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确定嗎?”裴峙問。
“?”梁又橙斜眼看他,“裴峙,你什麽意思啊?”
“……沒什麽。”裴峙盯了梁又橙很久很久,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直到很久,才恢複正常。
吃完飯,送完梁又橙回家,裴峙回到自己公寓開始工作。
快十點的時候,朱居昌打了電話過來。
老人家平時這個時間點早睡了,能讓他失眠的,無非是白天,裴峙負荊請罪那般去了朱宅,說了自己交了女朋友的事情。
朱居昌當時問,那女孩長什麽樣,有我們家霁霁好嗎?
“您見過,但應該忘了,是來家裏修過花瓶的女孩,叫梁又橙。”裴峙的語氣平和,嘴角卻微微勾起來。
朱居昌這次打電話來,別的什麽也沒說,只說過兩天叫他帶梁又橙到家裏吃飯。
裴峙應下來挂了電話。
此時一封郵件在他的筆記本屏幕上彈出來,标題赫然寫着:
【re:舉報結果反饋】
梁又橙是第二天得知舉報事件的結果的。
維特畫廊和博物館之間就租借展品一事,在溝通過程中确實用不合規之處,但細節梁又橙完全無從得知,只知道博物館辭退了一名負責館陳的工作人員,畫廊那邊,沈念晴和另一名高層也被停了職。
至于她自己,所有謠言也順帶被清洗幹淨,被證實和畫廊毫無關系。
正當梁又橙以為此事已經告一段落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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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畫廊,首席策展人辦公室,正在上演一場風暴。
沈念晴利用職務之便,在和博物館交接的過程中,收取了一名工作人員的高級禮物,借出了原本合同上沒有的展品。而至于畫廊另一名高層,也因為以權謀私被變相辭退。
沈念晴問:“裴顧問,有沒有可能,找出這個舉報人是誰?”
裴峙當時正在整理文旅局出示的通知單和懲戒單,挑眉問:“不過是需要交一些罰款,至于沈小姐您,有您身後那個家族庇佑,躲躲風頭不就行了?”
“當然不行!”沈念晴表情惡狠狠的,“我一定要找出他,然後——”
“——然後什麽?”裴峙擡了擡眉骨,承認得幹脆,“那舉報信是我寫的,然後你要幹什麽?”
那封措辭專業、言語犀利的舉報函,不是別人,正是裴峙寫的。
被人潑髒水,與其一味掩蓋,妄圖解釋,倒不如——
讓這髒水潑得再猛烈些。
猛烈到,要麽殺掉流言,要麽被流言殺掉。
總之,必須得到一個答案為止。
“……”
沈念晴當場宛如雷劈。
“裴峙!”這是多年之後沈念晴再次叫裴峙的全名,一想到舉報信是他寫的,她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你他媽是不是瘋了?”
所有人遇到委屈時,第一時間都一定是想要解釋,可是只要是當事人發聲,人們就永遠會戴着有色眼鏡,這聲音就永遠是弱小的。
所以裴峙偏不。
他偏不息事寧人,他偏要把這事情鬧大,牽扯的人越多,真相就會越清楚。
沒人相信梁又橙,那他就找人們願意相信的權威幫她發聲。
不用權力、不用地位,他只是在平等并且認真地、行駛法律賦予每個公民的舉報權利。
沈念晴不可置信:“你是維特畫廊的法律顧問!你要幫梁又橙出氣,大可不必用這樣的方式,捅你的雇主一刀,還想不想混了?”
裴峙雲淡風輕,嘴角漾出過一個笑:“如果這件事能讓你們主動辭退我,我倒真是十分樂意。”
“沈小姐,到底是我捅了畫廊一刀,還是你捅了畫廊一刀?”男人繼續,“我是維特畫廊的法律顧問,你的所作所為妨害了畫廊的利益,跨過合同私下違規也對我們律所聲譽産生損害。我比你更懂怎麽做吹哨人,更何況,我之前也不是沒有提醒過你,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還想我怎麽辦?”
沈念晴急了:“那你可以上報給集團,讓集團內部解決啊,這樣直接越過去,讓我……”
裴峙打斷:“讓你臉往哪兒擱?”
“抱歉,那不是我應該考慮的事。”他話裏的意味忽暗忽明,突然促狹地笑笑,“我承認,這件事有更委婉的解決方式。但你不都說了麽?不這樣做,我怎麽幫梁又橙出氣?”
沈念晴:“……”
裴峙留下罰單複印件就走了。
沈念晴抱着手臂站在窗戶面前,辦公室的天幕玻璃折射出窗外的點點燈火,也折射出女人無法釋懷的表情。
裴峙高考前,校園內關于他的傳言沸騰到了頂峰。
由他的身世為原點,再往桃色旖旎的方向發展,先是他去世已久的母親,後是他相依為命的外公,再到他的私生活,裴峙從頭到腳,每一處都不被放過,每一處都在被審判。
有人甚至直接叫他徐峙。
就在沈念晴以為裴峙什麽都不在乎的時候,有天放學,她被裴峙攔在了儲物室門口。
“造梁又橙的謠,沈念晴,我給你臉了?”
咣叽一聲,裴峙把儲物室的鐵門踹上。
沈念晴有些恐懼,但仍梗着脖子說:“我不知道你什麽意思!!”
裴峙冷着臉:“你自己也是女生,那些謠言你傳得出去,老子可嫌惡心,不想重複第二遍。”
在傳聞裏,裴峙幾乎每天都會和不同的女生暧昧。
這些女生今天是三班的校花,明天是隔壁職高的拽姐,各種各樣,口味繁雜。
裴峙一向不想理會這些小打小鬧捕風捉影的東西。
但昨天的最新版本,是他和梁又橙上過床。
這流言只在他們高三年級小範圍內傳播,畢竟,比起校花和拽姐,大衆連梁又橙這個名字都要問幾個人才知道是誰。
也太不夠勁爆了。
裴峙語氣平靜,冷淡地看着沈念晴:“說我和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高一小姑娘上床多沒意思啊,觀衆聽得也無聊。不如現在你跟我一起從儲物室走出去,都不用你編,明天我倆在這裏做了多少次都保證至少有一百個答案。”
沈念晴氣得咬牙,整張臉紅成一片,伸手就要扇裴峙。
以前,無論是什麽場合,裴峙都不會躲沈念晴朝他發洩的任何動作。但這次,他直接掰開沈念晴的手,毫無半點憐惜地擰過去。
“就這種程度就惱了?”月光透過儲物室的小窗撒到裴峙臉上,“你這樣說別的女生的時候有為她們考慮過嗎?”
“而且,”男生笑笑,聲音突然低沉道,“我看你和我扯上關系,不也挺開心的嗎?”
沈念晴叫起來:“你胡說八道,你不要臉!!!”
“你是第一天知道我不要臉?”裴峙冷淡又輕蔑地瞟了她一眼。
随後,他放開沈念晴,嫌惡地拍了拍剛剛碰過她的手。
最後,他也并沒有像他說的那樣,拉着沈念晴一起走出儲物室。
只是留下一句——
“我髒不髒無所謂,敢拉梁又橙下水,老子讓你他媽這輩子都別想幹淨。”
2019年的最後一周,梁又橙的事情排得很滿。
因為打算離職專心備考,她的志願者服務會在這一周內結束。一周內,她的班次十分密集,最後一次服務甚至被安排在了跨年夜。
而在那之前,她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陪裴峙去朱家老宅和朱居昌吃飯。
臨近歲末,望夏又降了溫,氣溫快要跌到零度,梁又橙和裴峙一起去了朱宅。
車子一開進朱宅,朱霁便從後院跑了出來。
看見梁又橙和裴峙站在一起,她一臉欣喜,趕緊把梁又橙拉過來。
明明之前在live house,她還飲恨地對梁又橙說過‘你倆能不能在一起就當是為了我’這種話。
沒想到,才過了幾天,她嗑的cp居然成真了。
小姑娘踮着腳尖,不敢置信地問:“又又姐,你們真的在一起了嗎?”
梁又橙點點頭:“對。是真的看在你的份上。”
朱霁興奮地朝裏屋走去。
梁又橙和裴峙在後面跟着。
朱宅三進三出的院子裏,裴峙一邊走一邊叫梁又橙別緊張。
沒想到梁又橙一臉莫名道:“我沒緊張呀,見家長而已,我以前又不是沒見過咯。”
裴峙:?
梁又橙狡黠地眨眨眼睛:“裴律師真的是找對人,假扮情侶這種事,我以前也做過呀。錢給我真是物超所值。”
“……”裴峙眉心一跳,“什麽時候的事?”
梁又橙渾不在意地說:“上大一的時候,我有個學長是gay,家裏催婚催得緊,我就扮演他女友去他家了。”
裴峙沉默着,呼吸重了不少。
走到裏屋的花廳,梁又橙看見了坐在主座的朱居昌。
老頭子臉色不太好,但也沒太過為難梁又橙,只是問了問兩人是怎麽認識,又是怎麽在一起的。
“我知道呀。”朱霁嘴裏的菜心都還沒吃完,匆匆咽下說,“裴峙和又又姐以前就認識,我聽說……”
“霁霁,食不言寝不語。”朱居昌拖長了語調,“還有,叫阿峙哥哥,誰讓你叫全名的?”
朱霁吐了吐舌頭,不說話了。
吃完飯後,朱居昌說要帶着梁又橙去後院賞字畫。
誰都知道,這是要單獨跟她講話的意思。
果然,老頭子坐下來就杵了杵拐杖。
紅木拐杖在實木地板上發出厚重的聲響,梁又橙肩膀慫了慫,沒有說話。
其實從朱居昌的角度上也不難理解,自己精明了一輩子,一個千挑萬選的孫女婿被人搶走了,偏孫女還跟個拎不清的漿糊似的,梁又橙要是他,估計要氣得住院。
朱居昌是老狐貍,梁又橙也是個小人精。她知道,現在做小伏低是沒用的,還不如就坦坦蕩蕩,問什麽就答什麽好了。
反正他又不是裴峙親外公。
只是這個念頭一起,梁又橙才突然發覺,重逢以來,裴峙似乎從來沒有提過自己的外公。
她知道外公對裴峙有多重要,她想得太過投入,以至于連朱居昌問話都遲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好在朱居昌并不怎麽介意,重複道:“聽說你和阿峙是高中同學?”
梁又橙點點頭:“不過高中之後就沒再聯系了。”
朱居昌看着庭院,意味深長地問:“那阿峙跟你說過他之後的事情嗎?”
梁又橙揣摩了一下,忐忑道:“裴峙跟我說過,他之前和朱霁父母一起共事,他們生前都是很優秀的律師,對裴峙有恩。所以您放心,無論怎樣,裴峙都不可能放着朱霁不管的。”
“小姑娘。”朱居昌笑了下,“我跟你說的是阿峙,和我孫女無關。”
“……”
朱居昌目光放遠,開始回憶:“阿峙家境不好,剛來美國的時候靠獎學金生活。那些獎學金不夠用,他就去中餐館打.黑工。他一個學法律的,會不知道學生簽證打長工是非法的?後來被移民局抓到,是我兒子去保的,問他為什麽需要錢,他說他聽說望夏下雪了,想回去一趟。”
梁又橙:“……”
朱居昌又問:“所以,你們高中之後真的沒見過嗎?”
梁又橙:“沒見過。”
朱居昌做出判斷:“那看來那年他回望夏看的不是你。”
“……”梁又橙突然覺得有些呼吸困難。
朱居昌上下打量着她。
年過古稀的老人,大小風浪都經歷過,就沒有看走過眼的時刻。
那次過壽,他一開始确實沒記得梁又橙這個人,可是看見裴峙出來幫她解圍,那種關心一個人的眼神是藏都藏都不住的。
“又或者,”朱居昌捋了捋胡子,眼神裏的意味深不可測,猜測着問,“不是他沒有見到你,只是你沒有見到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