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躍入我心057
不管好的壞的,該來的總會來。
周二晚上訓練結束,張慶元就把黎梧叫到辦公室。
幾天沒見,他蒼老許多,而且憂心忡忡。
黎梧看的心裏發慌,不祥的預感一遍遍閃過。
她拉開椅子坐他對面:“張教,你有什麽事直說,我能承受得住。”
張慶元長長嘆了口氣,把一張通知單推到她面前:“看看吧。”
是錦标賽參賽人員和候補隊員名單。
黎梧從上到下掃了一遍,沒有她的名字。
候補都不是。
把通知單放回桌上,黎梧沉默幾秒後笑了起來:“張教,我還以為什麽,不就是不去參加錦标賽了,沒事。”
見他依然默不作聲,搬着凳子坐他身邊:“本來這次錦标賽就沒參加選拔,去不上也正常,把眼睛養好了才是正事。”
張慶元沒吭聲,低頭盯着單子。
注意到他握着杯子的手骨節開始泛白,事情不對勁。
黎梧追問:“是不是還有別的事,不是因為這個?”
張慶元嘆了口氣,盯着桌面,像是在跟自己說話:“春季集訓……”
他沒說完,黎梧就拍桌子站起來,語氣有點激動:“集訓怎麽了?不會集訓也不讓我去了吧?那憑什麽?”
Advertisement
張慶元把人拉着坐下:“不是,集訓能去,可是……”
黎梧:“可是什麽?”
見他不答,黎梧追問:“可是什麽啊!”
張慶元面露難色,清清嗓子:“隊裏領導決定,把你從主力隊員撤下來,換鄭舒泉上。”
“什麽?!”黎梧不敢相信,手撐在桌上,盯着張慶元,天靈蓋都被沖起來,眼睛瞪大,“不是,教練,什麽,你再說一遍!?”
張慶元站起來,摁着她肩膀讓她坐下:“你先坐下,冷靜一點。”
那就是沒聽錯。
黎梧又站起來:“我怎麽冷靜?!就因為眼傷把我主力位置給別人了?我還能跳,醫生都說沒問題了,那個鄭舒泉她什麽實力你不是不清楚,什麽意思啊!”
張慶元趕緊過去把門關上:“你小點聲,領導都沒走,就在隔壁。”
黎梧對着隔壁,聲音超大:“我就是要大聲說,讓他們都聽見,這是什麽狗屁決定,跳水隊不想要金牌了?”
“讓她上,想什麽呢!”
張慶元知道她生氣,可是也沒辦法,這個決定應該是很早就下了。
他打聽過,可能就是給她安排戀綜的時候,就已經有讓她退居二線的苗頭。
至于具體定下來的時間,他沒打聽到。
而且隊裏消息封鎖的厲害,他也是最近接到通知要帶鄭舒泉才知道這件事的。
他第一時間去找領導溝通,但領導說這是他們經過商議後的謹慎決定,不容更改。
張慶元也沒辦法,他去争取過幾次,都沒成功,隊裏唯一做出的讓步就是讓他兩個人都帶。
半天,他說:“隊裏,也是有自己的綜合考量和評定标準的,你要相信。”
黎梧被他的話逗樂,冷笑一聲:“相信,我相信什麽?相信奪金不需要靠實力?相信奪金不需要靠努力?還是相信努力的人最後都會被踩在腳下?”
她狠狠戳着自己胸口:“教練,你告訴我,我要相信什麽?”
張慶元:“相信你自己!”
兩人對峙,誰也不讓誰。
最後黎梧翻個白眼,氣笑了:“呵。我相信了,可你看,我都不是主力隊員了,我還怎麽相信?”
“你呢?是不是不帶我了?”
張慶元:“我也帶你。”
黎梧哼笑:“這話的意思,就是也帶她呗。”
他沒答,就等于答了。
黎梧沒說話,任由怒氣在身體各處游走,胸腔劇烈起伏,腦袋嗡嗡作響。
她想冷靜,可是做不到。
半晌,她站起來:“不是,憑什麽?比賽不看實力嗎?”
張慶元嘆氣:“看。她這次錦标賽選拔,表現挺出衆的。”
黎梧:“嚯,就因為這個?一次選拔賽,那你把她叫來,我倆比一場,虐不死她我。”
張慶元:“我知道你實力強,也知道你成績在她之上,但這是隊裏的決定。”
黎梧坐下,別過頭不吭聲。
張慶元又坐下:“黎梧啊,你聽我說,運動員很辛苦,要付出的東西太多,稍……”
黎梧打斷他:“這話什麽意思,放棄我了呗?”
“但凡換個比我厲害的,我都不至于這樣!”
張慶元:“不是,是……”
黎梧站起來往外走:“我不想聽你說,領導不是在嗎?我去找他們問個清楚。”
“看看到底是什麽原因要讓她上!”
張慶元大步過去把人拉回來:“黎梧!你冷靜點,坐下聽我說!”
·
從辦公室出來,黎梧無力地靠在牆上,眼角還挂着淚痕,半天才挪動步子離開。
她垂着頭,如行屍走肉一般,沒有目的地,她不知道要去哪,不知道要幹什麽,腦袋裏一團亂麻,手裏還攥着被她團成團通知單。
等她回過神,不知道怎的就走到了跳水池。
已經十點,隊裏的人早就走/光/了,門也上了鎖。
她抓起門鎖用力拉,放下後,門在外力下前後晃了兩下,又恢複如初。
這破門,從她入隊以來,就一直在。
從她當候補隊員到主力隊員再到候補隊員,都依然□□。
可她呢。
她還不如這扇門。
黎梧沿着走廊往前,停在正對跳臺的玻璃牆外。
隔着玻璃望去,恍惚間看到一個身影從十米臺躍下鑽入水中。
無數個日日夜夜,不管嚴寒酷暑,哪怕生病,她都咬着牙訓練。
一個動作不到位,她就反複練習,直到把那些動作融入骨子裏。
她喜歡跳水,熱愛跳水。
她希望有朝一日站上世界領獎臺。
她做到了,她站上了最高領獎臺。
可是現在……
黎梧靠着玻璃緩緩蹲下,眼淚不知不覺從眼角溢出,沿着臉頰滑下,一滴滴落在地上,裂成八瓣,就像她的心。
她雙目無神,盯着牆角某一點,任由淚水流淌。
腦袋裏一遍遍循環播放張慶元說的話。
“你要服從安排,這段時間訓練照常。”
“新人輩出,要想回去,訓練一天不能落。”
“今天有一個鄭舒泉,明天就會有其他的,趙舒泉、王舒泉。”
“你要做的就是提升自己,讓人看到你的實力。”
“這次錦标賽,我帶隊,下周三出發,你不參加,就在館裏好好練,助教會帶你,不過你放心,訓練計劃我都給你安排好了,回來我檢查訓練成果。”
“想必你也聽說,最近有劇組要在這拍戲,領導把他們動作指導的任務交給了你,你要好好完成,他們可給隊裏投了不少錢。”
“主要演員今晚已經入住這裏,明天開機,在不影響訓練的情況下,你要多加配合。”
……
張慶元說了很多,太多了,黎梧都記不全了。
但最後他說:“這個事,教練一定給你讨個說法。”
說法。
她需要說法嗎?
在運動員的黃金期被撤下來,真的還能回去嗎?
一個運動員有幾個黃金期,能參加幾屆奧運會。
黎梧笑了,笑着笑着就哭出了聲。
她把頭埋在臂窩裏,直到電話聲響起才緩緩擡頭。
她揉了揉哭紅的眼睛,好一會才看清電話是誰打的。
——雪花酥。
她媽,吳雪女士。
黎梧抹掉眼淚,努力調整狀态,等她覺得調整好了,電話挂了。
也好,省得她擔心。
撐着玻璃牆站起來,黎梧甩甩腿,蹲得太久腿都麻了。
她扶着牆,慢慢往外走。
剛到宿舍樓下,吳雪電話又打進來。
她深呼吸,“啊啊”練了兩下聲,确定不會被聽出來,摁了接聽:“喂,媽。”
吳雪:“黎黎呀,剛訓練完嗎?”
本來黎梧已經調整好心情,自認為不會被聽出來,可聽到她聲音的瞬間,肚子裏的委屈順着淚腺外溢,眼淚止不住的流。
她拼命控制,想把淚水逼回去,不然這麽低的溫度,臉就廢了。
而且,她不想這件事讓吳雪知道。
黎梧死咬着下唇,吸了口氣,狠狠閉下眼,抹掉眼淚,聲音微抖:“嗯。”
畢竟剛哭完,這一聲帶着些鼻音,吳雪很敏銳地聽出來:“怎麽?天冷感冒了?鼻音這麽重呢。”
黎梧:“沒,剛出來,外面有點冷。”
她沒有往裏走,在臺階周圍徘徊,至少要把情緒整理好再回去。
吳雪:“你多穿點,別穿那麽少,小心感冒,最近訓練累嗎?”
黎梧:“老樣子。”
她不敢多說話,怕被聽出來,她媽太了解她了。
“這麽晚打電話咋了?”
吳雪:“就是問問你元旦回不回家。”
元旦……
黎梧掰着指頭數了數,好像也沒幾天了。
“不回,訓練,忙。”
吳雪:“哦,不是不參加錦标賽了,還那麽忙吶,都小半年沒見了。”
黎梧:“還要參加別的呢。”
吳雪:“那行吧,你要是确定不回來,我就跟你爸去旅游了。”
黎梧:“……去吧。”
吳雪:“跟你爸說兩句不,他成天念叨你,我耳根子都出繭了。”
黎梧:“不說了,玩得開心,挂了啊。”
吳雪:“等一下。”
黎梧:“嗯?”
吳雪:“要是遇到什麽煩心事,記得跟爸媽說,爸媽永遠是你堅強的後盾。”
黎梧鼻子一酸,差點沒忍住,“嗯”了一聲趕緊挂了。
她現在已經感受不到外面的寒冷了。
心都涼了,還在乎外面的溫度嗎?
黎梧坐在臺階上,任由刺骨的寒風往臉上吹。
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忍住不哭。
她對不起爸媽,姥姥姥爺,爺爺奶奶,對不起所有對她抱有期待的人。
更對不起自己這麽多年的付出。
就這麽退居二線,不明不白,她不甘心。
溫度太低,她甚至都沒發現眼淚什麽時候已經順着臉頰流下來。
她把臉墊在袖子上蹭了下,淚水粘在衣服上,很快就結了一層薄冰。
A市冬季的夜晚溫度很低,可黎梧感覺不到,她把自己縮成一團。
不想回去,不想看到隊友,更不想碰到那個鄭舒泉。
就這麽在外面坐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感官都要失效。
直到她感覺有東西壓在身上,溫度瞬間高了些,才僵硬地轉過頭,擡眸。
對上那道再熟悉不過的目光。
“怎麽坐這了?不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