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病例二:地獄獵犬的皮膚症(下) (1)

或許是出于良好的修養,勞倫茨并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他沉默地看着馬修,等待他自己交代更多。馬修沐浴在勞倫茨直勾勾的視線中,遲疑許久,不安地說,“我覺得我在被你的視線強奸。”

勞倫茨,“……所有的英國人都和你一樣口無遮攔嗎?”

馬修并不因為“口無遮攔”的形容而生氣,反而微笑起來,說,“嘿,你的話會讓我誤會你有地域歧視。順便,所有的德國人都像你一樣不解風情嗎?”

勞倫茨,“……”

馬修,“好吧,讓我們來想正事。你必須和我一起,但我恐怕不能這樣帶你下去。我得想想辦法……找樣東西讓你附身在上面……”

勞倫茨沉吟道,“你來自地獄……”

馬修仍然在自言自語,“找樣東西……它得方便攜帶……”一邊想一邊順手抄進口袋,馬修摸到了口袋裏的幾顆糖果和巧克力。他總是在口袋裏準備這些甜食,這對安撫情緒很有作用。

馬修擡眼,看到勞倫茨懸浮在空中的嘴唇。那張嘴的形狀精致漂亮,但是他從未看見他的嘴角勾起,露出笑容。馬修突發奇想,從口袋裏摸出了一粒巧克力豆,撕開包裝後,趁他不留神,突然塞進了他的嘴唇間。勞倫茨只來得及驚訝了一瞬,緊接着他的嘴唇就消失了,空氣裏只剩下一粒巧克力豆。

馬修手忙腳亂地在空中接住巧克力豆,他上下看了看,空氣中再也沒有勞倫茨的影子,無論哪部分都消失不見了。

馬修的目光回到了那顆圓滾滾的巧克力豆上,喃喃說,“看來附身成功了……赫伯特,你現在在這顆巧克力豆裏嗎?”

他的問題換來了一陣靜默。巧克力豆安靜地躺在他的掌心一動不動,仿佛只是顆再普通不過的巧克力豆。這陣靜默裏仿佛有什麽不詳的東西在滋生,好似下一刻就會冒出可怕的噩耗來。

就算附身了,幽靈也可以和外界交流才對……沒有得到回應的馬修思索了一會兒,猛然意識到了什麽,抱歉地說,“……好吧,看來你是生氣了,我都快感到你的怒氣燒着我的眉毛了。我這就把你放出來,可以補救嗎?”

他四下看了看,在缺乏工具的情況下,選擇了最快捷的方式——把巧克力豆塞進了嘴裏。那是一顆入口即溶的松露巧克力,撒着一層可可粉,馬修喜歡那個味道。

“我可沒法就這樣帶你去地獄,那兒的溫度足以把巧克力融化,”他一邊含着巧克力解釋,一邊快步向城堡儲物室走去,“所以我們得找更合适的,比如……項鏈吊墜。”

“夠了!”勞倫茨有些慌張的聲音從馬修的嘴裏冒出來,“別用你的舌頭撥弄我!”

馬修忍俊不禁,說,“抱歉,真的抱歉,親愛的赫伯特。可是,人生難得有被人含在嘴裏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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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別說話!……也別砸吧你的嘴!”

直到馬修走到儲物室門口,那顆可憐的、被幽靈附體的巧克力豆才完全融化。一股力量将他的嘴頂開,有什麽從他嘴裏逃了出去。

馬修連忙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樣子說,“好吧,好吧,我承認我的玩笑很過分。看在理查和堂吉诃德的份上,我們趕緊挑選一樣合适的東西附身。”

空中浮現出勞倫茨的嘴唇。馬修深吸了一口氣,準備挨罵。

“鑰匙在燈座下。”勞倫茨冷冰冰地說。

“好的。”馬修答應着,看到勞倫茨的嘴唇還沒有消失,便問,“還有什麽?”

勞倫茨,“把我身上你的口水擦幹淨。”

馬修,“……我很抱歉。”

和城堡的其他地方相比,儲物室附近顯得很不起眼。馬修擰開燈座的暗扣,找到了藏在裏面的鑰匙,打開了那扇樸素的木門。年久失修的木門打開時發出吱呀一聲,馬修從外面看進去,儲物室裏很暗,屋裏有些家具,一些花瓶,還有一些盒子,全都被暗綠色的布罩着。

馬修,“……這樣的儲物室還有多少個?”

勞倫茨說,“找到梳妝盒,裏面會有吊墜。”

屋子裏被值錢的東西塞得滿滿當當。馬修踏入擁擠的儲物室裏,努力找到立足點,環顧四周,很快就在地上找到了一個布滿灰塵的梳妝盒。馬修打開它的抽屜,一時間被珠寶的光輝迷得眼花缭亂。盡管經過了百年的洗禮,那些珠寶仍然像灑滿了星光的海面一般美,在昏暗的亮光下顯得五光十色。

馬修搖頭感嘆說,“可惜,它們的美麗就這樣被掩蓋了,無人欣賞。”他用食指輕輕撥弄了兩下,從一堆珠寶首飾中勾出一根項鏈。那根項鏈上穿着一個珠光白色的貝殼墜子,在這成堆的珠寶中,唯有它顯得不那麽高調。

“這個怎麽樣?”

“不……”

勞倫茨還沒說完,馬修已經按住了貝殼底端的按鈕。喀的一聲,貝殼靈活地彈開了,露出了保存在裏面的一小幅肖像畫。

馬修借着屋外透進來的光端詳那副肖像畫。光線昏暗,他費了些功夫才看清那副肖像,立刻被畫裏人的美貌所吸引。

畫像裏是一個衣着華貴的男青年。那名男子金色微卷的長發束成馬尾,看上去就像綢緞一樣柔軟。他的嘴角帶着微笑,目光柔和友善。他有着令人屏息的美貌,馬修呆看了很久,勞倫茨忍無可忍,說,“你要盯着我的父親看到什麽時候?”

馬修啊地輕輕感嘆一聲,說,“這是你的父親?”

勞倫茨,“是的。這是我母親的項鏈。”

馬修回過神來,沉吟說,“那很好,我們就借用你母親的項鏈。附身的載體與你的關系越是親密,附身的穩定性越是高,換句話說,你會更安全。”

勞倫茨沉默片刻,說,“好的……”話音未落,項鏈就劈頭蓋臉朝他套了過來。勞倫茨還來不及多說一句,就從空氣裏消失了。

馬修接住項鏈,笑着說,“成功附身的要訣是出其不意。好在這下你可沒什麽好生氣的了。我們出發吧!”

項鏈裏的勞倫茨,“……”

馬修迅速回到房裏,取來一些工具,而後走出房子,來到一塊寬闊的空地。他把項鏈放在口袋裏,從一個銅盒子裏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半透明的薄膜,鋪到地上。輕盈的薄膜展開有一張圓桌面這麽大,上面印着一個銀灰色的法陣。薄膜的材質特殊,雖然經過折疊,卻沒有留下任何折痕。

“這是一個地獄傳送陣,可以幫我打開通往地獄的臨時入口。”馬修解釋說,“我永遠也畫不好法陣,總是會把自己意外地傳送到奇怪的地方去。我的朋友克羅塞爾實在受不了我的笨拙,就做了這簡單易用的法陣貼膜給我。”

“我一直以為你只是普通的人類。”項鏈裏的勞倫茨說。

馬修仔細地鋪平法陣,說,“沒關系,我也這麽以為。”

勞倫茨,“你究竟是誰?”

馬修,“唔……好問題。既然你先問我,那我們來交換如何?我告訴你我的事,你也來聊聊你的事。”

勞倫茨,“……不如先考慮堂吉诃德的事。”

馬修,“那麽,等有一天你信任我了,會告訴我你的故事嗎?”

勞倫茨思索了一會兒,不情願地說,“……也許。”

馬修很快将法陣布置妥當,站在了法陣中央。

“天哪……我不想回到那個地方。”想到要回到地獄,他痛苦地捂住了臉。片刻後,他将手放下,臉上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綠眼睛的顏色也顯得深了一層,蒙上了陰郁的色彩。

“赫伯特,聽着,”他認真地說,“待會兒無論看到我變成什麽樣子,你都不要驚訝,可以嗎?”

勞倫茨,“可以。”

馬修仍然擔心着什麽,一字一句地強調了一遍,“我是說,我希望等回來以後,你忘記你看到的一切。”

勞倫茨确定地回答道,“可以。”

馬修得到肯定的答複,從口袋裏摸出了小刀。他有些怕疼,猶豫了幾秒,嘀咕着說,“我真的希望克羅塞爾能想出更好的辦法催動法陣。”說着劃開手指,擠了一滴血出來。

“僅僅用一滴血就足以催動這樣的法陣……?到底是什麽人……”勞倫茨不可思議地輕聲說。

那滴血在馬修的指腹粘了一圈,依依不舍地滴落到法陣中央。血液與法陣相碰的瞬間,馬修攥緊了吊墜。下一瞬間,法陣發出了刺眼的白光,飓風鋪天蓋地地卷席而來,将他們淹沒——

片刻後,風變小了,一切歸于寧靜。馬修呼地吐出一口氣,松開手檢查那只貝殼吊墜,關切地問,“赫伯特,你還好嗎?”

吊墜裏的幽靈被馬修捧在手裏。他從飓風的侵襲中回過了神,周圍的灼熱令他意識到自己已經在地獄裏了。随後他看清了馬修的模樣,那令他有種被人錘了一棍的感覺。

“赫伯特?”

“……我很好。”

不……我整個人都不太好了,勞倫茨想。

地獄獵犬的皮膚饑渴症(5)

勞倫茨的腦中回蕩着馬修的話——

“待會兒無論看到我變成什麽樣子,你都不要驚訝……”

“我希望等回來以後,你忘記你看到的一切。”

忘記看到的一切……

勞倫茨仍然處于震驚之中。然而,他覺得作為一個高尚的人,既然已經答應了馬修,就不應該再把注意力集中在馬修的外貌變化上。他試圖扭開視線,但對于一枚貝殼型的吊墜而言,這很難做到。

馬修确定勞倫茨沒事,就迅速就地坐下,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枚寶石。他從寶石裏召喚出一只信使精靈,勞倫茨注意到這只信使精靈長得不太一樣,肚子上有一個類似家族徽章的圖案。

他努力地盯着信使精靈看了很久……目光又不由自主地回到了馬修身上。

他真的看上去……不太一樣了。

不,或許不該說“他”,而是“她”。

在進入地獄的那一瞬,被握在手中的勞倫茨親眼看到馬修幹淨利落的短發像飛舞的綢緞一樣四散開來,變得又長又卷。僅僅只是一秒鐘的功夫,落地時,他已經擁有了一頭令大多數女性羨慕的,及腰長的栗色卷發。他的頭發柔亮得不可思議,好像洗發水廣告裏的迷人女星——如果勞倫茨看過洗發水廣告的話一定會這麽形容。

不僅是頭發,他的外貌也發生了微妙的變換。他的眼睛和唇形變的妩媚柔和,臉上的毛孔和細紋全都沒了影,臉蛋變得像中國瓷器那樣光溜溜。整個人的骨架縮小了一圈,讓他看上去嬌小可愛。最令人無法挪開視線的是,他原本平坦的胸部變得圓潤豐滿,幾乎将他的格子襯衫紐扣給撐掉。

某個你熟悉的,連洗澡尿尿都必須緊貼在一起的不靠譜男青年突然變得像女明星一樣凹凸有致,但仔細一看她卻又仍然是他——勞倫茨覺得眼睛很痛。即便如此,他仍然一句評論也沒有發表。他們之間誕生了一種奇妙的默契,盡管一個內心抓狂地想“啊啊啊他看到了他看到我變成女人的樣子了啊啊啊!”另一個恨不得對着樹洞傾吐“國王長着驢耳朵驢耳朵驢耳朵……”,但他們都選擇了裝作什麽也沒發生。

馬修若無其事地喚醒了他的信使精靈,開始留言:“克羅塞爾,我需要你幫我查一只火系多毛種信使。它在四到六小時之前發出,可能來自一個叫紅什麽的地方。主人是獵人理查,也可能是一只叫堂吉诃德的地獄獵犬。我要知道他發出精靈的具體位置,越快越好。”

馬修揚手,信使精靈像箭一樣竄了出去,消失在地獄黑暗的天穹。

信使飛走後,兩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許久,勞倫茨率先打破沉默,說,“我想了解你接下來的打算。”

馬修,“等待信使回來。然後去找理查。”

勞倫茨,“這裏太髒了,你今晚睡覺之前必須徹底洗幹淨。”

馬修,“我明白。”

他們再次陷入了沉默。氣氛顯得有些古怪,馬修忍無可忍,說,“…………好吧你我都知道你想說的不是這些。”

勞倫茨冷靜地争辯道,“我并沒有想說任何話。我并不感到驚訝。”

馬修抓狂,“……我不介意解釋!”

勞倫茨,“那麽,這是你逼我問的。你的真面目是……一位淑女?”

馬修,“……謝天謝地你終于問出來了!!我不是。”

勞倫茨,“知道這個足夠了。”

終于吐出了真相,馬修松了一口氣,說,“我的父親因為不得已的原因,在我身上施加了幻術,只要我一回到地獄,就會變成這幅模樣。你看到的一切,”他低頭戳戳自己豐滿的胸部,“都是假的。啊……所以我才說我讨厭回到這個地方!”

勞倫茨,“那麽……有誰知道真相?”

馬修,“我的父母,還有你。整個地獄裏,只有你們三個知道。這是個秘密,從我出生開始就被保守着。”

勞倫茨紳士地說,“我也會守口如瓶。”

馬修,“謝謝。”

他們身邊的地面突然亮了起來,出現了一個法陣。在一陣煙霧中,一個人影出現在了法陣裏。馬修看清了來人是誰,立刻從地上站了起來,快步朝法陣走去,說,“克羅塞爾,竟勞煩你親自跑一趟。”

煙霧慢慢地彌散,隐約現出一個穿着禮服的男子。那個叫克羅塞爾的男子彬彬有禮地說,“有您的一聲令下,我怎麽敢不盡快趕來呢。”他走到馬修面前,優雅鞠躬,牽起馬修“纖細嬌小”的右手湊到嘴邊,落下一個吻,“公主殿下。”

勞倫茨,“……”

“公主殿下”這個稱呼再次讓勞倫茨吃了一驚。

“哦?”克羅塞爾注意到了馬修手裏的貝殼項鏈。他突然上前一步,躬身觀察那條項鏈,頗有興致地說,“公主殿下,您的手裏似乎有個有趣的東西……人界的幽靈?是給我的禮物嗎?”

勞倫茨,“!”

勞倫茨像一只受到威脅的貓,戒備地盯着項鏈外的那張臉。那是一張俊美的臉,克羅塞爾的眼睛是紅色的。與堂吉诃德烈火般的紅眼睛不同,他的虹膜顏色就像泡在玻璃杯裏的紅茶一樣美,像打磨得光滑的紅寶石一樣透明。

然而,即使對方看上去像是一個有教養的貴族,勞倫茨仍然無法忘記這裏是地獄。他在克羅塞爾的身上感受到了危險的氣味,和一股強烈的壓迫感。就像他幾百年沒有震驚過一樣,他也幾百年沒有害怕過了。托馬修的福,他在如此漫長的歲月裏再次體會到了強烈的,屬于人類的情感。

馬修沒好氣地說,“就憑你用他們做那些殘忍的實驗,我這輩子也不會送你任何實驗材料。”

克羅塞爾眯起眼睛笑了起來。他重新站直,看着馬修手裏的項鏈說,“無論如何,人界的幽靈,看來你還不知道,将你握在手裏的這位是魔王陛下最小的女兒……”

馬修,“順便也是那頭種馬的第九百九十九個孩子。好了說正事,克羅塞爾,你查的結果怎麽樣了?”

“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

克羅塞爾說着,将右手擡起,一副立體的地獄全景圖出現在他手掌上方。全景圖上無數紅點在閃爍。

感到克羅塞爾的視線離開自己的身上,可憐的幽靈才松了口氣。他讨厭這種壓迫感。但是等等……馬修是魔王陛下的女兒……不,兒子?!

馬修,“先說壞消息。”

克羅塞爾,“您要求查看的是一只未經登記的信使精靈,我動用了一些手段,仍然追蹤到它,但是位置不那麽準确。”

全景圖上閃爍的光點全部消失,只留下了一個。

“它在四小時二十八分鐘前從紅谷出發,半小時後經由這條路去往人界,然後失去信號。”全景圖将紅谷轉到他們的面前,那裏是一片霧蒙蒙的黑灰色。

“我的探測儀告訴我,在它出發前,紅谷曾被很強的結界屏障籠罩。現在結界消失了,但是整個深谷仍然籠罩在‘那東西’的死氣裏。”

馬修沉吟,“紅谷?他們去捉‘那東西’?真是不要命的兩個家夥。好消息呢?”

克羅塞爾,“死氣對您來說是安全的。誰讓您是‘眼’呢。”

馬修,“我要用你的傳送法陣。把帳算在那頭種馬身上。”

克羅塞爾,“那是當然,公主殿下。我三天兩頭去魔王陛下的城堡讨債,現在,那位秘書大人見到我都不想打招呼呢。”

他說着,将手一揚,全景圖脫離他的掌心,滾落到了地上。地上随即以發散狀形成一個法陣。

“來試試我的新發明。比普通傳送法陣好用的多,可以直接把您傳送到地圖上标定的位置。”克羅塞爾熱情地推銷他的新發明,“我敢保證絕對安全。這次不會再把您傳送到奇怪的地方去。”

馬修,“……”

克羅塞爾,“出于我們的友誼,我還想提醒您,您的朋友在項鏈裏未必安全。除非他和您保持密不可分的距離。”

馬修想也沒想就把項鏈戴到了脖子上,順便塞進了衣領裏。那枚精致漂亮的貝殼項鏈準确地卡入了公主殿下的乳`溝裏。

“——黑暗之神在上,我簡直可以想象魔王陛下追殺他的樣子。”克羅塞爾笑着說。

馬修進入法陣後,克羅塞爾催動了法陣。一陣溫和的風卷過後,法陣由明變暗,他們來到了地圖所指的“紅谷”之中。

周圍的空氣變得渾濁不堪,一股腐朽的氣味撲面而來。那氣味強烈得令人作嘔,周邊一片混沌,正是煙塵散發着罪惡的死亡氣息。馬修皺着眉頭,心想比這裏更糟糕的,恐怕只有人界的“煤氣中毒”了。

馬修低頭,關切地問,“赫伯特,你還好嗎?”他等了一會兒,沒有得到勞倫茨的回答,有些驚慌地拉開衣領看自己的“乳`溝”。

“……我,我沒事。”勞倫茨努力讓自己聽起來鎮定。

馬修愈發擔心,“你真的沒事?我希望你了解這裏的危險性,這裏的死氣可以輕易殺死一頭地龍。一旦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你要馬上讓我知道。”

被卡在公主殿下“雙`乳”間的勞倫茨試着讓自己冷靜下來,僵硬地說,“知道了。我希望盡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馬修只花了一秒鐘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噗地笑出來,又趕緊收斂起笑,說,“別太把幻象當回事,紳士。既然不能避免,何不享受你的處境呢。”

勞倫茨忍無可忍地說,“閉嘴。你是不是想說這個位置是無數男性夢寐以求的地方?”

富有自嘲精神的馬修笑着說,“身為‘地獄美少女’,我怎麽也該有一兩打愛慕者吧?”

“太不要臉。”

“謝謝誇獎。”

馬修匆匆行走在濃黑的霧氣中,喊着獵人和獵犬的名字,但是沒有人回應。這裏是一個山谷,因生長的植株嗜血,莖葉血紅而得名紅谷,現在被濃稠的死亡氣息籠罩,能見度很低。馬修不停地被樹根絆到,笨手笨腳地扶着樹走動。不過多久,他就沒有心情說笑了。

“這可真為難一個心理醫生。”他氣喘籲籲地抱怨說。

“他們為什麽稱你為‘眼’?”勞倫茨問。

“這得待會兒解釋。”馬修說,“這兒的死氣比想像的更嚴重。就算他們有防護,恐怕也熬不過四個小時。”他的步子走得更快,低聲說,“理查說堂吉诃德快死了……沒猜錯的話他已經中招了。我們得馬上找到‘那東西’。”他翻找自己的口袋,發現自己帶的精靈全部縮成一團,隔着衣服貼在他的身上躲避死氣的侵害。馬修沒有忍心把它們捉出來,只能靠自己的鼻子來辨別方向。

“你們已經提起很多次‘那東西’,他們有什麽關聯?”勞倫茨問。

“那東西是頭暴躁的上古黑龍。”

“我以為上古黑龍只存在于傳說裏。”

“不,他們只是很少與世人接觸。這裏的死氣濃重表明他可能病得很嚴重。龍是高傲的物種,不會希望在同類面前暴露弱點。盡管這樣,這頭龍似乎還很有力氣,他來這兒的時間不長可是臭名昭著。啊……”馬修抓狂,“他們竟敢來動他,就算是互相賭氣也該有個限度!”

勞倫茨嫌棄地說,“賭氣?聽上去像一對同性戀。”

馬修,“關系好的搭檔看上去都像同性戀。”他停下腳步嗅了嗅,“這裏更臭,看來我們離得不遠了,搭檔。我感覺回去以後我已經不認識臭這個詞了。”

勞倫茨,“我們不是搭檔。”

馬修,“為什麽?因為看上去不像同性戀嗎?”

勞倫茨,“……因為我無法提供任何幫助。”

馬修擔憂的表情裏終于透出一絲溫暖笑意,“你真是個溫柔的家夥。”

勞倫茨冷靜地糾正道,“這是錯覺和誤解。”

馬修,“你得相信一個心理醫生的判斷……天哪!前面那是什麽?!”

他停下了腳步,目瞪口呆地望着不遠處的龐大黑影。

勞倫茨低聲感嘆,“好大……上古黑龍竟然像山一樣高大……你沒有見過嗎,公主殿下。”

馬修,“當然,我大多數時候生活在人界!”

他站立在紅谷茫茫黑霧中,花了幾秒鐘來思索對策。而後,他有了主意,低頭對自己胸前說,“看着吧,赫伯特。你馬上就知道我為什麽叫‘眼’了。”

地獄獵犬的皮膚饑渴症(6)

黑龍的體型遠遠超過他們的想像,龐大得令人畏懼。這頭黑龍正在病中,警惕心和攻擊性比平時更強,也更危險。以防激起黑龍不必要的猜疑,馬修做了個大膽的決定。他放棄使用任何隐身或防護法術,直接向他走去。

勞倫茨感受着馬修的心跳,他知道馬修也畏懼那個龐然大物。他努力地從被撐開的襯衫紐扣附近往外張望,看到他們與黑龍的距離在縮短。他們漸漸進入那股死氣的中心,被一股濃烈的死亡氣息籠罩。

馬修走到離那頭黑龍五十米遠的地方,他的靠近終于引起了黑龍的注意。朦胧的黑霧中,勞倫茨感到那顆碩大得不可思議的龍頭警惕地轉了過來,但他看不清黑龍的長相。

馬修沒有停下腳步,仍然鎮定地往前走。勞倫茨沉默地觀察着一切。照理來說,他是已死之身,不應再有緊張、恐懼。但此時此刻他繃緊了神經,不敢錯過任何細節。

“哪個不要命的膽敢闖入我的領地——”

前方傳來那頭黑龍的聲音。他的聲音低沉嘶啞,像是将鑰匙塞進生鏽的鎖一般幹澀。

馬修放慢了腳步,舉起雙手,示意自己不是來幹架的。他以不易察覺的速度慢慢靠近,提高聲音說,“我來自人界。今天,我和我的兩個朋友失去了聯系。在那之前,我得知他們來到了這裏。”

隔着黑霧,他無法看清黑龍的表情,微微眯起了眼睛。

黑龍的呼吸困難,喉嚨裏發出咯咯聲。他緩慢地說,“今天只有一頭不要命的獵狗闖進我的領地。你,是第二個。”

“糟糕!”勞倫茨意識到黑龍即将發動攻擊,低聲喊了出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周圍已經狂風大作。黑龍騰地站立了起來,毫無預兆地向他們沖了過來!他的行動卷起了飓風,腳步震撼大地,整個深谷發出了沉重的悲鳴。

馬修停下了腳步。

勞倫茨驚恐地看着黑龍向他們撲過來。與他的體型不符,黑龍的速度快得驚人,充滿殺氣。眼看黑影逼近,黑龍那顆可怖的,長滿棘皮的腦袋,尖銳的獠牙,兇惡的眼神全都闖入了他的視線。勞倫茨看清了黑龍的樣貌,一切都比傳說更令人畏懼。然而,馬修就好像被他的殺氣震懾,完全無法動彈。

我得做些什麽!

慌張了短短的一剎那後,勞倫茨迅速找回理智,無數咒語從腦海中閃過。他開始念咒,不管人類的咒語對上古黑龍而言是多麽的微不足道,他都會堅持做自己能做的。而黑龍就像一座倒塌的山一樣朝他們壓下來……

突然,在黑龍踏入馬修周圍半米的那瞬間,四周驟然靜了下來。飓風消失,進攻的黑龍凝固了一般不動了。他直愣愣地盯着馬修的眼睛,目光被無底的黑洞吸住一般無法挪開。而馬修仍站在原處,不曾往後退過一步。他仰着臉,靜靜地與那頭黑龍對視。

紅谷陷入了一片死寂。

勞倫茨從襯衫縫隙裏看到了一切,他雖然他看不到此時的馬修,但知道他一定在做些什麽,讓黑龍無法動彈。黑龍的獠牙離他們太近了,哪怕呼出一口氣都能把他吹跑。一旦有個閃失,他立刻能把馬修咬成兩截。勞倫茨一口氣也不敢放松,準備了一個攻擊魔法,一旦有意外就丢出去為馬修争取逃脫的時間。

片刻後,勞倫茨所擔憂的事并沒有發生。相反,那頭龍的目光變得空洞,失去神采。他的殺氣消失不見了,緩緩收起攻擊的動作,像頭好脾氣的金毛犬一樣溫馴地趴到地上。

馬修溫和地說,“告訴我你的名字。”

“沃森。”

“沃森,平靜下來。想一些愉快的事。比如,你的病痊愈後,就可以回到關心你的人身邊。不再有疼痛纏繞,也不會有人打擾。”

黑龍沃森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勞倫茨這才注意到那頭龍的脖子上挂着一片銀色的鱗片,他猜想馬修是因為這個才說了剛才的話。這頭龍已經病入膏肓,誰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回去,但馬修的語調讓人覺得寬慰極了。

沃森誠懇地反省道,“我不該咬傷那只狗。狗也是有媽媽的。”一邊說一邊竟難過地哭了起來,“我怎麽會那麽暴力……我真希望能重新來過……嗚嗚嗚……”

沃森用他短短的前爪抱着頭,哭得非常大聲,聲音嘶啞,鼻涕甩來甩去,足足往下蕩了一米。他的口吻好似承認錯誤的孩子那般,并因為自己“不得了”的罪行感到痛苦。這樣的話由一頭地獄生物,尤其是一頭上古黑龍說出口,有種說不出的好笑,簡直讓人目瞪口呆。但馬修并不對他的反應感到意外,循循善誘地繼續問,“你只是咬傷了他嗎?你知道獵狗現在在哪兒嗎?”

沃森甩着濕噠噠的鼻涕說,“那裏,”他擡起一只龍爪,指向西方,“有一個土坡,上面的死氣更加稀薄。我猜他如果還活着,會去那裏避難。我只是沒有力氣去尋找他了。疼痛在折磨我。嗚……現在我慶幸我沒有去犯下更嚴重的錯誤。”

馬修安慰了他,在他停止哭泣後與他道別,轉身準備趕往黑龍所指的地方。

“嘿。”黑龍有氣無力地對着馬修的背影問,“遇到你之前我從沒覺得內心可以變得那麽美好。你是誰?”

馬修回過頭,說,“大家都叫我‘眼’。”

馬修與勞倫茨離開後,用最快的速度趕往沃森所指的土坡。

“沃森很快會覺醒,我們得在他發怒之前找到他們。”馬修一邊快速說着一邊喘息。他一向不擅長體力活……可惜,也不擅長瞬移這樣的技術活。

勞倫茨被夾在乳溝裏擠來擠去,狼狽地說,“那一刻我竟然相信了你……如果出了任何差錯現在你已經是兩截了。”

馬修好笑地說,“沒辦法,這裏的霧太濃重了,如果沒有充分的目光接觸,我沒有辦法控制他。我承認這很危險。”想起勞倫茨沒有丢出來的攻擊魔法,馬修的聲音變得柔和起來,“謝謝你,赫伯特。”

勞倫茨,“你看上去并不具有危險性,他們為什麽都害怕‘眼’?”

馬修耐心地解釋說,“好的催眠術能利用潛意識操控人的內心,我的母親是少數能做到這一點的人。我從她這兒學到了不少。後來我又發現結合迷幻術,我竟然可以引導他們暫時改變性格。如果一個魔物無情,就讓他變得情感豐富。如果他兇惡,就讓他變得善良。我流着魔王的血,就算是高階魔物,我也能輕易控制……你看,那個土坡就在前面不遠了。”

勞倫茨,“我看不見。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們為什麽會害怕你。”

馬修噗地笑出來,停下來歇了幾秒鐘,又繼續趕路。

“因為這裏是地獄,你不能用人類的道德标準來要求魔物。當他們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竟然扶老奶奶過馬路了,竟然因為吃掉了食物而傷心哭泣,竟然良心發現地把偷來的金幣物歸原主,這對他們來說,是多麽恐怖的事情啊。”

勞倫茨,“……原來是這樣。”

“眼”的真相竟是能讓惡魔變得善良的眼睛。勞倫茨知道了真相,心中升起一股溫暖的感覺。他無法解釋這種感覺,好似是內心深處的一塊寒冰慢慢消融。

“你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麽呢?”他問。

馬修理所當然地說,“因為被催眠時的感覺會烙印在他們的腦海裏呀!”

勞倫茨,“你想通過催眠改變所有的魔物嗎?”

馬修,“當然不。但是,他們既真誠地覺得扶老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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