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鲛人女王

謝喬喬站在拱橋上, 腳下粉色礦石修建的橋面被打磨得十分光潔,護欄上纏繞着剛染色的織物。而那個灑下漫天宣紙的鲛人,早已經借着這些飛舞的織布掩護, 混入拱橋下那些混亂的人群之中了。

她兩手按在劍柄上,劍尖抵着地面,眼眸微垂。

即使只是安靜的在那裏站着, 她身上銳利的劍氣也讓人本能的恐懼, 并不敢直視。偶爾有織布被水流吹拂起來,掠過謝喬喬身側,迅速被她周身劍氣絞碎。

她的目光越過底下擁擠接踵的人頭,準确的找到張雪霁。

雖然同樣都是只有發頂, 但謝喬喬覺得張雪霁很好認;混在那麽多人裏面,她總能一眼就看見張雪霁。

被一群巨大鲛人包圍的張雪霁擡頭,遠遠對謝喬喬比了個手勢。

謝喬喬會意,還劍入鞘,在一衆人還沒反應過來的驚恐中,悄無聲息的消失了——實際上只是迅速回到了張雪霁的身邊。

肉眼無法捕捉謝喬喬的身影,所以在其他人眼中, 謝喬喬就是突然出現在橋上, 又突然消失的。

張雪霁揉着手腕,小臂肌肉還有點抽筋。畢竟這裏地方不小,他一口氣把陣布下來,那怕不需要靈力,對于普通人的身體而言, 也是個不小的負擔。

其他護衛隊的鲛人迅速湧入人群中, 開始排查散播謠言的‘忤逆者’。常病倒是頗為心情複雜的看了眼張雪霁, 片刻後, 他才開口:“你雖然是個凡人,但布陣蔔算,确實厲害。”

張雪霁聳了聳肩,神色恹恹,沒有回答常病的這句話。

畫符布陣是一件極其耗費精神力的工作,更何況張雪霁還是普通人,精神消耗要比修道者更嚴重一些。

他擡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面前目力所及的一切事物都出現了片刻的重影;在混亂交錯的重影中,張雪霁眼前出現了一個絕對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一個穿着青白色士子長衫,短發高大的青年。

他穿過人群,手裏拎着兩壺酒,姿态閑适——張雪霁晃了晃腦袋,揉着自己眼睛。等他再度睜開眼睛時,前面擁擠的人群中,也完全看不見什麽穿士子長衫,容貌親和溫潤的青年。

……錯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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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喬喬單手碰了碰張雪霁的胳膊,眉心微微皺起:“你沒事吧?”

張雪霁迅速回神:“——我沒事,剛剛精神力消耗過度,好像出現幻影了。”

謝喬喬:“幻影?”

張雪霁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自己也覺得好笑:“不知道為什麽,一錯眼好像看見你老師了。”

謝喬喬瞥他一眼,沒有說話。

光憑一個眼神,張雪霁也感覺不出謝喬喬的情緒。他狐疑的回頭再度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心裏正犯嘀咕。

一尾嬌小的雌性鲛人越過重重禁制游到常病身邊,對他耳語了幾句。

常病面色微變,随即俯首,愧疚道:“是屬下辦事不利,居然驚擾了陛下的安眠……”

有着粉色魚尾的鲛人擺手:“陛下并沒有生氣,她只是差我來問問,布下這陣法,以及剛剛出劍的劍修,分別是什麽人?陛下要見他們。”

常病神色一凜,轉身再望向謝喬喬和張雪霁時,态度倒是和善了許多。

“陛下要見你們。”常病抿了抿,握緊了手中的三叉戟,“我需要留在此地看守,不能随意走動,這位女官會帶你們前往陛下的行宮。”

張雪霁茫然:“可是我才布完陣法?”

那位粉色魚尾的女官柔柔一笑:“我精通蔽陣之術。”

張雪霁:“……”

他轉頭看向謝喬喬,謝喬喬注意到他的目光,但也只說了一句:“但去無妨。”

有謝喬喬這句話,張雪霁就放心了。

二人跟着女官繞路離開深海之痕,從張雪霁布置的陣法突破時,女官雙手合攏結印,手指交錯掐訣,淡淡的光芒籠罩着三人,安全無虞的通過了禁行法陣。

張雪霁走出法陣範圍後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自己布下的法陣,頓覺郁悶,小聲嘀咕:“這麽簡單就把我的法陣破了?就這麽簡單?”

他的聲音已經壓得很低了,但前面的女官仍舊能聽見。

她掩着唇輕笑:“我研習蔽陣之術已經有三百餘年。”

張雪霁震驚,睜大眼睛盯着女官——對方挽着雙丫髻,粉色珠花裝點在發髻之間,容貌秀麗稚氣,看起來絕不會超過十五歲。

……三百餘年?

“鲛人族是長生種,一般可以活五百年。如果修行精進,那麽壽命還會延長。妖精在修行天賦上不比人類,所以修道後第一要事便是延年益壽,壽命長了,才能更好的悟道。”女工柔聲解釋着。

畢竟人類修道者也不過百年壽命,千年者都少之甚少。但對于鲛人來說,即使不修道,也能活四五百年。

他們沒有走外層的旋轉階梯,而是從內殿直接搭乘升降臺上去。

升降臺有點類似于張雪霁在現代坐的電梯,只不過把原動力換成了靈石,用了一些基礎的物理知識進行改進,使得整體消耗更低。

升降臺四面是镂空的,站在臺上往上升時,可以看見其他不同層宮殿的景色。

鲛人女王住在最高層,也就是屬于陸地的範疇。

等升降臺停下,他們面前出現了輝煌巨大的宮殿。

将一整塊巨大的粉色礦石山鑿空而修建的華美行宮,巨大的圓弧形穹頂,牆壁上雕刻着星座的形狀。而在牆壁的頂端,巨大的圓形窗戶接引着外面日月的光線落入殿內,拱形大門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之中。

謝喬喬目光往前,穿過那條寬闊光滑的大道,金色柔軟的階梯,階梯盡頭是黑色金屬制造的巨大王座,王座背後插滿造型各異的寶劍。

她目光微妙的在王座上停留片刻——身邊的張雪霁忽然咳嗽起來,有點像是受到了什麽驚吓的模樣。

謝喬喬側目看向他。

張雪霁自己給自己拍了拍胸口順氣,情緒複雜的看着那個王座,喃喃自語:“……搞什麽啊?不會是老鄉吧?”

謝喬喬:“什麽?”

張雪霁:“發現了一點很巧合的東西,等會兒出去我再和你說。”

女官讓二人在這裏稍等,自己先去回禀女王。

張雪霁沒有意見,謝喬喬則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等女官離開後,這座大殿內,表面上就只剩下張雪霁和謝喬喬兩個人了。

謝喬喬沒有乖乖留在原地等候,而是随意的在大殿內閑逛起來。這座宮殿的穹頂和拱門對于普通人類而言,巨大得有些離譜,人類置身其中時,會産生一種自己渺小如蝼蟻的錯覺。

圓形窗戶雖然龐大,但是位置都在牆壁浮雕上方靠近穹頂的地方,人如果站在下面一動不動的話,也只能從窗戶那邊看見一角湛藍的天空,和偶爾漂浮過去的白雲。

女官很快從鐵王座後面走出來,她的魚尾在脫離海水後就化作了人類的雙腿,只有臉頰上微微閃爍着碎光的鱗片昭示着她鲛人的身份。

她走到謝喬喬面前,提起裙角向謝喬喬鞠身:“這位姑娘,我們陛下想要見您,請您随我來。”

張雪霁:“咦?那我呢?”

女官向張雪霁露出柔和的微笑:“在陛下沒有召見之前,還請您在這稍等。”

張雪霁欲言又止。

謝喬喬解下書箱塞進張雪霁懷裏,語氣平平淡淡:“就在這等我吧,不會有事的。”

他只好抱住謝喬喬塞過來的書箱,隔着一層屏障,仿佛還能感覺到那兩把劍隐藏又逼人的劍意。

謝喬喬跟着女官穿過大道和金色階梯,繞過巨大的鐵王座——從鐵王座旁邊走過去時,謝喬喬瞥了一眼那個巨大的王座。

王座扶手和靠背上都遍布利劍刀刃,看一眼就知道是坐上去會很不舒服的類型。

鐵王座後面的巨門緩緩打開,一股潮濕的水汽混合着穹頂天窗撒下的光芒,短暫的模糊了視線。

但謝喬喬仍舊看得很清楚:內殿中心下陷的巨大水池,和水池旁邊的青銅燈柱。

即使是在白日,燈柱也燃燒着,有很淡的寺廟香火的端莊氣味,缭繞在內殿的空氣中。

躺在水池之中的女性鲛人,姿态慵懶的斜靠着水池旁邊的白色階梯。即使煙霧缭繞,但每個人只要一眼看見她,便必然會覺得她是個美人。

她烏黑的長發泛着綢緞一樣的光澤,金光粼粼的眼瞳猶如太陽的光輝,那浸泡在水池中,修長強健的銀色魚尾,微微張合的魚鳍,美麗得如同人類幻想之中才會出現的生物。

蜉羽注視着謝喬喬——她見識過太多的人類,幾乎每個人類見到她的真身時,都難以自制露出狂熱喜愛的神色。

他們很難克制自己對于鲛人族的美貌,以及那閃爍着寶石光輝一般華美的魚尾産生一種占用的欲/望。

但謝喬喬只是平靜的和她對視,謝喬喬的眼瞳裏仍舊不起半分波瀾;她總是冷漠又過分平靜,讓人懷疑這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足以撼動她情緒的事物。

蜉羽擺手示意女官退下,女官面上難以掩飾露出了詫異的神情:“陛下,您要和……這位姑娘,單獨相處嗎?”

蜉羽不語,目光冷淡的瞥向女官。女官自知逾越,忐忑不安的垂下腦袋,緩步倒退離開內殿。随着她的離開,內殿巨大的石門也緩慢關閉,只剩下水汽悄無聲息的落到謝喬喬衣裙上。

蜉羽從水池中走上來,巨大的魚尾化作人類的雙足,一襲純白衣袍披在肩頭,她走到了水池盡頭的露天展臺。

展臺沒有圍欄,站在上面可以俯覽遼闊的海面,海鳥的聲音被風送進來,又礙于行宮附近的結界屏障而無法傳遞進來。蜉羽背對着謝喬喬,聲音裏蘊含着淡淡的威嚴:“你是第一次來夏澤國吧?”

謝喬喬:“嗯。”

蜉羽偏過頭,隔着水池裏袅娜生起的白色水霧,金色眼瞳望向謝喬喬。她很輕的笑了一聲:“你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樣……我一直以為你會更美貌,或者說,性格更柔軟更可親一些。”

謝喬喬沒有回答這句話,但表情看起來有點疑惑,看向蜉羽的目光明顯帶上幾分茫然。她不明白蜉羽這種‘我知道你’的語氣到底從何而來。

她沉默又疑惑的反應,讓蜉羽露出挫敗的表情。她攏了攏自己肩膀處的衣領,走向謝喬喬:“你也看見了,夏澤國現在出現了叛徒。他們質疑我的統治,試圖分裂我的國家——”

她話鋒一轉,語氣陡然變得冷硬而強勢:“他們忘記了長老會是為何而死,也忘記了正因為我徹底掌握權利,一意孤行建造行宮與人類交易,才讓鲛人族擺脫了茹毛飲血,與其他海族厮殺的時代。正因為我下令修造學府,廣納異族,才讓鲛人族有了現在交易海城的地位。”

“而現在,他們拿着從我的政策中所學習的知識,來反抗我,來對付我。謝姑娘,你是不是也覺得那些鲛人過于不知好歹?”

此時蜉羽已經走到了階梯高處,垂眼望向謝喬喬。雖然是在反問,但蜉羽的語氣卻更接近于冷漠的敘述句——在她心目中,有些人已經和死人沒有什麽區別了。

謝喬喬還在看展臺。

直到蜉羽問她,她才慢吞吞的收回視線,擡頭與蜉羽對視。隔着階梯和身高所帶來的高度差,謝喬喬面無表情的回答:“若是問心無愧,那便無妨。”

蜉羽微笑:“孤自然問心無愧。”

“但我是鲛人族的女王。在我上位之初,年齡尚幼,手段激烈了些許,所以民間對于我的評價一直不大好。這幾年我也在努力的改變自己在鲛人族之間的評價……如果再因為讨伐檄文一事而大開殺戒,必然會動搖鲛人族子民對我的信任,這樣反而更中了那些背叛者的下懷。”

“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謝喬喬平靜望着她,眉心微微皺起:“我?”

“對。”蜉羽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她,高高在上道,“我看見你在‘深海之痕’展露的實力了,你很強,配得上……總之,如果是你的話,那麽不管那群叛賊有什麽底牌,都很難和你的劍相抗衡。”

“當然,我也不會讓你白白幫忙。鲛人族的友誼或許打動不了你,但如果是你老師生前留下的東西呢?除此之外,我還會賣給你一個消息,相信我,你會需要……”

蜉羽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在某個短暫的瞬間感受到了壓迫感。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鋒銳的劍已經貼着她的臉龐深深插入地板。

劍身距離蜉羽的臉還有一段距離,但淩厲的劍氣已經割開了她臉頰上的鱗片,深紅色的鮮血緩慢從傷口處滲出,流到了金色地板上。

蜉羽已經很久沒有受過這樣屈辱的傷了,以至于她被謝喬喬掐着脖子摁倒在地時,睜大眼睛甚至忘記了訓斥——蜉羽完全沒能感覺到謝喬喬是什麽時候接近她,又是什麽時候拔出了那把劍。但此刻的謝喬喬,所展示出來的力量,要比在深海之痕裏所展示的力量,強上十倍不止。

蜉羽甚至無法想象,這世間怎麽會有如此強大的劍修。

又或者說,單純是修仙的人類,真的可以強到這種地步嗎?

“不要用老師和我講條件,你沒有這個資格。”

謝喬喬垂眼,黑色眼瞳倒映出蜉羽的臉;那張清秀的臉上不再是死水一般的冷漠,而是壓抑的猙獰憤怒,她手掌心按着蜉羽劇烈起伏的脈搏,聲音壓得很低,透出毫不掩飾的威脅意味:“如果有求于我,那就好好提出自己的訴求,措辭禮貌一點。至于要不要幫忙,那是我的事情,我自有判斷,與你無關。”

喉嚨被對方收緊的手指掐着,蜉羽呼吸困難的擠出一句話:“你……就不想要看看……你老師留下的遺物……”

謝喬喬:“我對這種東西沒有興趣,但如果你想把它當做籌碼的話——”

她的話說到一半,停頓下來,松開蜉羽的脖頸,單手壓在蜉羽胸口。那把插入地板的長劍随着謝喬喬手掌施壓而緩慢的降低高度,劍身斜着橫在蜉羽脖頸之上。

劍刃沒有落下,而上面冷冽迫人的劍氣已然讓人有種自己快要被殺死的錯覺。

謝喬喬眼瞳盯着蜉羽,仿佛一只捍衛自己領地的野獸,盯着侵/略/者的脖頸,逐字逐句道:“我會先殺死你的軀體,然後再去鬼域,從八百座鬼城中找出你的魂魄,将你的魂魄也一寸一寸的碾碎。”

“我的老師不是你們可以擺上賭桌的籌碼和棋子,你們最好連這種念頭都不要升起來;如果被我知道有人這樣想并這樣嘗試了,那我必然會掀翻你們的賭桌,把所有賭徒的魂魄一并投入焚燒爐,讓你們生生世世受烈火焚身之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作者有話說:

73章,喬喬情緒起伏最大的一次,這是喬喬第一次無法掩飾的表達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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