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術前
白日裏休整完畢,裴元也只讓李岚衣回去早些歇着,免得太過辛苦,還得預備着明天的祛疤手術。李岚衣草草收拾完了,又念着自己好一陣不能舞槍弄棒的,好容易傷好了,自己拿着槍找了木樁戳了一陣,很快又靜了下來。
不能過勞,只是草草活動筋骨。外頭四下都是狼牙軍,連她從前最喜歡的上陵苑都是虎狼聚集之地,她幼時打狼獵虎,如今那些虎狼卻遠比當年兇殘太多,她為了往後大計,不能冒險。
思來想去,自己抱膝在屋頂上發了很久的呆,心底裏泛出一點懼意。任平日裏僞裝得再好,在修羅場裏游刃有餘的行動,只是憑着一股韌勁行事。
習慣疼痛與不懼疼痛,卻是兩回事。
白玉安在自己身邊呆着,一方面是他的心思,另一方面也不是沒有她的默許,也許她平日裏逗他是為了拉開些距離——但每每看着他氣鼓鼓的回來,她就覺得很歡喜,而從前能在她腦海裏留下的人不多,那些最最親近的,剩下的就只有司徒奕。
一切截至在得知司徒奕死訊的那日,她并不再記得誰,誰都是一道模糊的影子,記得這個影子做過什麽,但若無人提及,她便會忘。
可如今這個人的影子漸漸實體化,一點一點的滲進來,甚至,還和某道影子重合。
這不是好事,至少有一點說明自己是喜歡上他了的。她看了看天,濃煙遮蓋的夜幕沒有半點星辰,她閉上眼,就想和白玉安說說話。
那就去找他罷。
李岚衣是說做就做的性子,她只想和他說說話,哪怕是不讓他知道也好。甚至還有一點奢望般的期盼——若這場戰亂結束後她還活着,她就去告訴他自己要嫁給他,就是用搶的也要把人搶回來!
前提是那個時候他還未婚配的話。
她自顧自的想着,才走到白玉安屋前的轉角,便撞到前面站着的一個少年,對方愕然轉過身來,看見是她,更是露出一臉驚惶來,豎起手指比在唇邊示意噤聲。
不是葉霖是誰?
李岚衣雖是疑惑,到底沒拆他的臺,擡眸才要看過去,便聽到一個少女帶着哭腔的聲音:“玉安……這麽多年,這麽多年了……我的心意你怎麽能當作不曉得呢……你如今不理我,可知是戳我心肺,讓我真真不得安生……”
那樣伏低做小的怯懦語氣,哪裏還是那個高傲逼人的葉紅绡?
葉霖才露出些為難的表情,李岚衣只抿唇笑一笑,看來自己來的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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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身才要離開,又聽白玉安道:“紅绡,我的心思,你又哪裏不知道?最初我告訴過你我心裏頭有人,終有一日我會找到她,讓你別在我身上費心思……現在我找到她了,你更不必在我身上費力氣。”
這一句話出來,莫說葉紅绡,便是李岚衣都有些怔忡,只葉霖拿了複雜的眼神看向李岚衣,自己心裏更是滋味複雜難當。
葉紅绡幾乎嘶聲道:“可她不記得你!她比我好,我認了;你喜歡她,我也認了!只是誰也比不得我更喜歡你!玉安,我不求有一日你能回頭看我,至少……你不能這樣對我。”
而李岚衣心裏只是愕然,原來……小白心裏是有人了的。
才燃起的那麽一點火焰又被撲滅了。
她垂了眼眸,并不打算接着聽牆角,可下一句話卻真真将她的步子拽住,愣是半分都挪不開,只因白玉安道:“阿岚……我答應過要給她跳一支舞,我也想為她跳一輩子的舞。縱然她不記得我了,又如何?”
又如何?
李岚衣只覺得自己心中是驚濤駭浪。可越是震驚,她面上便越是鎮靜,平靜得仿佛沒有表情。葉霖亦是在那一刻就下意識去看李岚衣的表情,可觸目所及都是她淡然得沒有表情的表情,心中不覺暗自松了口氣。
——可又覺得莫名的悲哀,連玉安這樣無微不至的,都不能讓她動心,還有誰能打動她?
李岚衣沉默片刻,倒是沒有多說什麽,也并不打算再聽了。只悄聲無息的離開了那裏,回了自己的住處閉了眼,本以為該是輾轉難眠的一夜,卻意外的好睡。
她做了一個夢。
夢裏有一個小小的孩子,漂亮的舞衣恍若一尾迤逦的金魚,執扇起舞,玉雪可愛的小臉模糊得看不清面容,卻依然能看出赧然的笑意,別扭道:“李岚衣,我喜歡你!”
……對了,這也是個答應過要給她跳一曲雲裳的人呢。
模糊的小臉漸漸清晰,同白玉安的模樣重疊。
李岚衣睡夢裏微微一顫,唇形動了動,只有無聲的兩個字。
小白。
……
……
天道循環,都說狼牙軍之兇殘,天理難容。可日升月落,除了每日死的人一日比一日多,沒哪一樣看起來與其他不一樣的。
可這整整一日,白玉安卻沒見到李岚衣。
前前後後将能找的地方都尋了個遍,一張漂亮的臉從最初的鎮定到後來的慘白。心裏來來回回都是先前幾次李岚衣孤身對敵的狀況——總不能又去了哪裏行任務,生死未蔔?
他想到這個,便先去尋曹雪陽和裴元,只這二人都似忙着,找了人說有着要務,并不方便見他。他怕李岚衣出事,自然等不得,又怕影響了七秀衆人救人,只能拽了葉霖去尋人,途中還加多一個百無聊賴的唐紫月,聞言亦是驚呆了。
他尋了一日一夜,連帶這葉霖聞訊都是滿面愕然,三人急吼吼的将天策府翻了個底朝天,甚至連豐沛營和狼牙大營都去走了一圈,險些被發現,只是沒瞧出有什麽異樣,也沒聽到說有哪個刺客闖進來被活捉或是殺害的消息,才叫幾人松了口氣。
可這口氣松的不全,好端端的一個人,總不能憑空消失了罷?
三人精疲力竭的回來,便看到曹雪陽頗為愕然的看着他們的狼狽模樣:“你們怎麽回事?”
白玉安見到她,黯淡下來的眼眸一亮,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只匆匆行了一禮:“曹将軍,恕晚輩失禮,請問阿岚在你那麽?”
這一句話出來,旁的再多餘也不要了。曹雪陽先是一怔,繼而眸色便有些複雜了:“你們是為了找岚兒?”
葉霖亦是着急上火,道:“是,還望将軍告知。”
曹雪陽嘆了口氣,卻是笑道:“若知岚兒還得你們這些知心相交的好友,也算是不枉此生了。”才看衆人變了臉色,又笑了笑:“無妨的,只是今日給岚兒下達了新的軍令,我們又很久不曾敘舊,才留下來多說了些體己話。如今累了,便先在我房中睡下了。反倒勞你們幾位好找,是雪陽考慮不周了,要不,雪陽現在去喊她?”
葉霖只覺不對,還要說話,卻被白玉安生生打斷:“既如此,得知阿岚安好,晚輩們也不好打擾,告辭!”說罷竟是轉身就走。
這一下可是弄得葉霖和唐紫月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能悻悻辭別跟上,路上問道:“玉安你怎麽回事?沒見着人豈能安心?不是你先喊着要尋人麽?”
白玉安卻是緊緊抿嘴不語。
二人問了這麽半天也沒個答複,不由有些惱了,唐紫月跺跺腳,鬧着脾氣就回去不理二人。而葉霖則氣性更大些,回頭還打算找曹雪陽問個清楚的,可腳步還沒邁出去便被白玉安攔着,更是生氣:“你這是做什麽?先前擔心的是你,眼下不聞不問的又是你,你不要師姐便罷,如今連岚衣的安危都不關心了麽!”
白玉安依舊是不說話,只一雙墨色的鳳目看着他,一絲波瀾都無。
葉霖這一通脾氣發了得不到回應,再看白玉安的表情,只覺怒氣頓消。他少有在白玉安面前發火,初初是屈于葉紅绡淫威之下,到後來卻是習慣了那種相處模式了。
可知白玉安哪會這等無理取鬧?自是有他的道理的,只他又莽撞了。
白玉安才是最關心李岚衣的那一個,他葉霖又算得什麽?
他那點子心思又算什麽?
葉霖只覺得自己算是懸崖勒馬,都說朋友妻不可欺,李岚衣同白玉安雖還不到那一步,可至少白玉安的心思他卻是明明白白,既如此,他若再橫插一腳,奪人所愛,便不是君子作為了。
他好容易平複了心情,還得安慰自己白玉安既是這樣淡然,想來李岚衣是沒有大礙的。強忍了忍,才讓自己不去追究,只是也暫時不想同白玉安多說,便告了聲假,先離開了。
而白玉安只一雙手藏在袖幅裏,扣得青筋暴起。
方才忍了太久,只怕自己再忍下去,便要功虧一篑。
曹雪陽出來說話,眼裏的愕然和平靜,他不是沒看到,誠然知道李岚衣是沒事的,可作為醫者,他卻更熟悉曹雪陽身上那股混合的氣味——酒氣,血腥氣。
酒氣不從身上的毛孔散發,只一雙手上最為厚重,可知是烈酒,卻并非飲用所致。而夾在裏頭的那絲血味,尋常人嗅覺不敏銳的,更是察覺不出。
再說李岚衣在她處,裴元亦是同時找不着影子,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們對李岚衣動了刀子,至于動刀子做了什麽,他就不得而知。
只怕又是“軍令”吧。
白玉安無聲的笑了笑,他總是只能看着她受傷受苦,卻一點都不能替她分擔,甚至有些後悔,若是當年他沒有負氣離開天策府,而是再耐着些性子,央她嫁給自己,那時她總對自己百依百順,便是不喜歡自己,可也會心軟,許會答應下來,一切是否會有不同?
而不是這般有心無力,黯然神傷的局面。
也罷,她若身在戰場,他便伴于身側,與她一道屠盡狼牙,還舊山河與大唐!
十指略略一松,便又握得更緊。
而另一頭,李岚衣卻是悠悠醒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