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盛夏光年

“嗚呀,嗚呀……”

橫平豎直呈九宮格排列的老式電扇規律地慢速旋轉,午後的校園裏,除了蟬鳴就只有微弱的機器轉動聲。

學生們不複春暖秋涼時的精神飽滿,被酷熱折磨得有氣無力的,支起一只胳膊抵在下巴上,防止沉重的腦袋因為困意跌在課桌上。

“所以呢,這一次的期中考試試題,完全就是按照我們的教學大綱來制定的,一點超綱的內容都沒有,既然我已經給大家講解了正确的答案和相關的知識點,希望發揮比較差的同學,好好地回去反省一下,為什麽會在這些地方出錯。至于成績優秀的同學,也要戒驕戒躁,争取再近一步,另外呢,我還要特別表揚一下顧向年同學,作為轉校生,我本來以為他會跟不上我們的進度,畢竟我們江中要比其他中學的教學進度快一個章節,結果人家每一科都進了前二十,可見努力用功沒有做不成的事。”

班主任季明商又開啓了他碎碎念的親媽模式,配合聒噪的蟬音,打出了魔音二重奏。

陸宇寧脊梁挺得筆直,薄透通風的白色襯衫順服地貼在他的後背上,在脖頸處露出一截秀麗的鎖骨,少年的身形還尚顯單薄,白皙的皮膚下隐約可見淡青色的靜脈。

他垂着頭凝視着加法算式末尾的那個總成績,寫着“顧”字的那一行,比“陸”字那一行,多了兩分,數字是不會騙人的,這次的賭約他輸了。

雖然顧向年并沒有再提起,仍舊和往日一樣的相處,陸宇寧卻像着魔一樣,時時惦念着這平平無奇的一次考試結果。

現在答案已經出來了,他卻說不出是緊張還是松了一口氣,因為他是隐隐想要顧向年成功的。

他動搖了,不再抗拒顧向年的接近了,甚至內心還開始主動為過去那個如同小惡魔一樣的顧向年開脫,那些捉弄譏笑、違背的約定,那些拳打腳踢,都是一個孩子的年少輕狂不懂事,如今眼前的這個人,已經得到了神的救贖,成為了一個全新的義人。

理智與情感難得的在陸宇寧的心中産生了沖突,在他還不完整的世界觀裏,好人就是好人,壞人就是壞人,過去的錯事無法原諒,罪人永遠不能洗白。

“難道這就是人的私心?”

因為喜愛,而扭曲了公義,因為偏袒,而無視了事實。

陸宇寧難得沒有去細想這發人深思的問題。

他們年紀都還小,都有犯錯的機會,過去的事,除了他和顧向年,已經無人可知,既然自己都不再介意,那何不接受情感上的傾斜呢。

這個人已經不同了,他是值得信賴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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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宇寧暗暗對自己的內心引導,說好的一筆勾銷,那就不要再回想不堪的往事,朝前看吧,朝着光明處看。

哄鬧的人群湧出一格一格的房間,捏在少年們手裏的試卷,如同一群群白鴿,承載着夢想與青春,飒飒地飛舞在校園裏,難得學期過半,發放成績的時間不是在大假期,住校生們不用帶着愁苦的心情回去觐見家長,還能鎮定地互相抱怨出題太難,沒有複習到一些知識點。走讀生們則步履匆匆,打算提前趕回家解釋為什麽考場失利,免得班主任電話上門,就死得難看了。

陸宇寧沒能叫住溜得飛快的溫煦,只看着她書包上的小蝙蝠挂件一甩一甩地,就消失在走廊盡頭 ,只能獨自一人,倚在教室門口,等着被班上暗戀者纏住“問問考試問題”的顧向年。

四個女孩包圍住的顧大公子哪有什麽好性子應付這些雙眼泛光的小女生,只答了句“抱歉”,就從人堆裏擠出來,拉着陸宇寧的胳膊,飛也似地逃往樓梯間。

“桃花不錯嘛,肖央到現在都還有同班的女同學叫不出他的名字,你倒是不聲不響的有了粉絲群了啊。”

繞過孔夫子俯視衆生的大理石雕像,兩個人肩并肩踏上橫跨圍繞學校柳溪的石橋,夏季充沛的降雨讓橋下錯落有致的水生植物得到了充分的滋養,長得像芋頭的巨大葉片伸到陸宇寧的腳踝處,撓得他癢癢的。

夏日的夜空晴朗無雲,柳梢頭的月亮落在少年的肩膀上,暈染出柔和的白光。

顧向年心情突然大好,陸宇寧肯等他一起回家,還主動搭讪,那必然已經是接受了賭約的事實,柳溪的水波湧動,蟋蟀鼓動腹部發聲得更起勁了。

擡起手掌,仗着身高的優勢,顧向年揉了揉陸宇寧柔順的後腦勺,黑亮的短發從他的指尖滑落出整齊的發尾,漂亮的小腦袋就這樣被他握在掌心。

“怎麽,吃醋啦,害怕自己不能當孤寵冠六宮的愛妃了?”

陸宇寧用力搖了搖頭,掙脫了寬大手掌的束縛,朝高大俊美的青年啐了一口,

“誰要當你的寵妃了,自戀狂。”

兩輛滑行而過的自行車悠悠駛過他們身旁,帶起的微風裏有着茉莉的幽香,車上的男女笑語不斷,彙入校門外川流不息的車輛中,與尾氣噴薄的鋼鐵野獸相比,是那麽的格格不入。

也不知顧向年因何而感,突然張口唱起了斷斷續續的歌謠。

“這是一首簡單的小情歌”

“唱着人們心腸的曲折”

“我想我很快樂”

“當有你的溫熱”

“腳邊的空氣轉了”

“這是一首簡單的小情歌”

“唱着我們心頭的白鴿”

“我想我很适合”

“當一個歌頌者”

“青春在風中飄着”

“你知道就算大雨讓這座城市颠倒”

“我會給你懷抱”

“受不了看見你背影來到”

“寫下我度秒如年難捱的離騷”

“就算整個世界被寂寞綁票”

“我也不會奔跑”

“逃不了最後誰也都蒼老”

“寫下我時間和琴聲交錯的城堡”

風中的男聲低沉,溫柔又缱绻,不同于蘇打綠原唱雌雄莫辨的纏綿,卻帶着少年純淨清亮的質樸,陸宇寧本想拿他打趣一番,卻不知不覺沉浸在沒有伴奏的音樂裏,安靜地聽完了這不摻雜什麽歌唱技巧的曲子。

“很不錯嘛,等秋天藝術節來了,你去十佳歌手比賽上一展歌喉,全校的少女心都要被你俘獲,到時候後宮佳麗就不止三千了。”

擡手象征性地拍了拍手,給顧向年鼓掌致敬,陸宇寧心裏酸酸地想,真是上天的寵兒啊,和自己五音不全毫無音樂細胞的嗓子比起來,這人就像一塊翡翠原石,縱然沒有經過打磨,可拿着探照燈往裏一看,就能瞧見價值連城的珍寶。

“哈哈”

顧向年攬過陸宇寧的肩膀,低頭靠在他耳邊親密地低聲說,

“我就說你吃醋了嘛,放心,我只唱給你一個人聽,愛妃~~”

這令人遐想的長長尾音又把顧向年剛剛建立的音樂王子形象毀得一幹二淨。

陸宇寧幹脆拎起書包,作勢要打,腿長優勢的顧向年一個箭步跨到幾米開外,曲起手掌,做了個挑釁的姿勢。

這下陸宇寧氣不打一處來,兩個人你追我趕,終于跑進了盛夏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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