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沉沉夜色中的姚府肅穆安靜。

沈月溪被安排在東邊的廂房,比府中的郎君們住的都要好些,姚将軍與沈南沖幾十年的交情,自然不會委屈了沈月溪。

沈月溪獨自一人在廂房裏守着那根快要燃盡的蠟燭,她眼睛酸澀得不行,卻毫無睡意,只等着一個人歸來。

“月娘……”

“阿兄!阿耶怎麽說?”沈月溪聽到聲音急急忙忙站起身,便見到一身夜行衣的裴衍洲,只一雙眼睛露在外面的郎君眉眼如夜狼。

裴衍洲拉下遮臉的蒙布,朝着心急如焚的沈月溪搖搖頭。

沈月溪頹然地依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眼中挂着淚珠,“阿耶他不肯跟你逃出來嗎?”

燭火暧昧,姿容昳麗的娘子淚眼朦胧地盯着他,裴衍洲眸色幽幽,手指在背後摩挲了幾下,開口道:“月娘不必擔心……”

“我怎能不擔心,我……”沈月溪忍不住低頭抽泣着,她本以為重來一世,她與阿耶都可以改變原本的命運,這一生順暢平安,卻沒有想到沈南沖會招來無妄之災——

她不禁想着,是不是因為她的強行改運,才叫她的阿耶提前遇上了事……

“都是因為我……”沈月溪萬分自責,一雙杏眼哭得通紅,“阿兄,我該怎麽做才能救阿耶?”

她無助地向年輕的郎君求助,卻不知道他看着她的眼神更加幽深。

裴衍洲忍不住伸手為她擦拭掉滴落的眼淚,粗糙的指腹磨過她的臉,如同砂紙輕輕劃過凝脂,難掩憂傷的沈月溪擡眼望向他,如同無辜而懵懂的玉兔。

“這事并非因為你,你好好待在姚府便是。”他神情依舊淡淡,似乎沒有什麽事能叫他改了面色一般,“你放心,我不會讓你阿耶出事的。我離開汾東一段時間,在我回來之前你莫要離開姚府……我從前有個兄弟,名叫陳阿悔,他還算有兩下子,我讓他跟在你身邊做個侍衛。”

“那你……”沈月溪說了半句吞了半句,終究是不敢問他要去向何方。

第二日清晨,裴衍洲将一個黝黑的少年領到沈月溪面前,那少年比裴衍洲稍矮一些,穿着普通布衣,只是背上背着兩把斧頭,看上去有些奇怪。

Advertisement

少年見到沈月溪,不倫不類地行了個拱手禮,洪亮地喊道:“給沈娘子請安。老……啊不……我叫陳阿悔,是阿厭……痛!痛!痛!阿厭,你幹什麽!”

裴衍洲若無其事地将踩在他腳背上的腳收回來,淡淡說道:“裴衍洲。”

“哦……我這不是忘記了……既然你都改名了,我是不是也該叫個響亮點的名字,我也不要叫陳阿悔了,我要叫陳無悔!”少年亮齒一笑,大聲喊道。

“咳——”沈月溪猛地咳嗽了一聲,瞪向那皮膚黝黑、濃眉大眼的少年,這個“陳無悔”是十年後叛軍裏叫人聞風喪膽的龍彪大将軍陳無悔嗎?

前世她未見過陳無悔,卻從喜枝的口中聽過,叛軍裏有一個白臉的閻王便是裴衍洲,還有一個黑臉的無常叫做陳無悔,都是能止小兒夜啼的人物。她瞧了瞧自家義兄,又瞧了瞧憨憨的陳無悔,或許這一世當真不一樣了……

她極其鄭重地朝着裴衍洲行了一禮,“阿兄萬事小心,我雖想要救阿耶,可也不願阿兄出事。”

裴衍洲盯着她烏黑的發頂,眸光柔了一瞬,扯了扯嘴角,“好。”

過了辰時,禁衛軍便押着沈南沖與陸煥武從西城門出發,裴衍洲卻是帶着左無問快馬抄小路直接趕赴京都。

兩人比沈南沖提前一天到了京都城外,裴衍洲并不急着進城,而是在野外休整了一夜。

左無問一邊看着裴衍洲烤野兔,一邊優哉說道:“要左某說,沈太守若是出了事,郎君借着沈太守義子之名在汾東行事,未必是件壞事。”

“左先生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我不喜歡。”裴衍洲撕了一個兔腿遞過去。

左無問吃着燙口的兔肉,眼睛一亮,別說,裴衍洲烤肉的手藝當真是一絕,“郎君将左某帶到京都,就不怕某賣了郎君為自己求一個正名的機會?”

“不怕,我信得過先生。”裴衍洲直視着左無問那一對溫和的桃花眼。

左無問的嬉皮笑臉被他盯得都笑不下去了,只得轉開眼,望向不遠處的京都,高高的城牆內是闾閻且千,九市開場,說不盡的繁華……

活在京都的人不知道京都之外的民間疾苦,若非他這兩年在外颠沛流離,看盡了人間悲苦,他亦曾經是這京都裏無知的世家公子之一。

“郎君或許可以将左某交于皇帝,換沈太守平安。”左無問又恢複了嬉笑。

“先生不必試探我。”裴衍洲熄了火,細心地将燒過火的地方用土埋掉。

左無問摸了摸胡子,這才正色問道:“郎君準備怎麽救沈太守?沈太守這一次肯定要被帶入宮中。”

“義父若不見齊帝,必然不會死心。”裴衍洲拿了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幾個地點,反問道,“左先生以為齊帝會如何處置義父?”

左無問以手撐着頭,笑道:“沈娘子姝色無雙,又拒了梁家的求親,以當今皇帝的作風,他大概是要沈太守将沈娘子送到宮中……”

“咯吱”一聲,裴衍洲手中的樹枝一下子被折斷,他慢慢擡起一雙狼眼,不怕天不怕地的左無問竟也被吓了一跳,半天說不出話來。

“左先生覺得,我現在殺了齊帝,如何?”裴衍洲風輕雲淡地問道。

“還、還不到時候……”左無問結巴着回答道。

裴衍洲點了點頭,“左先生好好休息,明日我們直接去宮裏。”

過了許久,夜風吹得左無問打了一個寒顫,他才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

他竟被一個乞兒出身的人看出了一身冷汗,這還是曾經七歲便舌戰群儒的魏家七郎嗎?左無問忍不住低頭輕笑了一聲,等等!他們如何進宮?!

到了第二日,左無問跟着裴衍洲從京都郊外的密林裏走到地道的時候,還是有些發懵,瞧着前面拿着火折子帶路的少年,他好奇地問道:“郎君是如何知道這個地道的?”

“意外發現。”裴衍洲口中的“意外”看着卻一點不像意外,這個如同迷宮一般的密道他熟得猶如回了自家,左無問說齊帝應當會在禦花園見沈南沖,他便将左無問帶到了禦花園的假山後,逼真的假山剛好擋住兩個高大郎君的身形。透過假山的細縫,正好便能看到齊帝,沒一會兒沈南沖與陸煥武便被押到他的面前。

年近五十的齊帝不羁地敞着衣領,摟着年紀不到自己一半的梁貴妃,不感興趣地看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沈南沖與陸煥武。

“陛下,沈南沖他謀害四皇子……”陸煥武一心想要陷害沈南沖。

“行了,四郎擅自跑到汾東,死了便死了。”齊帝不甚在意地說着,仿佛死的并不是他的兒子,他瞧向帶頭的禁衛軍,“怎麽沒把沈小娘子一道帶回來?”

“陛下,是臣未能管轄好汾東,但臣的女兒無辜……”沈南沖忙說道。

齊帝不耐地打斷了他,道:“朕知道沈家是個好的,沈愛卿的女兒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了,望眼天下誰能比朕更好?”

“陛下!臣的女兒還未及笄!”沈南沖不怕自己受冤屈,可沈月溪卻是比他的命還要重要,他猛地擡頭,無禮地望向高高在上的君王,他才發現自己盡忠的皇帝雙目渾濁而虛浮,一雙手不加遮掩地探入女子的衣襟裏——

早已不是多年前将軍權交到他手的那人了!

“沈愛卿這是不願意嗎?”齊帝冷笑着。

“陛下,高公公最會勸人,不如讓高公公好好勸一勸沈太守。”梁貴妃掩嘴一笑,輕飄飄地說了一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