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畫皮畫虎難畫骨
“那麽,就有請我們青山中學的校長滕雲山先生,為我們今年的優秀學生頒獎。”
聲音甜美的少女主持人退到一邊,讓被點名請到臺上的優秀學生們站成一排,大腹便便的中年校長則從右到左逐個頒發了獎狀,并握手致意。
陸宇寧面帶微笑地收下了燙金的獎狀,這已經是他第四次拿到“優秀學生”的榮譽了。
從城南小學畢業以後,陸宇寧升入了青山中學,再也沒見過顧向年姚康這些人,漸漸的,開始擁有了他夢寐以求的普通學生平靜的生活。
青山中學教學質量并不算好,而且只有初中部,沒有高中部,算是個小鄉鎮中學,由于挑選不到生源,市郊讀書的孩子成績好的又早就被城裏的江城中學搶走了,用于獎勵用功學生的獎學金也不多。
不過陸宇寧能拿到學校的獎狀,也已經很滿意了,至少,母親面對父親的時候能硬氣一些,不至于被諷刺教不好孩子。
這兩年程靜和陸爾然吵吵鬧鬧,分分合合,始終還是在面子上維持着家庭的存在。
即使流言不斷,聲稱陸爾然在外面養了其他女人,程靜也為着孩子,保持着克制容忍,但陸爾然流連花叢,已經不在自己家裏住了。
自從江城中學将要搬遷到青山中學原址,家屬樓将要被征占的消息傳出來,陸爾然的心思就活絡起來。
他早先因為兜裏沒有什麽錢,身邊和他保持暧昧關系的女人多半是沒有進一步發展的想法。
如今征地必然要賠款,07年的時候,股票市場火熱,房地産經濟蒸蒸日上,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機還沒有徹底爆發,資本市場還在用最後的繁榮勾引着無數渴望一夜暴富的普通百姓,将所有的積蓄投入到瘋狂的冒險中,志大才疏的陸爾然自然也是其中的一個。
在朋友的誘導下,他借了不少親戚的錢,去買股票用作投資,并承諾,要是不能賺錢回本,那就用占地的賠款,抵消債主的損失。
這件事被母親捅到奶奶和大伯那裏,掀起了軒然大波,整個家庭簡直雞飛狗跳。
陸家一向以誠為本,勤儉持家,從不搞投機倒把那套,幾十年來風評甚佳,奶奶死死地把家中的房産證握在手裏,就是擔心不還債的兒子惹事,沒想到他竟然借都要去借來賭。
爺爺奶奶大伯伯母姑媽輪番上陣批鬥陸爾然,生性散漫的他頓時火冒三丈,揚言家裏人再斷他的財路,他就和陸家斷絕關系,撂下狠話以後就拿了家裏的存折和姘頭同居去了。
母親被他傷心至此,夫妻兩人已經形同陌路,只是兒子始終還沒成人,離婚的心思冒起來又被硬生生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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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舅舅程才和外婆已經和陸家人交涉了許久,提出陸爾然再這麽不顧大局,就斷了程家和陸家的姻親。
今天晚上兩家人約在一起吃飯,就是要徹底解決掉陸爾然借款的事。
能在風暴來臨的前夕拿到一份“優秀學生”的獎狀,也算是陸宇寧為了挽留父親的一點點努力。
領獎的學生走下演講臺,學校早會也要進入尾聲。
三班隊列裏的一個雙馬尾女生笑嘻嘻地搶過陸宇寧手中的獎狀,拈着獎狀的兩個角,用誇張的語氣道:
“哎呀呀,我們的年級第一又拿‘優秀學生’了,可惜是生在咱們這個鳥不拉屎的初中,要是去了江城中學,那肯定讓那幫子趾高氣揚的重點中學學生自慚形穢嘛。”
雙馬尾女生其貌不揚,臉色蠟黃,一雙倒三角眼卻精光外露,本來好好的一件事,經她的嘴便變了味。
班上幾個心氣高的同學,立馬小聲反駁,
“還沒考上好大學呢,得意什麽,別人江城中學升學率是我們的兩倍,你在青山中學考年級第一,去了那裏指不定是倒數呢。”
雙馬尾女生立馬嚷嚷起來,
“你們這是嫉妒,嫉妒,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呸,哪天你們也拿個年紀第一給我看看。”
知道這個女孩牙尖嘴怪不講道理,那些不滿的人都閉上了嘴,只是看向陸宇寧的眼神越發不善。
“僥幸而已,考的幾道數學大題我做過類似的,其實并沒有比大家好。”
小心翼翼地避開話題,陸宇寧不想讓別人覺得他是個愛炫耀的人。
陸宇寧為人謙遜,在班上人緣尚可,但因為有雙馬尾女生這樣的朋友,如今看他不順眼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雙馬尾女生名叫曹鳳,是陸宇寧來到青山中學的第一任同桌,因為天然的地緣關系,兩人成為了朋友,不過曹鳳為人刻薄,若非陸宇寧小學被人孤立太久,對待新結識的朋友總是小心翼翼的,肯定是沒法忍受她的性格的。
“哼,不理他們,陸宇寧,你這次又拿‘優秀學生’,獎學金肯定跑不了,請我們去一品齋搓一頓呗。”
一品齋是學校門口最貴的一家館子,一般學生們都消費不起,是老師才會去的餐館。
曹鳳眼珠子一轉,把心思打到陸宇寧的獎學金上了。
“抱歉,我答應過家裏獎學金都存起來,以後用來做上大學的學費的。這次請你喝奶茶行不行。”
陸宇寧難為情的擺了擺手,母親工作也不輕松,他就學着把省下來的錢存進教學基金裏,希望能給家裏減輕些負擔。
“小氣鬼,那我要叫上劉洋,沈萍一起,不然光喝奶茶豈不是便宜你了。對了,你的英語筆記我昨晚借給沈萍了,反正你成績那麽好,不用看這些了,就讓沈萍拿去複習用吧。”
愛占小便宜,又自作主張的曹鳳,總把陸宇寧當傻大款拿捏,仗着陸宇寧脾氣好,就為非作歹的。
陸宇寧咬了咬牙,忍住了暴起的青筋,沒有說話,心裏暗自決定,以後筆記本和資料都帶回家,免得被曹鳳随便送人。
早會結束以後,操場全是忙着沖回教室的學生,陸宇寧和曹鳳一路,艱難地擠到了教學樓的走廊上。
“小飛機小飛機,羞羞羞,沒有衣服光溜溜,你問我是誰,我是假女陸宇寧。”
一個皮膚黝黑的少年飛奔擦過陸宇寧的身旁,狠狠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然後停在兩人前方的拐角邊,搖頭晃腦地念起了順口溜。
陸宇寧神色一變,這個黝黑少年正是當時他在城南小學讀書時的同學,黑皮。
自從兩人升到同一個初中,他見到陸宇寧就要嬉笑一番,弄得陸宇寧不堪其擾,所幸兩人不在一個班上課,陸宇寧也就懶得和他計較。
曹鳳好奇的盯着黑皮,眼睛在陸宇寧和黑皮之間掃來掃去,
“陸宇寧,你認識這個人啊?”
曹鳳是個住校生,和同年級不同班的學生都有聯系,聽她的語氣,應該是知道黑皮的。
“認識,一個無聊的小學同學而已,你別聽他瞎鬧。”
黑皮還在那邊擠眉弄眼的,陸宇寧捏了一下拳頭,知道黑皮就是想弄他生氣,追上去打他,就如了他的意。
弱者被欺負,就去欺負更弱小的人,來顯示自己不是最悲慘的,這何嘗不是一種悲哀。
經歷過校園暴力的陸宇寧,只覺得黑皮是個可憐蟲,既無法自救,也不懂得愛惜曾給予自己的善意。
當初自己為了幫他,被班上的男生集體孤立,他卻反過頭來,當了那些不良學生的幫兇,一起嘲諷自己,只為了能像條狗一樣,在那種小集體裏求到立足的一席之地。
“我們走吧,曹鳳,他說的那些話你別跟其他人講。”
陸宇寧不想在無聊的人和事上花費時間,終究,他們都會和顧向年一樣,從自己的生命中消失。
自己努力學習,向着更好的世界攀爬,不就是為了遠離這些垃圾嗎。
“哦。”
曹鳳記下了黑皮的樣子,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回到教室,身邊的座位依舊空着,林青照例逃了早會。
陸宇寧猜測,他現在正和那堆混社會的小混混在男廁所裏抽煙。
年級主任發現了廁所的煙頭以後,已經查過好多次了,逮住了不少不良分子,偏偏他們還是像不怕死一樣,前赴後繼地跑到臭不可聞的廁所隔間裏吞雲吐霧。
作為遵紀守法的學生,陸宇寧自然對林青沒什麽好眼色。
當初班主任突發奇想,讓好學生幫扶差生,自己作為班級第一,被安排給了班級倒數第一的林青當同桌。
開始他還是理想主義式地監督他看書做作業,但林青總是厚着臉皮和他嘻嘻哈哈,卻完全不做正事,漸漸的陸宇寧也就不想理林青了。
在加上曹鳳也看不慣林青吊兒郎當的樣子,沒少編排他的壞話,陸宇寧也更加疏遠林青了。
等一上課,林青又帶着一身煙味兒,躺在一邊睡覺。
“喂,醒醒,交作業啦。”
推了一把沉浸夢想的小混混,陸宇寧對青山中學的學風表示十分的無奈。
因為要被并入江城中學了,整個校領導層都要被換血,所以老師們越發的不在乎學生的學習态度,只想着自己怎麽找關系謀好出路。
這種消極怠工的态度直接的惡果就是林青這樣混完中學就要去混社會的學生整天在學校無所事事地睡大覺。
“我說,你每天來學校睡覺,不心疼你爸給你交的學費嗎?”
趴在桌子上的林青顯然臉皮厚厚的,并不因為陸宇寧尖利的話語感到羞恥。
“我爸的錢,他自己心疼,我為什麽要心疼,又不是我想來上學的。”
扔了本明顯空白的練習冊給陸宇寧,林青側過臉,伏在自己的手肘上,
“你們這樣的好學生愛學習又有理想,可我不一樣啊,我不想上學,我只想早點去掙錢,我爸自己想要出人頭地,實現不了,就硬把我塞到學校裏來的,明明我也告訴過他我不是讀書這塊料了,他還是逼着我念書,這該怪我嗎。”
少年或許不夠成熟,但已經開始思考起人生了。
如果陸宇寧那樣的人生是按部就班的讀書考大學工作,那林青的就是離開學校,随便找個活,然後生老病死。
一樣無趣的人生。
這兩者在他眼裏是并沒有什麽區別的。
“小老師,不是所有人都想走讀書這條路的,讓我念大學發財做官,還不如讓我擺個小吃攤自由自在,你呀,有個好用的腦子,就乖乖的念好書,我呢,不喜歡被人管教,就去混社會,一樣都是過日子嘛。”
陸宇寧一時說不過他,只能撿了那本并沒有落下一筆一劃的空白作業本,一起把作業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