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芸芸衆生

兩個人游街串巷,插科打诨了半天,花是沒怎麽欣賞,原先那點疏離感倒散去了許多,傲慢與偏見都在互相逐漸深入的了解中成為了傲嬌與偏愛。

“诶,這廟供的是哪尊神啊?”

天宮街是江城的老地标了,在清朝的時候,就是老縣城的一條主要街道,因為曾經在抗日戰争中被轟炸過,除了僅剩的幾段老城牆,想要在江城城區找到古代遺留下的建築物,這裏就是極少幾處保存完整的風水寶地。

走到花鳥市場所在的這條偏街的尾端,就能看到古代樓閣式的魁星樓,太子寺和曾經接待外來商客的會館,黃色的矮牆配上青色的琉璃瓦,頗有古香古韻。

顧向年雖然老家是在江城,但除去孩童時期基本都是在省城度過的,他父親又不信神佛,沒帶他來這些地方逛過,故而一看到太子廟的飛檐鬥拱,就扒着陸宇寧問個不停。

“供的是佛教的如來佛和各位菩薩羅漢,這廟算是江城香火最盛的寺院了,你要進去拜拜嗎?我奶奶說很靈的。”

陸宇寧生于此長于此,對風土人情還是比較了解的。

“進去看看好不好,我不迷信,但是這院子好漂亮啊,對了,這裏收門票嗎,還是要送香火錢?”

繞過太子寺門口插滿線香的巨型香爐,顧向年靠在一尊長了綠苔的石獅子上往廟門裏望了望,金身的菩薩低眉斂目,持槍挂幡的金剛怒目而視,雖然信徒衆多,卻并不喧鬧,反而有種與世隔絕的寧靜。

這廟陸宇寧是來過多次了,他奶奶文繡心是個傳統的老人,逢山遇寺總要拜一拜,不管是佛教的菩薩還是道教的神仙,甚至山野的狐仙,手裏有多餘的飯菜瓜果都是會誠心留一份祭拜以求保佑。

“走吧,這裏不要門票,随便你逛,香火錢也是你愛給不給,不過要是買香求符就得花錢了,我小時候生病住院,奶奶就給我求了一本很小的觀音心經放在錦囊裏,讓我戴在胸口上,那小冊子就是從這個廟裏迎回來的。”

顧向年瞧着新奇,對着門口兩貼充滿佛理如同佛偈的對聯默讀了一會兒,擡腿就往廟門的門檻上踩,被陸宇寧一把拉住,

“別踩到門檻,這可不吉利。”

寺門的木檻修得很高,顧向年不懂這些風俗禮儀,只乖乖跟在陸宇寧的背後,謹慎地觀察着其他香客的動作。

太子寺的外部看着不算宏偉,內裏卻十分輝煌,菩薩金剛都塑了金身,用一層玻璃與游客隔開,進門的天王殿廊道兩邊是四大天王的塑像,持國天王懷抱琵琶,增長天王手握寶劍,廣目天王一手纏蛇,一手握寶珠,多聞天王寶傘錦繡,威風凜凜。

原本這座廟是明代所修,民國時都破敗不堪了,好在這兩年政府撥款修繕,才重現了往日輝煌,兩個人走走停停,顧向年對佛教的人物典故毫無了解,全靠着陸宇寧一路給他講故事,他聽得津津有味,纏着陸宇寧龜速地往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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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看到一百零八羅漢的時候,陸宇寧已經口幹舌燥,索性扔下顧向年,徑直走到了大雄寶殿,巨大的釋迦摩尼佛像端坐蓮臺,文殊普賢侍奉左右,玫紅色的線香散發出淡淡的檀香味,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正誠心地跪拜在明黃色的蒲團上,口裏念念有詞,似是在求佛祖保佑,家人安康。

一個光着頭穿着袈裟的中年僧人立在一邊口誦佛號,為香客祈福,年輕的小沙彌則擦拭着香案上的供果。

陸宇寧與僧人對視了一眼,點頭致意,僧人也并不上前搭讪,顧向年瞧着新奇,忙拉着陸宇寧要去買香來拜,卻遭到了拒絕。

“我本不信神佛的,你既然也不信,何必枉做樣子,若真有神佛,知你我不誠心,怎會保佑。”

又怕顧向年莽撞礙了法師的眼,匆匆拉着他出了殿門,往觀音殿去了。

逛完了觀音殿、地藏藥師殿,兩人才覺得走的太久腳痛,找了廟裏的石凳,在古樹的樹蔭下休息。

“你說你不信佛,為什麽還要跟着你奶奶來拜呢。”

顧向年抱起被寺廟收留的一只三花貓,從三花貓皮毛順滑的頭頂撫到脊梁上,溫馴的大貓頓時舒服得伸直了腿,在顧向年的懷裏喵喵直叫。

寺廟裏的飯菜沒什麽油水,還好和尚和香客們都挺善待這些流浪而來的小家夥的,故而這只三花貓一點也不怕人,卧在顧向年的腿上眯着眼睛打瞌睡。

陸宇寧心癢難耐,也撈了三花貓的一只小肉爪,輕輕地搖了搖,

“我不信佛,但是我挺喜歡佛教的一些理論的,比如因果,比如業障,這世間芸芸衆生,來來往往,求神拜佛上香捐財,然而佛祖早說過了,種因得果,自己不能明悟行善,如何超脫避災。而人生總是痛苦多于歡愉的,求神拜佛也離不開五濁惡世,大家難道不懂這道理嗎,來這廟裏的人不過是求個心安罷了。我奶奶總想着家人都平安喜樂,我也就陪着她來求個精神寄托。”

斑駁的光影從樹齡百年的古榕樹葉片間灑落在陸宇寧臉上,顧向年竟覺得這一刻他的神情如同蓮臺上的菩薩,慈悲而又平和。

“你還挺有慧根的,說話都帶着禪機。”

陸宇寧淡然一笑,

“唐僧為何要走九九八十一難才能取得真經,不過是因為人經歷的壞事多了,也就更能看開了,佛理教義,從來都不是書上悟的,顧向年,你從小要什麽有什麽,大概沒經歷過什麽怨憎會、求不得吧。要是你過過苦日子,就不會覺得有慧根是什麽好事了。”

顧向年瞧他臉上悲苦之色一閃而過,不似玩笑,反倒像是自嘲,驀然發現自己并不怎麽了解陸宇寧的人生,除了知道他小學過的比較拮據,這幾年自己離開的日子裏陸宇寧到底過得怎麽樣?快不快樂?都無從得知。

他缺席了十六歲的陸宇寧半數的人生,而心底無法言說的小小期冀卻是能參與陸宇寧後來未至的所有生命。可那些陸宇寧不快樂不自在的時光,他并不在這個人的身邊,無法給他安慰,無法替他遮風擋雨,無法帶給他快樂,過去的時光就是過去了,年幼的陸宇寧就這樣孤零零的留在的舊日裏,他卻無能為力。

一股愧疚感湧上心頭,他曾經發過誓,要守護這個人一生一世,可如今才知曉,原來一生一世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命運的河流永恒向前,他改變不了過去,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給予未來,曾經的雄心壯志少年意氣,此刻都搖搖欲墜,唯一仍存在的,只有不變的憐惜。

“會好的,以後都會好的,你看,現在我這個福星在你身邊啦,你不用經歷九九八十一難去成佛。要是真要去西天,那我就當你的齊天大聖,陪你掃除妖魔鬼怪,好不好。”

原本有些沉浸在傷感中的陸宇寧聽到這番中二度爆表的宣言,不禁燦然一笑,他還不知道這話裏藏了多少決意與真心,只以為這是個少年熱血上頭的随口安慰,不過他向來奉行君子之交淡如水,忽然聽到濃烈似火的誓言,卻有種天真的感動,

“傻瓜。”

廟宇殿堂裏的滿天神佛無悲無喜地端坐雲間,人間行走的芸芸衆生嘗盡苦樂,但此時,在只有兩人一貓的小小院落裏,在初春暖陽的古榕樹下,少年們用各自的笨拙,表達着單純的真心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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