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少年,少女,貓

第二章——少年,少女,貓

有這麼一個說法,存在于世上的人們,都擁有著靈魂。

如同聲音、外貌一樣,人們的靈魂也各不相同。

一定是頭殼壞掉的人才會這麼做。風早坐在和式矮桌前,手肘撐在桌上托著他沉思的臉。

在下著大雨的深夜,将一名素不相識的少女帶回獨居的公寓,還讓對方借用浴室和自己的衣服,怎麼想也是中年變态歐吉桑的所作所為。

不過實際上也不能怪我吧,因為少女緊緊抓住自己的襯衫不願放手,自己也是迫于無奈,才将她帶回來的。風早自我寬慰。

但是最糟糕的問題不是這個哪,風早心想——

自己最不應該做的事,是那句多此一舉的叮囑啊。

如同諸多東西方的神話怪談描繪的那樣,這個世界,其實不是我們眼睛所看見的世界。起碼不是這個世界的全部。好比說,太陽并不能照射到地球的每一處,有的角落還會是有陰影,人類的眼睛也存在著這樣的死角。幽靈、河童、妖魔之流是真實存在的。只是絕大部分不為人們所見罷了。

風早正是能看見這些普通人所不能見的東西的人。

從懂事起,他就深明自己與別人的這點不同。小時候常常分辨不清人類與魂靈的區別,會為魂靈讓路或跟它們問好之類的,還試過跟一個魂靈做過幾個月朋友;長大了漸漸明白,不能告訴別人自己能看到河岸邊徘徊的女中學生,也不能直視迎面走來滿身是血的中年大叔。只要這樣自己催眠自己,看不見,聽不見,就不會被同伴排斥說自己是滿口謊言的大騙子,也不會被奇怪的游魂附身糾纏完成什麼最後的心願,更能最大限度地過看上去與常人無異的平靜生活。

『唉。』他懊惱地撓頭,明明有許多年都不曾犯過這樣的錯誤了,為什麼今天卻……

『喀啦——』

聽到浴室開門的聲音,風早連忙正襟危坐,自己也覺得他的緊張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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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做葵舞。』穿著風早寬大得過了頭的白T恤和滑板褲的少女一本正經端坐在地板上,自我介紹道。雪白的貓幽靈蹲在她身旁,天空藍的眼珠一動也不動地盯著風早。

『噗赤。』風早忍不住笑出聲來。魁梧?橫看豎看也看不出眼前這位嬌小的女生到底哪裏魁梧了嘛。

『葵舞,是葵花的葵,翩躚起舞的舞。』大概因為名字受到過不少嘲笑吧,少女像是明白他忍俊不禁的原因,毫不動搖地解釋。只不過,她一點也不知道,她紅透了的臉龐和耳朵早已出賣了她的窘迫。

『……你能看見吧。』雖說語氣略有遲疑,不過卻是肯定的。

『我能看見什麼?』事到如今,風早仍想裝傻。

『一般人是看不見我懷裏的貓的。』

葵舞正色道:

『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人們,都是擁有靈魂的。』

『動植物也是這樣,應該說,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擁有靈魂。』

『盡管大家都擁有靈魂,但是如同聲音、外貌一樣,每個人的靈魂都是獨一無二,各不相同的。』

『生者的靈魂具現化為一簇火焰存于人們的體內,根據靈魂的純淨和強韌程度的不同,魂火的顏色和大小也會不一樣。火焰熄滅的霎那,如同熱蠟倒入模具後遭到瞬間冷卻般,變成與死者外貌、性格一模一樣的魂靈。無論是生者的魂火,還是死者的魂靈,普通人都無法看見。』

啊啊,風早心中大叫不妙,自己今天遇到的是行家呢,不是三言兩語能蒙騙過去的。沒辦法了,自己能看到魂靈的事實看來是瞞不了了。

『好吧,我承認,我的确是能看到。所以?』風早無奈攤開手。說實話,如果可以選擇,風早是絕對不想讓任何一個人知道的。畢竟能看到魂靈不是什麼引以為豪的事。

『你說,魂靈是一般人都看不見的,那麼你也能看見嗎?』

葵舞肯定地點頭。

『那我呢?』風早沒來由地問。

『哎?』葵舞不明白風早問的是什麼。

風早玩味地勾起一邊嘴角:

『你能看見我的靈魂是什麼樣的嗎?』

『樓G色的魂火,稍微比普通人更清澈更大些……是那種在茫茫人海裏,能夠很明顯地一眼分辨出來的高魂力人群吧。』葵舞認真地歪著腦袋打量。

『是嗎,一眼就能分辨出比普通人更清澈更大嗎……』風早垂下眼,低聲自語。

沒有太留意風早話語的葵舞,舉起貓咪,抱在懷中:

『她叫做織羅,我希望您能收養它作為你的式神。』

蝦米?風早挖了挖耳朵。收養這只貓咪魂靈做自己的式神?他沒有聽錯吧?

『收強大的英靈作為自己的式神的例子我倒是知道,漫畫、小說裏都有這樣的狗血劇情,可是——』

風早為難地看著那只叫做織羅的貓打了個困頓的呵欠:

『這只貓,橫看豎看都不像是什麼偉大的人物吧?』

『是的。不過……』

風早打斷她的話:『那我收養它來有什麼作用?』

『作用是沒有……可是如果她不被誰收為式神的話,她就會被滅魂了……』葵舞低頭看向懷中的織羅。像是有心靈感應般,織羅也擡頭看向她,喵了一聲。

『滅魂?』

葵舞扯動嘴角想緩解她低落的心情,但卻笑得苦澀極了,帶有滿滿的自嘲:

『我成為見習魂師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要為織羅舉行滅魂儀式。諷刺吧?』

『為什麼?』風早來了興致。

『要想成為滅魂師,必須要有不為情感動搖的鐵石心腸。』

『所以就選擇了你的寵物作為實驗品?』不屑于這樣的行徑,風早冷笑了聲。

葵舞低下頭,抿起嘴唇:

『這是成為滅魂師的必經之路。』

『人類還真是絕情絕義的動物哪。跟自己利益沖突了,犧牲的總是別人。』

『你一點都不明白,織羅對我來說是多麼重要!』

葵舞猛地擡頭看向風早,眼睛裏寫滿了倔強與委屈:

『為了成為一名滅魂師,我從小就開始學習滅魂的法術。因為總是跟靈異奇術打交道,我沒有任何朋友。只有織羅,一直在我的身邊,支持我,陪伴我。它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失去它。』

『既然是這樣,為什麼你自己不收養它做你的式神?』

風早奇怪了:

『我看過的漫畫和小說都說式神與式主之間,并不是主與僕的簡單關系。他們是信賴與被信賴的關系吧?我跟你的寵物素昧平生,這樣的重任我實在擔當不起。』

『我也明白,倘若真要找一個人來成為它的式主,那個人最好是我。』

葵舞無奈搖搖頭:

『可是,我沒有足夠的魂力來維持它與我之間的聯系。我的氣羅不夠穩定,是沒有辦法收養式神的。』

『即使能提供足夠的魂力給織羅作為我的式神,我的家人也會在第一時間發現的。』

說到這裡,葵舞似乎想到了糟糕的可能性,擔憂全寫在了臉上:

『他們,不會放過織羅。』

風早沒有問如何『不會放過』,從葵舞的話語中他大概了解葵家人的行事風格。

葵舞繼續說:

『你的氣羅非常穩定,而且,有持續的魂力提供給式神。如果你可以……』

『我拒絕。我不想,也沒有這個義務。』風早立馬回絕,沒有思考片刻。

『拜托您,請您收養織羅做您的式神!』

葵舞激動起來:

『如果,如果您不答應的話,我就不離開!』

『依我看,你是國中生吧,在單身男子家徹夜不歸,似乎對名聲不大好吧?』風早慢吞吞開口,顧左右而言其他:

『而且,你的父母也會擔心的,說不定現在正四下尋找女兒的行蹤呢。』

『不會的,我父親絕對不會擔心的。』像是想到了什麼不好的回憶,少女皺了皺眉。

『你說,你的父親絕對不會擔心你……啊,下達殲滅命令的人,是你的父親吧?』風早恍然大悟。

織羅點了點頭,笑容苦澀。

『那麼,你的母親呢,這世界上難道會有母親不擔心自己的女兒嗎?』

葵舞咬緊嘴唇,不說話。風早知道,自己這問題切中要害了。

浴室裏的乾衣機響起乾衣結束的蜂鳴聲。葵舞往走廊瞄了一眼,回看風早。

『你的衣服已經烘乾了,換好衣服就回家吧。』

風早站起身,拿下掛在門背的雨衣和傘:

『我送你坐計程車。』

等待了半個小時左右,終于招到了一輛計程車。風早打開後車門,示意她進去。

『我…我會努力說服您的。』葵舞趴在車窗上,認真地一字一句說。

『我拭目以待。』風早笑著關上車門,計程車揚塵而去。

少女回過頭來,一直看著目送她的風早,似乎是下了堅定的決心。風早朝她揮了揮手,然後看著計程車消失在巷子的拐角。

折騰了大半夜回到公寓已經是午夜了,風早疲憊到洗完澡就直接撲到床上夢周公去了,以致于早上醒來發現桌上擺著完全沒有動過的便當,才想起自己昨晚沒吃晚飯。更別提溫習今天一早的國文考試了。

求求諸路神仙保佑我一定要過啊。拼命在心中祈兜娘L早有一下沒一下地拖著地板。趴在收銀臺閑閑沒事幹的小綠看著便利店外的風景發呆。

『哎,風早,你看坐在便利店門前花圃邊抱著貓的那女生,一直看著店裏呢。是不是在等人呀?』

『唉……?』被搭話的風早忽然冒出不幸的預感,轉身看向便利店大門。

葵舞微笑著朝他揮揮手。

『不會是你的暗戀者吧?』小綠湊過來,一把拍在風早的肩上。

『咳咳……』心虛的風早被嗆著了:『我不認識。』

『育?可疑哦~』小綠擠眉弄眼黠笑。

風早借口清洗拖把走回工作間:『幹活嘍,幹活。』撇下小綠任她胡思亂想,反正他知道跟小綠解釋的話,永遠只會越描越黑。

葵舞她的确很努力。之後的風早不得不這樣想。

本想午夜時分她一個小女生也應該回家了,事實卻恰恰相反。換回制服準備下班的風早看到仍坐在老地方的葵舞,恨不得挖出一條從便利店回公寓的地道脫身。

風早對自己曾說過『拭目以待』這樣的話後悔不已。他幾乎要詛咒古人沒事搗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幹嘛呀,害他想反悔都底氣不足。絞盡腦汁都想不出一個婉轉的拒絕方法,于是情急之下,他很沒骨氣地祭出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逃!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葵舞有如成了便利店的義務站崗員,天天報到,比與風早同在便利店打工的小綠還準時。

結果第五天下班,風早也跟前幾天一樣,是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快跑回公寓的。長那麼大,他連學校邉訒W科測驗都沒有如此拼命過。

從來只有男性跟蹤狂吧?現在可是完全倒置了。風早邊跑邊想,他會不會成為人類歷史上的第一個而榮登吉尼斯世界紀錄呢?

三步并作兩步跳上樓梯,嘭地一聲關上公寓大門,風早靠在門板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著想,這樣的日子都快一個星期了,看來她應該不會那麼輕易放棄吧。

果不其然,第六天夜晚,少女又以坐著的姿勢等他,只不過這次,是坐在風早的公寓門前。趴在葵舞膝蓋上的織羅首先發現躡手躡腳步上二樓過道的風早,示威似的朝他喵了一聲。

風早心中暗暗叫苦,不正面解決始終是不行呢。他走近葵舞,決定要再跟她申明一次。不同于以往,今回要用殘酷點的手法。

他故意裝出忍無可忍的樣子,用煩躁無比的語氣大聲說:

『你怎麼糾纏不休啊?我已經跟你說得清清楚楚了吧?我沒有興趣,也沒有義務來收養一個跟我毫無關系的魂靈!也許對你來說,織羅是你最重要的朋友,你不願意看到它消失;但是對我來說,它什麼也不是!我沒必要為跟我萍水相逢的你們浪費我寶貴的魂力吧?!』

從少女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她雙耳所聞的受傷表情看,風早知道他說出來的話收到了應有的效果。

『是呢……』

葵舞扶墻站起來,不知道是坐太久使得腳發麻還是受到的打擊太大,雙腿微微顫抖著。她抱緊織羅,朝風早鞠了一躬:

『真的很對不起,是我唐突了。』

說罷,她踉蹌著跑走了。風早的眉頭緊鎖著,望著葵舞消失的過道有好一段時間,才走進公寓,用力甩上公寓的門。

第二天早上。在玄關躊躇許久的風早做了個深呼吸,打開門走出去。

最近都會在門口等待的少女,今天果然不在了。

明明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為什麼,到現在會感到一絲的寂寞呢。

風早拿著鑰匙準備插入大門鎖孔上鎖,發現門上的郵箱好像塞了什麼。他蹲□,好奇地打開郵箱。

放在門口郵箱裏的,是一個包裝得相當精美的包裹。

沒有收信人,也沒有寄信人,自然也沒有郵局的郵戳。甚至沒有留下只字片語。

湷壬陌b紙,淡淡的,似乎還能聞到陽光的味道。說是包裹,更像是包裝好的禮物多些。

風早的朋友并不多,朋友中會送他禮物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不會是恐怖分子吧?盡管風早這樣暗嘲,還是将包裹拆開了。好奇心能戰勝一切,這句話有時候還是挺正确的。

當風早把盒蓋揭開時,他愣住了。

盒子裏裝的是一件黃色的透明雨衣。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件雨衣,是那天他買給葵舞的。

其實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啊。尋常在便利店就能買到的黃色透明雨衣,因為一旦使用過就很難收放好,所以一般都被當成一次性雨衣使用。——被她細心地折疊成方方正正的樣子,還用禮品包裝紙包好,好像是多麼珍貴似的。風早捧著它,有點出神了。

拒絕她的自己,是不是,有點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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