忿,然則這份不忿在與葉紅绡面對面實際接觸後,也很快便消了。

只要不站在對立面,葉紅绡也不是那麽惹人讨厭的。

至于葉紅绡和她們冰釋前嫌,卻并不影響白玉安對葉紅绡視若無睹的态度。白玉安平素裏不聞不問,只因沒踩到他的底線,可葉紅绡傷了他最在意的人,這惱意就不是這般輕易消除了的。

他不屑同葉紅绡吵嘴,平日裏她的傷勢他也料理着,偏就是對她冷處理,簡直比直接捅她刀子還戳心,葉紅绡是寧願白玉安直接罵她一頓,或者直接上手打她,也好過如今一句話都不說的。

葉霖看着自己師姐難受的樣子,也委實忍不住前去找白玉安說話:“師姐有再大的不是,也不值當玉安你這般對她的!師姐從小對你就是掏心窩子的好,玉安你何苦這般傷她?”

白玉安聞言也不惱,只道:“這麽多年你可曾見我對紅绡稍有和顏悅色,暗示她有機會留在我身邊?你又可曾見我這般待我同門姐妹?她若不是抱着那樣偏執的想法,我未嘗不能将她當親友看待,只是這麽多年尚不能絕了她的念想,更教她因此傷了阿岚,如今我若還不下狠藥,讓她認清現實,日後到底是她受罪。阿霖,這麽多年,你還不清楚麽?”

葉霖先是一怔,也知道白玉安說得不錯,只喃喃道:“可是,到底是太殘忍了。”

白玉安只收拾着草藥,依舊語氣淡淡:“殘忍麽……若是再這般給她希望,往後才是真的殘忍。”他道,“這些化瘀的草藥,你給她下去煎了。若她願意以朋友的身份留在身邊,我随時歡迎她,只是若還有別的,便罷了。”

葉霖愣愣的接過來,沒頭沒腦的問出一句:“因為岚衣是不是?玉安你這樣快刀斬亂麻,是因為她吧?”

白玉安只是深深看他:“你不是一直都知道?也罷,從頭到尾,我心裏也不曾有過別人。”

葉霖一時也是沉默不語。

……

……

而至葉紅绡終于能下地那日,能與李岚衣相容的皮膚也找好了。

先前大半月的療養,李岚衣肋上的傷口已然痊愈,而為了嘗試肌理相容,李岚衣幾乎每隔幾日就要忍剝皮之苦,雙臂不可謂不是千瘡百孔,好在得裴元特有的方子調理,受了那樣多的苦,竟是一分疤痕都不曾留下。

也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找到了适合的人,她這些天受的苦,便不算白費。

眼看戰亂形勢愈發不好,這換皮的手術需得快些進行。狼牙大軍宛如蟲子一般,一點一點的沿着大唐的邊土蠶食過來,隐隐竟有逼近天策府的局勢了。

雖有了肌理互不排斥的保障,但這手術到底兇險。加上任務隐密性使然,這一切自然是瞞着白玉安等人進行的。只在術前一夜,她還是忍不住想去找白玉安說說話。

而同樣忍不住的,卻還有葉紅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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