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話是這麽說,林倩還是覺得不安穩，她躺在被窩裏，看着馬靜鑽回帳篷,耳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聽着馬靜躺到被窩裏的聲音,再過一會兒,帳篷裏的臺燈便被關上了。

林倩睜着眼睛，盯着帳篷外一點微弱的煤油燈光。

她有些睡不着，直愣愣地看着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火光,耳朵也特別緊張地豎起，生怕錯過任何動靜。

馬靜卻很心大,在這荒郊野外睡得特別舒坦,還發出了輕微的呼嚕聲。

林倩翻來覆去睡不着,索性坐起來，拿起手機,爬到帳篷外面去。

她們的搭帳篷的位置不錯,四周很平坦,地上最多有幾塊小碎石,夜晚的風很涼爽,林倩裹緊了身上的風衣,挨着帳篷坐了下來。

擡頭看了眼還亮着的煤油燈,林倩稍稍安心，周圍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她坐在地上,默默地等着天亮,這樣的經歷她從前有過很多次,那時的她更像是在熬,熬過黑夜，等到天亮，繼續過下一天，可這次不同的是，她期盼着天亮，期盼着新一天的到來，她想看日出。

林倩擡起頭向天邊看去，想象着再過幾個小時，太陽便會緩緩上升，到那時，周遭的黑霧便會慢慢褪去。

林倩想着想着，漸漸勾起嘴角，忽然她的笑容一僵，驚疑不定地看着遠處慢慢走來的人影。

那人似乎生得非常高大，微低着頭，肩上背着一個雙肩包。

林倩看不清他的面貌，不禁緊張起來。

深夜在這種偏僻的地方遇見陌生人可不是一件好事。

林倩沒再猶豫，抓緊手機就鑽回帳篷裏。

快速地爬到馬靜準備的背包旁，拿起一罐防狼噴霧，心想，要是這人突然闖進來，她好有個防備，要是無事發生，那就再好不過。

林倩守在帳篷口，聽見那腳步聲越來越近。

那腳步聲聽起來似乎非常疲憊，走路都貼着地面，林倩繃緊神經，緊接着便看見帳篷裏映出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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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影停在帳篷前，似乎對她們這頂帳篷特別好奇，還晃了晃懸挂在外面的煤油燈，然後又聽見了腳步聲，似乎在慢慢走遠。

林倩松了口氣，把舉着的防狼噴霧放下，等了一會兒沒再聽見動靜後，她才重新爬了出去，一看，猛地發現那人竟然沒走。

林倩吓了一跳，剛想重新鑽回帳篷裏，卻看見那人忽然轉過身來，臉上挂着友好的笑。

只聽他說：“不好意思，我是吵醒了你嗎？”

林倩一愣，眼前的男人面容友善，說出來的話客氣有禮，一下就把她心裏的顧慮打消了一半。

“沒有。”林倩搖搖頭，“我沒睡着。”

“哦。”那人笑了笑，轉身繼續倒騰不知道什麽東西。

林倩起了好奇心，大着膽子湊了過去，一看卻發現他正蹲在地上挖一個坑，等那坑挖得差不多了，再從随身攜帶的包裏掏出一袋種子，挑出兩三個埋在表面上，最後打開礦泉水澆了一層水。

林倩驚奇道：“你在種花？”

那人回頭笑道：“對，我種的是芍藥。”把種子種下去還沒完，他又從包裏掏出一個打磨得十分光滑的小石子埋在裏面。

做完這一切後，他才拍拍手，算是大功告成。

林倩沒忍住問：“你為什麽還要多放一塊小石頭？”

那人聽見這話，卻是低頭沉默。

帳篷前的煤油燈光十分微弱，搖搖晃晃的火光打在男人的臉上，增添了幾分滄桑。

林倩疑心難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正猶豫着要不要開口轉移話題時，忽然聽見帳篷裏傳來動靜，再轉頭一看，發現馬靜已經打着哈欠鑽出帳篷外，迷迷糊糊地沖林倩道：“是不是到淩晨了，我還等着看日出呢，你怎麽不叫我？”

沒等林倩回答，她自己就先往四周望去，看着黑漆漆的四周，十分疑惑，最後視線落在面前的男人身上，她眨了眨眼，驚喜道：“你不是阮季嗎？怎麽在這裏碰到你了？”

林倩更疑惑了，她看了看馬靜，又看了看面前的男人，疑惑問：“你們認識？”

馬靜已經徹底清醒過來，她笑道：“當然，我們認識好幾年了。”

她又看向阮季，說：“你來旅游怎麽不跟我說一聲，正好我們可以一起湊個伴。”

阮季擡起頭來，笑說：“我也沒想到能在這裏碰見你們。”

馬靜出了名的人緣好，對誰都特別熱情，她和阮季算是認識了好幾年的好友。

剛認識時，馬靜小有名氣，而阮季只是電視臺裏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員工。

後來阮季步步升職，而馬靜卻慢慢過氣，但兩人結下的友誼卻沒有變。

馬靜比阮季大上幾歲，她一直把阮季當自己的弟弟看待。

馬靜問：“對了，我記得之前你是負責演藝人生的團隊成員之一吧，那個節目做不下去後你又去了哪個項目組？”

阮季輕咳一聲說：“靜姐，我辭職了！”

“是嗎？”馬靜非常驚訝。

“那你這深更半夜的在這裏做什麽？”馬靜朝他身後剛埋好的土堆望過去，一眼就看見淺淺埋在表層的小石子。

那塊石子非常特殊，馬靜一下就認了出來，她擡起頭來，欲言又止地看着阮季，想了想說：“你接下來要去哪裏？”

阮季轉頭看向遠處，說：“應該會去山區裏轉一轉，我剛從草原出來。”

“那可不巧，我們正要去草原，和你的目的地相反。”

馬靜看着他輕便的裝備，又問：“那今天晚上要睡哪兒？”

阮季搖了搖頭說：“我的種子還沒種完，等我種完就差不多天亮了。”

馬靜點了點頭，笑道：“那你去吧。”

阮季低頭應下，和林倩和馬靜道別後便轉身向下一個地方走去。

林倩擡頭看着阮季的背影，他的肩膀微駝，看着年紀不大，狀态卻非常滄桑。

馬靜卻是一陣唏噓，她嘆了一口氣，伸了個懶腰問林倩說：“你睡不着？”

林倩不好意思地點頭道：“是有點。”

“我剛剛吵到你了？”

馬靜擺擺手，說：“沒事，正好，我現在一點兒也不困，幹脆在這裏坐一會兒。”

她蹲下來拍了拍地上的碎石子，坐了下來，還拉着林倩跟她一起坐。

林倩便跟着坐了下來，擡頭看了眼夜空，烏雲遮蔽，連輪彎月也看不到。

林倩想了想，沒忍住問：“他為什麽要花一整個晚上來種花？”這個他自然指的是阮季。

聽見這話，馬靜嘆了一口氣，說：“可惜了！”

這話把林倩搞得一頭霧水。

馬靜想了想，只能把自己知道的慢慢告訴她。

“他種的花是給他女朋友種的。”

“可惜啊，阮季就是運氣太差了，我記得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好像才剛轉到電視臺工作，拿一份剛糊口的薪水，幹着最雜的活，即使這樣，也沒能澆滅他的熱情，當時我就想，他未來肯定能成功，後來的結果吧，應該還算不差，他在一個項目裏當了負責人，女朋友就是在這時候認識的，他女朋友叫郭蘭妮。身世和他差不多，都是被叔叔嬸嬸養大，成年後便搬了出來獨立生活。”

林倩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果然聽見馬靜嘆了一口氣接着說：“可惜那個項目後續效益不好，電視臺的領導想把它砍了，正好那時候貍貓視頻的人抛來橄榄枝，郭蘭妮想去，阮季不肯，兩人産生了分歧，後來不知道他倆是怎麽解決的，總之就是又和好了。”

馬靜忽然加重語氣，說：“可是貍貓視頻的人把人家團隊挖過去後不好好用人，換句話說就是把團隊邊緣化了，那段時間郭蘭妮特別自責壓力特別大，認為是自己拖累了兩人，她急于證明自己，想在貍貓視頻做出成績，可惜結果總是不如人意，後來不知怎的，她患上了抑郁症。”

“因為這事，阮季經常跟我打電話尋求開導。那時候我的處境也不太好，可是我很樂觀，尤其是和阮季和郭蘭妮一比，我簡直比他們好太多了。”

說到這，馬靜不好意思道：“當然我也真心希望他們的問題能解決。”

“可惜，郭蘭妮最後還是先放棄了，她和阮季提出了分手，回了自己老家，任憑阮季怎麽挽留都沒用，那時候阮季都準備辭掉工作好好陪着她了。”

馬靜嘆了一口氣，她印象中的郭蘭妮始終是個愛笑樂觀開朗的女孩。

她記得郭蘭妮在工作上特別拼，熬夜通宵加班是家常便飯。

她曾作為阮季姐姐的名義去看過郭蘭妮，小小的一居室裏，能利用的空間都擺滿了綠植，郭蘭妮還特別喜歡收集精美的小石頭。

林倩不解道：“聽你這麽說，阮季并沒做錯什麽，她為什麽要和阮季分手？”

馬靜說：“這也是她為什麽拼命想成功的原因之一，她雖然父母雙亡，可是她的叔叔嬸嬸對她特別好，她想做出點成績來報答，誰知道最後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馬靜擡頭望着阮季消失的方向，壓低聲音道：“我不知道阮季後來有沒有和郭蘭妮聯系，反正我悄悄去打聽過，聽說郭蘭妮回去後在家裏休息了兩年，好了之後就結婚生子了，聽說還挺幸福。”

“這樣嗎？”林倩目瞪口呆，馬靜寥寥幾語就将一個愛情故事講完了，可對于當事人來說，那也許是段到死都不會忘記的漫長回憶。

林倩胸口堵得慌，她早年雖然看錯了男人，嫁錯了人，可這并不意味着她不相信世界上沒有純粹的愛情。

阮季的故事有着美好的開始，卻結束得如此平靜，連給人宣洩的機會都沒有。

“那他們為什麽不從頭開始？”林倩沒忍住問，只要從頭開始了，一切就會慢慢好起來的，當初的她就是憑着這樣一股信念走到現在。

可馬靜忽然轉頭盯着她看，看了許久，才說：“話雖然是這麽說，可這世上的人并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那麽堅強。”

馬靜這話說得非常真誠，對于她自己來說，她真的是佩服林倩的精神，遭受了那麽大的苦難還能平和地笑着。

林倩一愣，許久後才回過神來笑了笑。

她問：“那他種花和埋石頭跟他女朋友有關系？”

馬靜說：“當然有，那是他們計劃好的新婚旅行，想想，這都快過去好幾年了，他竟然還記得。”

馬靜忽然道：“我以為他該放下了。”

林倩失神了好一會兒，忽然說：“也許他走完這一遭後就放下了。”

“是嗎？但願如此。”馬靜伸了伸懶腰，兩人坐在一起說了會兒話，花的時間都沒超過半小時，可她覺得十分疲憊，連吹過來的夜風都夾帶了幾絲寒冷。

馬靜搓了搓手臂，打了個哈欠道：“離日出還有四個小時，我有點困，先回去補個覺。”

林倩點頭道：“我也有點。”

兩人一前一後爬回帳篷裏，林倩爬回被窩裏，這會兒挨上枕頭後，腦袋裏的睡意猛地襲來，沒一會兒便睡着了。

再醒來時，整個帳篷如同置身火光，林倩猛地坐起來，然後才發現這不是火光，而是太陽的紅光。

她轉頭看去，馬靜恰巧也剛爬起來。

馬靜打了個哈欠，看見陽光後立馬從被窩裏蹦了起來，手腳并用地掀開帳篷口，看着緩緩升起的太陽，沖着身後的林倩招手說：“你快來看，日出真漂亮！”

林倩聽見這話，便也鑽了過去，掀開另一邊的帳篷，大片的紅光立馬籠罩在她身上，照得她渾身上下暖烘烘的。

再擡頭看去，天邊挂着半個火球，被燒得通紅的雲朵欲束縛它，可那輕飄飄的雲朵哪裏束縛得住它，好像下一秒，那顆巨大的火球便要沖破阻礙。

林倩看得心潮澎湃，只覺得一股生命力從胸腔裏慢慢爬起來。

那是一種非常久違的感覺，林倩下意識便從帳篷鑽了出來，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下，站了許久才回過頭對林倩說：“日出真好看，我早該出來走走的。”

馬靜拍手道：“是呀，日出果然好看，這一趟沒白來。”

看完了日出，兩人收拾好帳篷，将其搬上房車後，她們的旅程即将通往下一站。

林倩開車，馬靜則用手機查閱着地圖。

馬路修得平整寬闊，白雲似乎與地面相接，碧空如洗。

馬靜看着道路兩邊的綠草，忽然說：“不知道阮季這時候到了哪裏。”

林倩轉頭看了她一眼，說：“你不是有他的電話嗎？幹嘛不打個電話過去。”

馬靜卻搖搖頭，說：“他走了一晚上，估計這時候還在睡覺，還是不去打擾他了。”

兩人的房車一路開往腹地，終于到達了目的地——大草原。

林倩将房車停在路邊，馬靜立馬推門跳了下去。

微風習習，往遠處看去，碧綠的地毯上點綴着五顏六色的花朵，還有低頭吃草的牛羊。

馬靜一到了這裏便把阮季的事情忘到九霄雲外去，拉着林倩這裏走走，那裏轉轉，品嘗當地美食，購買特色工藝品，騎馬這項活動自然也不會落下。

一連玩了好幾天，林倩上了年紀，跟不上馬靜的體力，最後幾天，她都是在酒店房間裏度過的，而馬靜早出晚歸，每天回來曬得臉色通紅卻樂此不疲。

等到旅程的最後一天，馬靜依依不舍地收拾行李，恨不得就在這裏長長久久地住下來。

林倩笑着問：“我們接下來是回去還是接着去別的地方玩？”

當初兩人計劃是開着房車去草原，現在房車開了，草原也看了，接下來就該回去了。

可馬靜卻沒玩夠，聽見這話，整個人仰躺在床上，望着房間的天花板，忽然爬起來道：“要不我給阮季打個電話，問問他在哪裏，去看看他？”

林倩點頭道：“這倒是個好主意，可是他不是說要去山區轉轉嗎？山區的路不太好走吧？我們的房車開得進去嗎？”

馬靜大手一揮道：“這你倒不用擔心，你不常在內地住不知道，近幾年山區的路越修越好，我們的房車絕對開得進去，就算有到不了的地方，咱們把車停在路邊，一天的時間絕對夠來回。”

林倩笑着點頭。

阮季接到馬靜的電話時，他正在種最後一顆種子，他拍了拍手，按下接聽鍵。

“阮季，你現在在哪兒？”

阮季說：“我在山裏，待會兒就出來。”

“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問你大致的位置，”馬靜想了想說：“算了，你給我發個定位，我們去看過草原了，正準備回去，要不要順路去接你？”

阮季想了想，笑道：“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就不客氣地蹭一回車了。”

馬靜笑道：“你跟我客氣什麽？”

挂了電話，手機裏果然彈出來一條定位信息。

馬靜拿給林倩看，說：“走吧！”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