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鳳栖梧桐】

為期五日的春狩提前結束。

辰時末天沉雨落,各家夫人小姐還未上車,就淅淅瀝瀝下起了蒙蒙細雨。

經過一夜,長孫瑾冷靜了下來。

昨日情緒失控,抱着母親大哭一場,壓抑在心裏的惆悵委屈發洩出來,令她平靜些許。她一夜差不多未曾合眼,躺在床上沉思許多,逐漸冷靜。

今早上起身,眼睛尚未消腫,她沉默着,整個人平和又冷靜。蓁蓁一邊伺候她更衣梳洗,一邊憂心忡忡給腳腕換藥,生怕她憋出個好歹來。

沒有預料的雨說下就下,溫度逐低,天也陰沉了幾分。

太子及時托方全送來五件披風,府裏五位女眷,一個不少。

蓁蓁正愁沒從府裏拿披風過來,太子就踩着時間送過來了。

方全話不多說,送了就走。

他家太子真是神了,居然知道會下雨降溫,老早就備好了披風,叫他送過去。

送長孫瑾的那一件頗有不同,用的是金紅色,彰顯尊貴;給蕭有容的是墨綠色,長輩用着顯着地位與身份;阿月的披風是桃色,小姑娘喜歡的嬌嫩顏色;送到常淩晗手裏的是大方活潑的杏黃:吳箐桃的赭色稍暗,同時也代表了她稍遜一等的身份。

手撫上精心鏽織的五株梧桐樹,樹下清水游魚,樹上飛鳥展翅,這鳥肖似鳳凰,又肖似金雀。

蕭有容看見免不了心驚,太子膽子也太大了。

金線鏽織的飛鳥,看旁人眼中類鳳凰,而鳳凰、梧桐又代表了什麽了?

鳳栖梧桐,入主中宮。

Advertisement

長孫瑾眸中平靜,未見情緒波瀾。

她披了披風,蓁蓁撐着竹骨傘,心裏打懸,往日她還會嫌棄一聲,如今卻真的像極了太子妃一般,扶着春玲,端麗緩緩。

蓁蓁莫名一股憂傷,暗衛的修養令她臉上是一貫的秀麗恭敬。

吳箐桃這兩天被孫作慶哄騙的心裏樂開了花,趁着長輩不在,又繼續了一番銷魂春事。她嘗到了甜頭,孫作慶會說話技術好,被他哄得就等着孫家來下聘,好嫁過去做她的孫家少夫人了。

她披着赭色披風,走路一瘸一拐,念秋扶着她,就見她突然停住步子,看向出了廊下,身披金紅鳳栖梧披風的長孫瑾,神色晦暗,眉間略有陰霾。

孫作慶不在,她的心又飄向了太子、容澈那裏……真要比起來,論起相貌,孫作慶并不出衆,她咬了咬唇,果然還是無法不嫉妒。

一想到回去就要嫁進孫家,吳箐桃突然沒了之前的歡樂,略有幾分愁顏不展。

長孫瑾出了院門,她也拍了拍念秋的手,道了一聲我們也走。

**

好好一場春狩,潦草收場。

禁衛軍搜查了整片南行山,沒有找到絲毫蹤跡,化灰的死法簡單詭異,除了一柄搶來的彎刀,再無任何線索指向,案子仿佛陷入了謎團,找不到任何突破的缺口。

吏部尚書暗指西涼,是受了楊珂山授意,吏部尚書這枚棋子在朝二十五年,兢兢業業,剛正不阿,于朝有一定威信,由他開口,再合适不過。

凡事往西涼引,總歸懷疑不到他身上。

西涼和齊朝早晚要戰,嶺南王處勾結西涼,遲早要面臨一個內憂外患的局面。英國公府部署兩代,推邵崇雪為帝勢在必為,西涼亦要歸入齊朝版圖。

一旦開戰,必不能少了承國、寧國兩大公府,英國公府一脈潛伏不動,待來日開戰之際,利用該利用的人扔去邊疆對抗蠻族,京城則開始謀取皇位,除去太子,楊貴妃深愛宣帝,會留他一命,讓他們兩人在深宮後院過一輩子。

楊珂山盯着皇位,不似楊貴妃盯着東宮,謀取東宮是她的想法,楊珂山目标志向更加遠大,是直接沖着皇位部署的。

楊貴妃溺于情愛,婦人之見。

楊珂山疼愛妹妹,嘴上一句不說,暗地裏卻動作不斷。

換而言之,英國公府的人潛伏很深,并不能輕易被排查出來,可邵明淵是重生回來的,他瞥了眼吏部尚書,心想,楊珂山果真沉不住氣,送人上門來了。

君臣探讨到至半夜,才放人離開。

邵明淵謙虛好學,約好回朝再議。

長孫簡生知裏面有事,接了宣帝命令,暗查吏部尚書。

邵明淵一夜未眠,夜半離開後他又找了容澈。

容澈黯然神傷,殿裏的燈從夜幕降臨燃到現在,他坐在案前,眼中一片黑暗。邵明淵翻窗進去,就看見他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

他聽見聲音,絲毫沒見情緒波動,開口,聲音沙啞,“是我輸了。”

邵明淵沉聲,“孤還什麽都不知道,你就認了輸。”

容澈抄起案上小本朝邵明淵擲了過去,他一把抓住,低頭翻了幾頁,氣定神閑的,“記得你的承諾,容澈。”

容澈閉目,“她比任何人活得都明白透徹,也比我們所想的堅強勇敢,太子,你配不上阿瑾。”

邵明淵聞言不惱不氣,唇邊浮起幾分譏诮自嘲之意,“孤會努力配得上她。”一頓,又低聲道:“她并未你所想的那般堅強。”

容澈睜開了眼,渙散空洞,循聲望去,“請回吧。”

他下了逐客令,邵明淵将小本子扔在一旁桌上,轉身就走。

邵明淵心情又哪裏算得上好,他糟心苦痛了一夜,翌日起來眼下烏青,精神不振。

金紅披風鏽織的飛鳥像極了鳳凰,卻又不是鳳凰。宣帝默許了他的舉動,太子妃将來遲早入主中宮,按照祖制,太子妃服飾上繡單鳳,況且披風上的又不是鳳凰,至于其他人看見怎麽想,就與他們無關了。

她出來的晚了些,阿月和哥嫂先出了行宮,蕭有容等着還未回來的長孫簡生,她不想和吳箐桃一道走,這才在吳箐桃之前出來。

前頭拱橋下,魏書瑜一襲绛紫色對襟襦裙,裹着淡紫色兔絨披風,天真無邪,“這就可惜了,本想着再等林姑娘作詩,那成想你病下了。”

林夢芊嬌弱楚楚,一身艾綠色的齊胸襦裙襯得她嬌弱無骨,“承蒙魏家妹妹還記挂着我,只是我的身體委實不争氣。”

魏書瑜眨着眼,“我可一直記着你呢,你那日走的太快,我一回來你就不見了。”

林夢芊低眉笑笑,“我走得急了些。”

魏書瑜身子弱,披風随身帶着以防不時之需,正巧今兒下雨,這不就用上了。

林夢芊就慘了,被丫鬟嬌柔柔扶着,小臉冷得發白,看着确是一副體弱多病的模樣。

“既與林姑娘相識一場,我又是真心覺得你詩作的好,假以時日,姑娘定當有所作為。”魏書瑜誇贊,稍有一頓,又說:“做人終究講究謙虛。林姑娘身體不适,我也就不多說了。”

林夢芊赧顏,“魏家妹妹說的是,我日後定當注意。”

這句說完,長孫瑾就走近了。

魏書瑜上次就沒和她說上幾句話,見她過來,連忙迎了過去。林夢芊眸色暗了一瞬,擡起的時候溫和嬌柔,也朝她那邊走去。

長孫瑾不欲停留,就同她們二人一道出了行宮。

林夢芊走在後面,看見披風上繡着的梧桐鳳凰時,心神俱驚,縮在袖子裏的手攥成拳頭,滿心翻過的皆是驚愕和疑惑。

承國公府膽子這樣大?

鳳栖梧桐,鳳來儀。

除了太子妃、皇後、太後誰敢穿鳳!

她在後面心思百轉,承國公府不會做這種膽大包天的事,難道是有人授意。林夢芊咬了咬唇,在傘下低着頭,臉色稍暗了下去。

會是太子嗎?

這是想告訴他們,太子妃非長孫瑾莫屬了嗎。

林夢芊難受到心都在痙攣,臉色愈發的蒼白。

怎麽會這樣?

怎麽會這樣!

魏書瑜和長孫瑾交好,聊了一路,待出了行宮,她先去了魏家車隊。

林夢芊上前一步,小臉蒼白,聲音輕柔,“長孫妹妹,容姐姐冒犯一句……你這披風……”

她還未說完,阿瑾便沉靜道:“是太子所贈。”

面前的女人肖想太子,給他下過藥,滿腦子癡心妄想。如今來詢問披風,可想而知她在意,想進東宮的門。阿瑾不喜林夢芊,她又是如此龌龊一人,故而想都不想,直言便道。

林夢芊愣了下,沒料到她會如此直言不諱。

她怎麽會讓長孫瑾嫁給太子,旋即上前,低聲說了一句,“妹妹這樣好,也逃不了入宮的命嗎……”在旁人眼中,她們是在說悄悄話一樣的親密,林夢芊拉住她手腕,靠近她耳邊,“太子可不是良人。”

蓁蓁聽得眼皮子一跳,默不作聲。

阿瑾聽得笑了,心道林夢芊為嫁太子這小伎倆也能使,怪努力的。

“林姑娘,你似乎太過看不起我了。”

她眉眼含笑,溫溫和和,斜睨了林夢芊一眼,攜着蓁蓁走向了自家車隊。

林夢芊沒讨着好,不過也開了話,日後有機會,就同她說說,上輩子的凄慘往事。若她這輩子入不了宮,長孫瑾也別想過得好。

林夢芊唇含淺笑,像極了和小姐妹說完話的開心樣子,帶着丫鬟轉過身,與她背道而馳。

長孫瑾上輩子過不好,這輩子也別妄想。

邵芸惜有心事。

她在雨幕中看見了那人的身影,清瘦挺拔,烏發如墨,與那日不同,他的少年清爽氣質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較為沉悶的氣息。

小公主憂心忡忡,一眼瞧出不對,滿心墜着憂愁。

同車的邵芸瓊覺得她春心萌動,又心事滿滿擔憂着意中人情緒,連帶着自己都愁眉不展。只是沒想到啊,半月前同阿瑾混進府的小公子,如今成了妹妹意中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