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

梁又橙求救似的看他。

女人嘴唇微微下撇,大眼睛撲閃撲閃地。她長得讨喜,又在示弱,模樣可愛到仿佛犯了天大的錯也能一秒被原諒。

男人微不可聞地嘆口氣,在她耳邊輕聲說:

“等下記得抱緊我。”

緊接着,裴峙打開麥克風:“剛才的這個是錯誤示範,事實上,男女體力懸殊,即使是再再這樣學過防身的女孩,對付一個阿龍可以,對付一群呢。”

“比如現在,偏僻小巷子裏再蹦出來一個我——”裴峙說着,手臂已經輕輕摟住梁又橙。

不像剛才阿龍那樣,他完全沒有用蠻力,只稍微拽她,朝她膝蓋窩那兒輕輕一踢。

女人猝不及防,一下子失去平衡,跪着向後一栽。

這一仰,她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袖子。

就在梁又橙以為她即将摔在地上的時候——

背後有一只手托住了她。

如墜雲間。

而裴峙的另一只手也沒閑着,輕輕搭在她腦袋上。

竟然是在保護她的,

丸、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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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動作做得無比順手。

梁又橙卻因為他這随意的舉動紅了臉。

“所以,當我們遇到這種情況,正确的做法應該是什麽呢?”裴峙安頓好她之後,起身拿起手麥繼續道,“第一,最根本也最有效的,防患于未然,女孩子出門在外,鐵石心腸最好,拒絕幫忙找狗找鑰匙找錢包。”

他的嗓音有點低,帶着讓人信服的平靜:“第二,如果已經被騙進小巷,可以大聲呼救,記住周圍标志性建築。如果沿途有人看戲,但見死不救,可以上前撒潑糾纏,必要時可以奪走其貴重物品,讓他無法舉手旁觀……”

幾乎是講座一結束,裴峙就被一群人團團圍住。

男人站在老頭老太太中間,面露難色,間或回答問題,間或給名片,有時候甚至還會簽名。

場面一度非常像,明星簽售會。

大概過了有半個小時,人群才漸漸散去。

夕陽斜斜照在地面上,裴峙朝着暮光中望去,才發現梁又橙居然在等她。

她站在派出所辦臨時身份證的板房那裏,戴着衛衣帽子,盯着板房公告欄那裏的拍照須知看。

再然後,她轉過頭來。

兩人視線相接。

梁又橙揣着兜走過來,伸出手,第一句竟然是:

“身份證借我看看。”

裴峙一愣:“幹嘛。”

梁又橙:“看看你身份證照片能有多醜。”

“……”裴峙掏出錢夾,找出身份證來。

身份證上的裴峙,約莫剛剛成年,劉海碎碎地落在額間,眉眼間有濃厚的少年氣,像是盛夏林間的風,蔥茏又美好。

梁又橙對着身份證念道:“姓名:裴峙,性別:男,民族:漢……”

裴峙:“你剛學認字啊?”

“……”梁又橙撇撇嘴,繼續道:“出生:1992年10月31日,”

“裴律師,你今天生日啊!”她仿佛是才發現,一臉震驚。

裴峙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

梁又橙把身份證還給他,試探說道:“裴律師,我晚上想吃個海底撈,你能跟我一起嗎?”

裴峙臉上顴骨微揚:“想幫我過生日就直說。”

“不是。”女人撓撓她的丸子頭,“這不是海底撈生日可以打折嘛,想借你人頭使使,方便嗎?”

“……”

夜晚七點,海底撈的生意正好。

裴峙跟着梁又橙走進去的時候,并沒有覺得到她對服務員說的那句“今天這位小哥哥過生日”有什麽要緊的。

他回國的日子尚短,根本還沒有領略過海底撈一流的“服務”功力。

兩人落座。

裴峙想給梁又橙倒些酸梅汁,不知哪裏竄出個女服務員,一把搶過樽瓶手柄:

“我替您倒。”

沒過一會兒。

裴峙起身,又被女服務員攔住。

“壽星小哥哥,您需要些什麽?”

裴峙扁扁嘴:“我上個洗手間。”

女服務員:“我替您上——”

“——我帶您去!”女服務員熱情地就要給他引路。

“……不用,指示牌就在那兒,我自己去就行。”裴峙有點尴尬,起身離開了座位。

回來的時候,梁又橙正跟男服務員說想要一個果盤。

裴峙有些不解:“不是應該吃得差不多了才上果盤嗎?”

但梁又橙根本沒聽到。

她的重心全放在和男服務員擠眉弄眼上。

兩人眼神交流了一會兒,梁又橙朝男服務員眨了個wink,男服務員朝她比了個OK。

接頭成功。

沒一會兒,餐廳響起生日快樂歌。

看着不遠處推着餐車走來的一群服務員,裴峙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又看向對面的梁又橙。

女人臉上的笑容像是一朵油酥花,那副期待的神情像是恨不得自己上去推餐車。

“今天你生日,送上我祝福,特別的日子有燦爛的笑容……”

歌聲由遠及近越來越響,他們這一桌逐漸成為全場焦點。

服務員端上一個果盤,裏面有幾牙西瓜,上面插了一根蠟燭。

緊接着,另一個服務員拿着個皇冠紙卡,戴到裴峙頭上:“小哥哥生日快樂。”

“嗚呼!!!小哥哥生日快樂!”梁又橙簡直比壽星還激動,打開手機就開始拍照。

或許是陣仗浩大,又或許是裴峙的這副絕世好皮囊太過矚目,鄰桌的客人們也被吸引過來,看裴峙仿佛看杜莎夫人蠟像館的男明星蠟像,就差過來打卡合照了。

裴峙下意識想躲避鏡頭,只聽梁又橙大喊一聲:

“裴律師,別低頭,皇冠會掉。”

“……”

“也別為我感動到流淚,咱們生日就是要笑。”

裴峙:“……”

好一個,令人腳趾抓地的社死現場。

生日快樂歌放到高潮,竟然引起了全店大合唱,宛如人聲阿卡貝拉合奏。

“跟所有的煩惱說拜拜!”

梁又橙及時插入rap:“bye!”

“跟所有的快樂說嗨嗨!”

梁又橙仿佛打了雞血:“hi——”

“親愛的親愛的生日快樂,每一天都精彩……”

梁又橙:“嗨起來!”

“……”

動詞打次的音效中,裴峙坐在幾個又亮又土的燈牌前,從來沒有覺得一首歌可以這麽長。

每一秒他都在原地受刑。

而他看着梁又橙的表情,只讀出了四個字——

幸災樂禍。

一首歌剛剛結束,甩面師傅就登場了。

梁又橙已經在下蝦滑,一面涮一面問:“裴律師,你怎麽不吃?”

裴峙看向零星還沒有散去的人群,裏面有些小姑娘還在偷偷拍他。

他扶了扶頭上的‘皇冠’,雖然丢臉得很,但并沒有摘下,只涼涼地從齒縫中蹦出一句:“梁又橙,你故意的。”

梁又橙自然是裝傻,殷勤地給他夾了一筷子蝦滑,指指身邊正在甩面的師傅道:“你就說這待遇,尊貴不尊貴吧!壽星就要吃面,等下我給你diy個番茄牛腩拉面。”

一旁的甩面師傅一聽到這話,更加賣力。

長條油面在他手裏翻飛,宛如雜耍。

甩到一半,或許是玩嗨了,甩面師傅開始裝逼。

他把面繞過裴峙頭頂,甩面像呼啦圈似的,驚現地從他頭上飛過,又回到甩面師傅手裏。

男人戴着皇冠,單手撐在腮上。他不再說話,看着梁又橙的樣子,無奈中還帶着點寵溺。

他在任她胡作非為。

甩面師傅又開始對着梁又橙表演。

梁又橙相當給甩面師傅面子,幾乎他拉面一次她就鼓一次掌。

甩面師傅如遇知音一般,借着手裏的甩面和她互動,動作越來越大膽,開始炫技。

梁又橙撈了一筷子牛肉,一邊吃一邊還不忘邀功道:

“裴律師,這個生日難忘吧,你是不是應該謝謝——”

“——啪!!!”

話音未落就聽甩面師傅嗷嗚一聲“哎喲我艹!”。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老是愛裝逼,遲早要翻車。

甩面師傅手上的油面此刻早就不在他手上了,而是啪唧一聲,粘在了梁又橙光潔的腦門兒上。

“……”

“确實是個挺難忘的生日。”

洗手臺前,裴峙打濕手帕,一點一點給梁又橙擦額頭,沒忍住笑了笑。

梁又橙擡起頭瞪了他一眼。

油面沒有什麽黏性,并未對梁又橙的美貌造成任何影響,只不過剛才那幕實在太過不堪回首,她真的沒有勇氣再在座位上吃下去。

“你笑個屁啊?”梁又橙努着嘴,控訴道,“裴峙,你個沒良心的。”

裴峙啞然,笑更濃了點:“梁又橙,到底是誰沒良心?”

“……”梁又橙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兩人出去買單。

梁又橙平時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這會兒不知怎麽的偏要買單。

“我說過的話,不能不算數。”

只不過看到小票的一瞬間,她那兩瞥眉毛又耷拉下來:“不是過生日可以打折嗎?”

“小姐姐可能記錯了,我們這邊只有大學生優惠,沒有生日優惠。”收銀員說,從櫃臺拿出一個紙袋,“不過這是我們的小禮物,祝這位小哥哥生日快樂。”

為什麽能這麽倒黴啊?

梁又橙站在原地生悶氣。

裴峙拆開海底撈送的紙袋,裏面是個公仔。

他把公仔塞到梁又橙懷裏。

梁又橙轉過身去,不知道是在跟誰怄氣,雖然沒哭,但呼吸每一下都很重,抽抽噎噎的。

裴峙就又走到她面前,彎身下來。

男人看着她,沉默了很久,然後居然開始唱歌。

“跟所有的煩惱說拜拜,跟所有的快樂說嗨嗨……”

居然是,剛才那首難聽得要死的生日快樂歌。

他一邊拍手一邊唱給她一個人聽,聲音溫柔又低沉,像是在哄一個小朋友。

就仿佛過生日的是他,但是他希望她快樂一樣。

“帶你去坐跳樓機,好不好?”他輕輕問。

梁又橙花了很長時間才反應過來裴峙為什麽要帶她去坐跳樓機。

她終于想起同學會那天、給李亮送表那天,自己說過的話。

那時候她剛和李亮說了父親的事,後來裴峙開車過來,在suv上,他問她,想去哪裏玩。

梁又橙還想着父親,于是随意說了句要去坐跳樓機。

一句你不經意之間随口說出來的話,卻被人認真記住了很久很久。

她眨眨眼睛,突然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夜間歡樂谷,人比夏天他們去的那次少了些,跳樓機也重新開放了。

他們這次順利買到了兩張票。

跳樓機開始緩緩上升。

到頂點的時候。

“是不是不開心就會來坐跳樓機?”裴峙突然問。

梁又橙抱着公仔點點頭。

深秋的風要冷得多。

她在風中聽見裴峙說:

“那就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跳樓機。”

幾乎是他話音剛落,他們就開始下墜。

風聲呼嘯,讓他那句話聽起來像是有回聲,直直吹進她心裏。

只用了幾秒,他們重新回到平地。

梁又橙心跳得厲害,裴峙倒是平靜,傾過身子來給她解安全帶。

男人身上的雪松香氣朦胧又迷人。

明明已經在平地了,梁又橙突然又覺得心開始跳得厲害。

“裴峙。”

“嗯?”

“生日快樂。”她小聲說。

裴峙起身,看了眼手表,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嗯,你還可以說得再晚一點。”

“……”

梁又橙追上他:“那趁今天還沒過,許個生日願望呗。”

裴峙步伐未慢:“許過了。”

“啊?什麽時候?!!”

“就剛才。”

梁又橙又啊了一聲,驚奇道:“我怎麽不知道?”

裴峙很沒耐心地撇撇嘴:“因為你笨。”

“怎麽侮辱人……”梁又橙不高興了,一會兒在他左邊,一會兒又跑到他右邊,搖頭晃腦,叽叽喳喳地說着什麽。

他們越走越遠,梁又橙的聲音也漸漸被歡樂谷的嘈雜聲音覆蓋。

深秋夜間的歡樂谷,各種小商販開在道路兩頭,爆米花的香氣彌漫在大道上。

不遠處,新的一班跳樓機又開始下墜,尖叫聲此起彼伏。

他們朝着歡樂谷的大門口走去。

兩只影子,一高一矮,毫不起眼,融入夜中,

也融入這熱鬧繁華的浪漫中。

梁又橙祝裴峙生日快樂之前。

男人問她:“是不是不開心就會坐跳樓機?”

再往後。

他又說:

——“那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坐跳樓機。”

所以。

裴峙許的生日願望是,

希望這是梁再再最後一次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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