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病例二:地獄獵犬的皮膚症(上)

勞倫茨用第二個月的房租請來了又一批魔法學徒——上次的那一批再也不願意來了——并讓他們繼續進行城堡的清潔工作。

作為契約上的“主人”,馬修不得不陪伴着勞倫茨巡視魔法學徒的清理進度。勞倫茨堡正經歷着從春天過渡到夏天的過程,陽光變得愈發溫暖起來,浸潤着灰色的牆體,讓這個過程顯得明媚而美好。

馬修穿着休閑的格子襯衫,兩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裏,将袖口卷到手肘。陽光下,他的褐色卷發顯得毛茸茸的,泛着一層蜂蜜般的色澤。他的心情就像奶酪松餅一樣甜蜜輕松,腳步輕快地在古老的哥特式建築間散步。他不時停下腳步,以防與他寸步不離的城堡主人有什麽話要說。但後者一路保持着沉默。

他們經過主建築右側方時,馬修再次注意到了那個早已荒廢的花園。那塊荒蕪的土地并不大,只夠貴族們在這裏鋪開桌子開一個下午茶會。現在裏面長滿了茂盛的雜草,不複往日的綽約風姿。

馬修站在花園面前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兒,說,“看來我們得下山買點植物,赫伯特。這兒得重新種起花來,把它弄得像模像樣的。”

勞倫茨的嘴唇浮現在馬修身側,開口問,“什麽植物?”

馬修沒有料到他這麽問,思考了幾秒鐘以後,聳肩說,“不知道。我們可以逛了再說。”

勞倫茨質疑道,“你沒有規劃?”

馬修迷茫地眨了眨他淺綠色的眼睛,問道,“規劃?”

勞倫茨看着他比兔子更無辜的神情,感到了額角青筋亂跳的錯覺。

勞倫茨簡直無法相信世上有人連怎樣做規劃都不知道,真不知道他是怎樣度過自己這二十幾年的生命的。他覺得自己在馬修身上付出了太多的耐心,而現在他還得付出更多的耐心來解釋什麽叫規劃。

勞倫茨冷冰冰地說,“你必須畫出圖紙,精确到厘米地規劃好每一塊區域——這已經是對你的寬限了,在我眼裏精确到毫米才是做事的标準。你要确定需要的植物種類以及每一種的數量以便于你計算價格并且帶上合适的運輸工具。最後,當你完成規劃圖,你必須從幾何美學的層面上證明種上它們會讓花園變得更漂亮。如果你的審美糟糕,我寧願花園裏種的是雜草。”

在勞倫茨有關“審美”“規劃”的轟炸下,即使是豎琴般的聲音也不會讓人更好受一些。馬修“啊——”地呻`吟一聲,舉起雙手說,“好的,好的,我會努力想想規劃。但你要知道赫伯特,花朵都是美麗的,如果它們雜亂無章那也是自然的意願。”

“不,那是你懶于規劃的結果。”勞倫茨無情地揭穿道。

他們談話間,馬修看到一只灰黑色的狗旁若無人地跑了過來。他倆同時靜了下來,看着那只體型健碩的大狗徑直跑到花園角落,舉起腿對着植物撒了一泡尿。

那只狗的體型令人稱奇,站起來恐怕比一個成年男人還高,四肢粗而健壯。它有一雙烈火一般紅的眼睛,耳朵機敏地豎起,尖銳的獠牙微微露出嘴,令它看上去充滿攻擊力。馬修敢保證他從來沒見過這麽強悍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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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倫茨則以一種“我什麽時候說過我的城堡裏可以遛狗了”的眼神懷疑地看着那只狗,還沒有等他開口,他們的身後不遠處傳來了一個男人憤怒的吼聲——

“糖糖!看你做的好事!沒教養的雜種!”

那只叫糖糖的大狗在聽到訓斥後龇牙咧嘴地朝馬修他們的身後狂吠。那種吠聲是一種令人恐懼的巨響,震得馬修腦門疼。

兩人的目光又轉移到了身後。一個身着獵裝的大塊頭男人不知何時進入了城堡,正向他們大步走來。

“閉上你的狗嘴!”大塊頭對城堡主人視而不見,快步上前,揮舞着一把銀質手槍威脅要把他的狗打成篩子。兩顆子彈擦過狗毛打在狗腳邊時,狗終于老實了下來,陰郁地趴在了地上。

勞倫茨默然看着飄落在地上的狗毛。

城堡的地下室裏。

兩個魁梧結實的男人并排坐在馬修的桌前。他們都把袖子卷到手肘,粗壯的手臂上布滿厚重的體毛。緊身的獸皮背心包裹着飽滿發達的胸肌,幾縷卷曲的柔軟胸毛漏了出來。他們沉默寡言,表情陰郁兇狠,看上去一點也不好惹。他們的出現讓這個陳舊的臨時診室顯得愈發陰雲密布。

準确的來說,其中一個男人在一分鐘前還是一條灰黑色的狗,擁有一個可愛的名字——糖糖。另一個家夥在馬修小心翼翼的勸說下怒氣沖沖地收起了他的銀質手槍。此時手槍仍然放在他随手可以拔`出來的地方。

“我是下面的魔物獵手,他們叫我理查。”狗的主人率先開口,聲音低沉渾厚,毫不拖泥帶水,“我聽說你可以幫魔物治好腦袋裏的病,這是我來找你的原因。”

馬修聽到理查的名字時,差點被茶嗆到。“下面”通常是指地獄。而當地獄與“理查”這個名字結合在一起時,他的故事從來只能在傳說裏聽到——可惜這些傳說與浪漫無緣。

坐在他面前的是傳說中的獵人理查。馬修意識到比起掙出診費,自己的安全才是最大的問題。

那只被叫做“糖糖”的大型犬變成人形後,一直擰緊眉頭,一聲不吭地坐在主人身邊。他看上去心情差勁,顯然不認同主人的說法。糟糕的是,他本來就一臉兇相,眼睛血紅,當他覺得不爽的時候,看上去可怕極了。

“如你所見,”理查說,“我要你幫我看看我的狗。他的腦袋有點問題,非常暴躁,不聽從我的命令。”

“我不需要這見鬼的治療!”糖糖憤怒地插嘴。

“閉上狗嘴!”理查呵斥。

“呃……我想我們得心平氣和地談一談,糖糖。”馬修試圖做和事佬。

“他叫堂吉诃德。”

“我叫堂吉诃德!”

主人與狗同時說。

“……好吧堂吉诃德,外面有新鮮空氣,還有一些今天早上剛從集市送來的鮮奶酪,你一定會感興趣,”馬修好脾氣地說,“比起在這兒的話。”

那只叫做堂吉诃德的狗從座位上騰地站起來,沒好氣地說,“最好不要讓我等太久,雜種!”他快步離開了房間并摔上了門。巨響讓馬修一怔,求助地擡頭看了一眼勞倫茨,後者漂亮的藍色眼睛漂浮在他的後方,旁若無人地注視着窗外。

馬修心想,他也太沒有同情心了!

“看看他!”理查不滿地說,“難道他才是主人?!”

馬修知道勞倫茨會因為他的客人太過粗魯而感到不滿,但是誰有膽子對着傳說中的獵人理查,或者說對着理查的手槍說不呢?

好吧,他一定會說我在自作自受!馬修沮喪地想着。他打開自己的病例筆記,為羽毛筆蘸上墨水。他看着坐在面前暴躁抖腿的危險獵人,咽了口唾沫讓自己鎮定。他咳了一聲,用冷靜親切的語調說,“那麽,理查,讓我們來聊聊堂吉诃德。”

起先理查十分不配合。他因為心理醫生的詢問感到不滿,覺得自己在被人盤問,并威脅要捏碎對方的脖子。但漸漸的,馬修取得了他的信任,理查放松了警惕,開始聊他和他的狗。

“糖糖是一只地獄獵犬……”

“……!”

地獄獵犬!傳說裏可沒說理查有地獄獵犬!

理查剛開始敘述,馬修就恨不得捂住眼睛呻`吟。他似乎能感覺到勞倫茨陰森森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背上——畢竟沒人願意讓這種戰力兇殘的戰鬥種族進入自己的家中。也許因為對方的一個噴嚏,你就得重新裝修了。

“幾個月前,我撿到他的時候他還只有我的拳頭那麽大。”理查比了比自己碩大的拳頭,“還沒有長毛。他的媽媽和主人死在了一邊,我想他們是在戰鬥中死去的。他媽媽臨死前産下了他,這一定是他那麽暴躁的最根本原因,他是在戰場上誕生的。你也看到了他的毛色。在那麽多品種裏只有灰黑色獵犬的戰鬥能力最好,而他的媽媽就是灰黑色。那時我正缺一條狗,就收留了他,用自己的鬥篷把他抱起來帶回了家。”

“那可是個挑戰,我是說,養育剛出生的小狗。”馬修試着讓對方相信自己理解他的處境。

“哦是的。其實他現在仍是頭小狗,他還有幾十年才會成年。”理查說着,笑了一下。馬修注意到他進門到現在第一次露出笑容。

“說說你是怎麽幹的。”馬修也配合着露出有分寸的笑容。

“怎麽幹的?我把他丢在箱子裏,然後每天往裏面丢一塊生肉。身為地獄獵犬,他得知道如何生存。等他能動了,我就往他的箱子裏丢一些微型魔物。”

馬修認真地聽理查描述他如何訓練自己的獵犬。理查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打開了他的話匣子。雖然這個過程在馬修這樣的常人眼裏看來殘酷而又血腥。

“糖糖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獵犬,他擁有其他獵犬所沒有的一切天賦,無論是體格還是敏捷度,”理查說,“他都甩了其他獵犬幾條大街。他可以跟上我的速度,甚至超前于我。我們的配合天衣無縫。可以這麽說,在他之前我從未想過我會真正地與誰搭檔。”

馬修默然觀察着獵人的表情,在他停頓時問道,“你為他感到驕傲,對嗎?”

“當然不,”理查不耐煩地說,“我承認他很重要,但他只是一頭狗。你會因為你種的花花草草驕傲嗎?”

馬修笑着說,“我會。好吧,那說說你們之間的問題。待會兒我想單獨和堂吉诃德聊聊,但你得明白,心理治療基于自願原則,如果他不願意參與治療……”

“他不敢。”獵人陰森森地說。

獵人理查接着描述他和堂吉诃德之間遇到的問題。在堂吉诃德變得越來越強悍的過程中,他同時也變得越來越暴躁,冷漠,缺乏一只獵犬應有的服從性。這讓理查惱火,他們動真格地幹了幾架,但這非但沒讓他們的關系變好,反而讓事情變得越來越糟糕。他們的狩獵甚至因此泡湯,以至于理查不得不來找魔物心理醫生。用他的話來說,他們的關系陷在僵局中的同時,他們同樣也暴露在危險中。

“理查,容我打斷一下,”馬修若有所思地說。理查停止了他的抱怨,獵人的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心理醫生。

馬修,“你曾經稱贊過他嗎?”

理查大聲說,“當然。當他做的好的時候我就會說,好家夥,真有你的!我會丢給他一些小型魔物做獎勵,你以為我什麽都不會做嗎?”

“不……讓我來換個問法,”馬修斟酌着說,“你撫摸過他嗎?”

理查想也不想就說,“沒有。為什麽?”

“請你仔細地回想一下,”馬修循循善誘地說,“從你收留他,到今天,你們有過怎樣的肢體接觸。在他成長的過程中,你曾經撫摸,擁抱過他嗎?”

理查擰着眉頭仔細地回想了幾分鐘,用這漫長的幾分鐘回憶了他能想的起來的一切。最後,他的眉頭終于松開了,他想明白了,攤了攤手,“沒有。除了幹架,我從不碰他。”

理查離開地下室後,馬修暫時松了口氣。他用在勞倫茨堡的地下倉庫裏找到的鎏銀茶杯給自己沖了杯熱紅茶,然後疲倦地揉了揉臉,問,“赫伯特,你覺得怎麽樣?”

勞倫茨,“我覺得獵人也需要治療。”

馬修打了個響指,“一語中的。”沉吟,“沒有和狗談之前,還無法做定論,但是有一些猜測……赫伯特,你聽說過皮膚饑渴症嗎?”

“兩個都是?”

“很有可能。”

地獄獵犬的皮膚饑渴症(2)

五分鐘後。

随着一聲巨響,地下室的門被人踹開,一個人怒氣沖沖地大步走進來。

“首先,我沒病。”他一邊進門一邊比出一根手指,惡狠狠地警告道,“管住你的嘴,少胡言亂語,否則別怪我咬斷你的脖子。第二,我沒耐心。我只給你三分鐘的時間。”

“請關上門,堂吉诃德。”馬修友善地提醒道,“即使只有三分鐘,我們的談話也是私密的,我不希望其他人無意間聽到。”

闖入者随手摔上門,而後憤怒地瞪着馬修。他正是堂吉诃德,他的眼睛血紅,充滿着敵意與戒備。變成人形後,他身上的裝束與理查很像。他高大健壯,但臉上光滑,沒有胡渣。他看上去還很年輕。

馬修從桌子後面起身,朝堂吉诃德走過去,試探地在他後背輕拍了一下,另一只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說,“請坐。”

堂吉诃德目不轉睛地盯着他,馬修與他保持着适當的目光接觸,看上去真誠而又友好。片刻,堂吉诃德選擇了坐下。馬修發現他并不拒絕觸碰,便朝他伸出右手,柔聲說,“你好。正式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馬修·格裏夫,是一名魔物心理醫生。我的工作是傾聽你們的煩惱。”

醫生的示好看上去實在純良無害,令人不忍拒絕。堂吉诃德笨拙地握住馬修的手。馬修的手溫暖而幹燥,故意有力地與他相握了一下,才回到自己的桌前。皮膚接觸會在第一時間打破壁壘,并為他贏得好感,這條對人和對魔物都适用。

馬修重新坐了下來。他發現堂吉诃德臉上的憤怒減少了,但仍然沒有放下戒備。他的目光接觸一般,并且十分暴躁,和他的主人一樣喜歡抖腿來排解暴躁不安的情緒。

“我們只有三分鐘對嗎。”馬修将手表從手腕上卸下,突然加快了語速,“那麽,問我一些問題。我對你知無不言。”

堂吉诃德擰着眉頭說,“問你問題?”

馬修攤了攤一只手,示意他并沒有聽錯。堂吉诃德啧了一聲,将兩只手肘支在膝蓋上,不耐煩地抖着腿。想了幾秒鐘,他問,“我的主人對你說了什麽?”

馬修看了一眼手表,“只剩兩分四十秒了,我沒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回答這個問題。簡化你的問題。”

堂吉诃德幾乎被激怒,馬修趕緊舉起手,指指手表,示意他時間不多。堂吉诃德沒有意識到哪裏不對勁,不小心被帶進了馬修造出的時間緊迫的氛圍裏,便埋頭苦想起來。思考讓他的頭腦逐漸冷靜了一些。又過了幾秒鐘,他問道,“我的主人說我有什麽病?”

馬修,“他說你是他見過的最棒的獵犬,有你在,他甚至敢闖入地龍穴裏。”

“是的我們連地龍王的蛋都搶走了……天哪他居然告訴你這個!”堂吉诃德的眼中充滿驚訝,“那他有沒有告訴你他到底為什麽要帶我來你這兒?”

馬修,“我說過,我的職責是傾聽你們的煩惱。你的主人為你感到驕傲。他希望你們之間相處的更好,而靠他一個人的努力顯然不行,所以他向我求助。”

堂吉诃德激動地說,“該死!他有努力過嗎?!他的脾氣差勁透!頂!我敢說除了我以外沒有一條狗願意留他在他的身邊,我到現在都沒有趁他睡覺的時候咬斷他的脖子,這簡直是黑暗之神的庇佑!”

馬修,“我想他有努力過,他不是常對你說‘好家夥,真有你的!’”

堂吉诃德,“然後繼續莫名其妙地發怒!每當他發怒的時候我都恨不得能……能……”他咬緊牙關,馬修發現他在努力抑制自己,不讓自己說出過分的字眼。

忍了片刻,堂吉诃德洩了氣一般地嘆了口氣,“……哦該死……其實我沒那麽恨他,也不想在背後發他的牢騷……”他苦惱地埋下頭,“但我也無法控制自己與他作對。或許他說的對,我們之間能相處得更好……”

馬修,“你們只是需要改變一下相處方式。”

堂吉诃德脫口而出,“怎麽改?”

房中沉默了幾秒。堂吉诃德沒有得到回答,擡起了頭。他看到馬修捏着手表朝他晃了晃,示意時間到了。他一怔,認輸地苦笑了一聲,說,“好吧,我把時間交給你。說出你的想法。”

犬類并不是多疑的物種,一旦讓他喜歡上,交流就變得容易得多。馬修和堂吉诃德聊了近一個小時,從他口中知道了更多的生活細節,并一一記錄在筆記本上。

“這麽說,”馬修問,“在與你生活之前,理查一直是獨自生活,并且直到現在他也沒有其他同伴,對嗎?”

堂吉诃德,“沒錯。他一直擔心別人拖他的後腿,從來不和人合作。如果我們的關系總是無法得到改善,他也會毫不猶豫抛棄我。說不定還會殺了我,他就是這種人。”

馬修,“這你可說錯了。”

堂吉诃德,“?”

馬修停下了筆,看着堂吉诃德說,“他的談話裏自始至終都沒有透露出要放棄你的意思。他僅僅是來向我尋求解決辦法。”

堂吉诃德有些驚喜,遲疑地說,“真的?”

馬修點頭,表示千真萬确,并笑着說,“我倒是擔心如果你們的關系得不到改善,他會一槍崩了我。”

堂吉诃德因為馬修的玩笑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說,“他的子彈只對魔物有用。如果他想幹掉你,我會用我的拳頭和牙齒阻止他。”

馬修在筆記本上寫下幾行字:

堂吉诃德

診斷:皮膚饑渴症 中度

治療:進階式皮膚接觸法

理查

診斷:皮膚饑渴症 重度

治療:①進階式皮膚接觸法②伴侶治療

他寫完這些,便摘下眼鏡,對堂吉诃德說,“那麽,讓我們來談談解決辦法。我的提議會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但我希望在我說出來之前,能先得到你的信任,就像你的主人那樣信任我。”

堂吉诃德,“當然。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所以我能相信你。”

馬修,“那麽,聽着。我們從最容易的做起——從今天開始,每天與你的主人發生至少五次的皮膚接觸。握手,撫摸,拍肩,都可以。記得,是皮膚接觸,你的皮膚碰到他的皮膚。你們朝夕相處,這很容易對嗎?一個星期以後,讓我們來看看效果。”

堂吉诃德,“就這樣?”

馬修,“就這樣。”

堂吉诃德站了起來,幹脆利落地說,“好的,一個星期後見。”然後離開了地下室。

門關上後,馬修擡起了眉毛,感嘆地說,“——我喜歡跟狗打交道。”

勞倫茨的嘴唇浮現了出來,沉吟道,“你對狗主人說的是……”

馬修,“至少三十秒的皮膚接觸。”他的心情重新變的輕松起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紅茶,愉快地說,“這樣他們會找機會互相實踐,但誰也不會說出真相,很有趣不是嗎?”

勞倫茨,“……在這裏傳出醫療欺詐的新聞敗壞勞倫茨家族的名聲之前滾出我的城堡。”

馬修無辜地說,“這并不是欺詐,赫伯特。科學研究表明長期缺乏皮膚接觸會讓人變得暴躁、冷漠、難以相處。換句話說,他們的皮膚正處在饑渴狀态,身體在發出‘來愛我愛我’的訊號。我只是慷慨地為他們的身體傳達訊號而已。”

勞倫茨,“……”

馬修,“打賭嗎,赫伯特,他們回去以後絕對不會交流,但是他們會暗中找機會完成我的建議。”他擡眼看看勞倫茨,勞倫茨那雙海一般蔚藍的眼睛也看着他。這裏是勞倫茨堡裏唯一一個有天窗的地下室。屋外明媚的陽光流瀉進來,正映着他漂亮的藍眼睛。

馬修,“你輸了,就讓我沒有任何規劃地裝飾我們的花園,你贏了——我得說這可能性很低——我願意支付下一次請魔法學徒的費用。”

勞倫茨,“我不記得什麽時候成了‘我們的花園’。以及,在你整理完桌子以後,必須把那只狗掉的毛清理幹淨。我不希望在我的領地裏看到任何一根狗毛橫在我的面前。”

“啊——赫伯特,你有任何情趣可言嗎!”馬修痛苦地抱住了腦袋抗議,“自從住到了這兒,我都快成為你的家務小天使了!”

一縷暖暖的陽光透過勞倫茨的嘴唇落到了地下室的地上。勞倫茨的嘴角微微一彎,彎出了一個微笑的弧度。

地獄獵犬的皮膚饑渴症(3)

地獄獵人理查與他的獵犬堂吉诃德并沒有如期出現在勞倫茨堡。這之後的一個多星期馬修都沒有再聽到他們的消息。

“盡管這很可惜但……好吧,我輸了賭約,我負責請下個月的魔法學徒。”馬修有些失望,坦率地說,“比起花錢,更可惜的是他們讓我相信我的話會起到那麽點作用。”

勞倫茨冷淡地說,“我沒有答應賭約,你無須付出任何多餘的費用。”

每當勞倫茨試圖用冷淡與他保持距離,馬修都莫名地覺得他很可愛。他面帶笑意說,“露出肩膀來,赫伯特。”

勞倫茨迫于命令,露出了他的右肩。馬修如兄弟一般拍了拍他削瘦的肩膀,安慰說,“好了,這下你也不用擔心花園的設計了,我會好好做規劃,并從幾何美學的角度證明我的設計配得上美麗的勞倫茨堡。”

勞倫茨,“……”

馬修,“在我畫出圖紙之前得再去一次花園,你願意與我一起去嗎?當然你沒有別的選擇。趁清晨的太陽不那麽毒辣,我們散個步吧!”

勞倫茨受到了戲弄,壓抑着怒氣說,“……馬修·格裏夫,下次再敢随便命令我,我會把白手套丢在你的臉上。”

“好嘛,”馬修妥協地道歉,“我只是想開個玩笑。你從來不笑。”

他們在晨曦的籠罩下再次來到了城堡仍舊荒蕪着的花園裏。然而,當他們遠遠地看到花園裏翻滾的毛球時,那景象令他們大吃一驚。他們快步走近,才發現花園裏的毛團們是一堆胖乎乎的、顏色深淺不一的信使精靈。它們擠擠挨挨地堆在花園一角,不住地在地上輕輕彈動。

馬修大聲說,“天哪……誰給我發了那麽多信?為什麽這些小家夥會在花園裏?”他粗略估計了一下,有十幾只那麽多。

勞倫茨露出了嘴唇,說,“那只狗。”

馬修奇怪地問,“你怎麽知道?”然後啊了一聲,反應了過來,“因為堂吉诃德在那裏尿尿!這太不靠譜了,如果今天不來,甚至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看見他的信。”

他召喚那群胖乎乎的信使精靈,它們紛紛扇動毛茸茸的翅膀飛到馬修周圍。這些來自地獄的小魔物一旦與地面的空氣接觸,絨毛的顏色就會随着時間流逝慢慢變淺。馬修找到了顏色最淺的那一只,令它傳達信息。

“格裏夫,我是堂吉诃德。”絨毛裏傳來了堂吉诃德低沉的聲音,“我按照你說的做了,但有點不對勁。你聽一下我有沒有做錯。”

馬修驚訝地擡起了眉毛,好奇地往下聽。

信使精靈,“我和理查回到下面以後,理查那家夥居然要求跟我洗澡。不是單獨洗澡,是一起洗澡。呃,你可能不知道一起洗澡對我們而言有多不非常。那雜碎做任何事都不會叫上別人,我也不會。我習慣他做什麽都不叫我,除非是去打獵。你知道有多不正常了嗎?好了,我們就在不正常的氛圍下一起去洗了澡。然後……他在我身上摸來摸去,我想足足摸了有幾分鐘。然後我想起你的吩咐,我摸了他五下,甚至還他媽的摸到了他的屁股,黑暗之神在上,我不是故意的。然後我們就從水裏出來了,那雜碎一句話都沒跟我說。但是我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好像感覺還不錯。我做的對嗎?”

馬修,“……”

馬修花了幾秒鐘消化這段話,而後表情複雜地扭過頭去對勞倫茨說,“非常抱歉,赫伯特,看來我又得強`奸你的耳朵了。”

馬修接着打開了第二個信使精靈,堂吉诃德震天動地的吼聲傳了出來。

“格裏夫,你他媽的快看到我的信!!!”

馬修聳聳肩說,“看來他知道我可能看不到他的信。”

接下來有近十只信使精靈都只吼了這同一句話。從顏色判斷,這些精靈來到人界的時間非常相近。看到這些精靈,馬修簡直可以想像等不到回音的獵犬急得龇牙咧嘴的模樣。

“他真的太暴躁了。”勞倫茨說。

“恐怕不是,”馬修同情地說,“他很無助。他感覺到理查和他的關系發生了變化,那讓他不安。但是我和他說見面是一個星期後,所以他嚴格地遵從我的話,不來找我。說他沒有服從性是對他不公平的評價。啊……讓我們看看下一個信使,這只和上一只相比,嗯……大約相隔了三或四天,看來我們的獵犬理清他的思路了。”

勞倫茨,“……”

這只信使精靈明顯比之前的那些顏色深了一圈,身體又胖又圓,想必堂吉诃德在它的肚子裏塞了一大堆話。馬修将它喚到面前。

“嘿,格裏夫,我覺得好些了,抱歉對你大吼大叫。”

絨毛裏傳來堂吉诃德心平氣和的聲音。馬修回頭看了勞倫茨一眼,眼神在說,“你看,我說的吧?”

絨毛繼續傳達着聲音。

“經過這幾天,主人終于意識到他的……呃,我們的毛病。我們都得改掉大吼大叫的習慣——當然,打獵的時候除外,我想你也贊同。不過你也知道本性難改,前兩天我們又打架了,而且這次我不小心把他打傷了。他十分憤怒,威脅說要用銀槍崩了我,我十分害怕,就把他的槍藏到他摸不到的地方,為了這事,他幾乎要爬起來掐死我。我讓他別動,但他的脾氣比石頭還硬,他不僅不願躺着,還接了該死的任務。我不能說是什麽任務,總之很危險。就算我們兩個四肢完好地去都不一定能活着回來,但是他堅持。如果我拒絕他就要單獨去。所以我說他媽的好吧,我不會丢下你。我們現在正在整理行裝,我沒有太多的時間。”

馬修聽到有人喊了一聲糖糖,堂吉诃德擡高聲音說,“……少廢話,等我一分鐘!”

馬修用氣聲說,“聽上去他們的關系好些了。”

勞倫茨,“……從哪兒?”

馬修,“沒有了火藥味……噓我們接着聽。”

堂吉诃德,“我得走了。希望我們在路上不會打架。……啊,最後一句,我喜歡你的治療方法。格裏夫,我得說你是個了不起的家夥。”

信使精靈吐光了話,肚子變的癟癟的,累得飄落到地上。堂吉诃德的信讓馬修的眉間凝重起來,蒙上了擔憂的神色。

“要知道地獄獵犬是多麽勇敢的生物,”馬修道,“連他都這麽說,這一趟恐怕真的有危險。”

勞倫茨提醒道,“先看最後一個精靈裏裝着什麽。”

馬修垂眼,看到最後一個信使精靈無精打采地在他腳邊彈跳。它的顏色是深紫,看起來它來到人界還不足一天。馬修蹲下來,令它吐出話語。

“是我,格裏夫醫生。”絨毛裏傳來一個渾厚低沉的男聲,聲音的主人聽上去非常匆忙,說得又輕又急,并且在劇烈喘息,似乎在跑動。這令馬修與勞倫茨吃了一驚。他們對望了一眼——那不是堂吉诃德的聲音。

馬修回憶着這個聲音,疑惑地說,“理查?”勞倫茨簡短地嗯了一聲。

聲音停頓了一小段時間,馬修聽到對方在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周圍還有尖銳的風聲和打鬥聲。片刻後,獵人理查似乎終于找到了藏身之所,壓低聲音說,“糖糖就要死了。除非有人能救他。”

馬修露出驚訝的神色,輕輕“啊……”了一聲。

理查加快了語速,“幫我找一個人,我無法打聽到他的名字,惡魔害怕提起他,都管他叫‘眼’。‘眼’非常危險,且行蹤不明,但他是唯一能救糖糖的人……找到他,格裏夫醫生,聽着,我知道這強人所難,我願付出一切。我們現在被困在紅……”

話音未落,一聲巨響傳來。他們聽到理查大罵了一句,而後是噗的一聲,馬修猜他是把信使精靈扔出了什麽屏障。那之後便再也沒有下文了。

精靈吐完了話語,扇動毛茸茸的翅膀飛走了。事情有些突然,馬修有些思緒混亂,呆呆地看着精靈飄到遠處。

勞倫茨沉吟着說,“不是走投無路,他不會聯系你。很可能他現在受困在什麽地方,唯一能聯系的只有你。你打算怎麽幫他?”

馬修,“你怎麽不問我會不會幫他?”

勞倫茨,“因為你是自以為是的家夥。”

馬修苦笑了一下,思索了一會兒問,“你進入地獄會怎樣?”

勞倫茨,“不知道。為什麽?”

馬修站了起來,撓撓頭,用他的綠眼睛無辜地看着自己的房東說,“說起來有點複雜。因為……呃……”嚴肅,“我就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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