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梁貴妃口中的高公公是如今齊帝面前的紅人,他最是會嘩衆取寵,喜用酷刑博君一笑。
沈南沖看着溫文爾雅,卻是真正上過沙場的铮铮鐵骨,他不怕流血更不怕丢了性命,然而他卻受不得大庭廣衆之下,被一個閹人剝了衣物,用炮熱的鐵器在他的背上刻字畫圖。
“奴瞧着沈太守生得一副好皮,若是在他的背上刻一副春宮圖亦是極好的。”高公公捏着嗓子說道。
這般荒唐的事,齊帝聽了卻是抱着梁貴妃哈哈大笑。
士可殺不可辱!沈南沖怒地用力一掙紮,竟然掙開了高公公綁在他身上的繩索,他一個反手便擒住了高公公,燒紅的鐵棒直接頂在高公公的下颚上,火星子“滋滋”作響,燙着高公公的下颚。
“陛下救奴!”宦官又是慘叫又是喊着救命。
“沈南沖!你想謀反不成!”齊帝驚地站起身。
沈南沖冷冷地看着齊帝,以高公公為人質緩緩往後退。
“給朕抓住沈南沖!生死不論!”齊帝皺了皺眉頭,眼裏總算有了些精光。
“陛下,高公公還……”梁貴妃害怕地說着,卻不等她将話說完,那個目光渾濁的荒唐君主無情地打斷了她:“一個閹奴而已,死了也算是為國捐軀。”
高公公被吓得腿軟,沈南沖也不指望着他能有什麽用,只用力将他推向沖上來的禁衛軍,前一刻還趾高氣揚的宦官後一刻便被禁衛軍的刀捅成了篩子。
沈南沖顧不得身後的追兵,直接跳入了禦花園邊上的水池裏,緊跟在他身後的弓箭射在了水面上,激起了陣陣漣漪。岸上的禁衛軍還在不斷放箭,不大的湖面上密密麻麻一片。
沈南沖并不敢冒出水面,只是他水性再好,也不能在水裏待上許久,他正欲探出一點頭,朝四周看看,卻被一只手猛地往下一拉,他驚地要掙紮,而比他更快的,一人從他背後将他劈暈,直接帶着他往更深處游去。
待到沈南沖醒過來時,他平躺在地上,仰望墨黑的蒼穹,北鬥傾斜銀漢,星辰密如砂礫,人亦如這渺小的砂礫,只風一吹,便黯然消散——
他想過自己的餘生,大抵是将軍百戰死,卻從未想過會被這般磋磨了傲骨……
沈南沖的眼中短瞬地閃過一絲黯淡,如滿月的胡餅恰到好處地遮擋住了漫天寂寥,帶着芝麻的香味沖入他的鼻內,他猛一擡頭,便見到了那安然而坐的裴衍洲與左無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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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也沒客氣,直接接過了胡餅,亦不問義子是如何救出自己的,只問道:“我們如今身在何處?皇宮內可有什麽動靜?”
“我們如今在回汾東的路上,禁衛軍還在搜城。”裴衍洲簡短地說道。
左無問隐晦而探究地看了裴衍洲一眼,眼前之人對京都倒比他這個土生土長的京都人還要熟悉些,尤其是宮殿的地下密道,怕是宮裏都少有人知曉……
“我們馬上回汾東。”沈南沖兩口便吃掉胡餅,拍了拍身上的渣子,站起身來時,已經是目光清澈,未見半點迷茫,他們須在齊帝派兵到汾東之前趕回去。
裴衍洲點點頭,說道:“我們從胡燕山回汾東。”
沈南沖立刻反對道:“不成,從胡燕山回汾東固然要近許多,但是胡燕山的山匪彪悍,朝廷連剿數年,折損兵士數千人皆無功而返,我們區區三人根本無法過去。”
裴衍洲淡然看了他一眼,“不過是仗着天險,若将那幫山匪收為我用,還能抵擋一陣齊軍。”
沈南沖眉頭緊鎖,左無問卻十分感興趣,勸沈南沖:“橫豎沈太守的命都是郎君救回來的,不如舍命陪君子一回?”
沈南沖被哽了一下,他轉眼看向還年少的義子,沉穩坐在那裏的裴衍洲泰然自若,竟叫他稀裏糊塗地便跟着裴衍洲一道去了胡燕山。
高瘦的少年身形靈活,從胡燕山另一端的懸崖峭壁攀岩耳上,爬到山寨的後端,峭壁千尺,若非有裴衍洲帶路,沈南沖根本不知曉胡燕山竟可以這樣上來。
“就算攻其不備,我們人也太少了,不若悄悄……喂,衍洲,你別意氣用事——”
沈南沖覺得自己算得上見多識廣,卻未曾想還是被自己的義子給驚到了——
一身玄色淨面長袍的少年手執雙刀,一柄長刀,一柄障刀,長發高束,眉眼無情,單槍匹馬直入山匪的營寨。蜂擁而至的悍匪不過是在眨眼間便倒了一地,血水在地上凝成河,殘缺的屍體壘疊。
殺神!
沈南沖唯能想到這二字,不單單是沈南沖,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山匪也被裴衍洲震得不敢輕易上前,明明他們人多勢衆,硬是被裴衍洲的那一身煞氣所鎮住。
直到那一柄染血的長刀架在寨主的脖子上,裴衍洲居高臨下地說道:“我并不是來殺人的。”
寨主瞟了一眼那已流到他腳下的血流,又低頭看了一眼脖子上的血刀,再看向眼眸淡褐如狼的年輕郎君,非常識時務地問道:“敢問郎君來此有何貴幹?”
“招安。”
騎着從山寨順來的馬匹下山時,沈南沖還有些恍惚,他一個老武将跟在裴衍洲身後,居然沒有絲毫的用武之地。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興奮,他已經多久沒有這般熱血沸騰了——發妻走後,他被纏在汾東的政務裏,逐漸心灰意冷,滅了一腔豪邁,如今再見裴衍洲,他似是找到了衣缽傳人,埋在心底的熱血又澎湃了起來。
左無問反而從胡燕山下來以後一直沉默着,看向裴衍洲的眼神多了許多考量,他忽地想起那日少年在深山叢林裏對他說的話——他當真知道裴衍洲的心思嗎?是汾東?還是長河之域?亦或是天下……
從胡燕山回汾東,比裴衍洲去京都時抄的小路還要快上一日,正好趕在了立夏日回城。
春末夏初,季節更換,人再回來,也如這季節不複當初了。
沈南沖重回汾東太守府,立刻動用兵權,将平日有二心的官員殺的殺,關的關。齊帝也終于聽到了沈南沖回到汾東的消息,他還聽聞沈南沖招安了胡燕山的山匪,難堪之餘,卻沒有派出自己的禁衛軍,反而給沈南沖送了一道褒獎的聖旨,與聖旨一道送過來的還有陸煥武的人頭。
沈南沖一笑了之,經此一遭,算是徹底滅了忠君之心。
裴衍洲回汾東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接沈月溪回來,沈月溪見到他時,激動不已,一雙杏眼似含着兩汪清泉,臉上淚珠連成溪,哭了許久,哭得他渾身僵硬着說道:“莫哭了。”
一人獨挑千人而從容的郎君對上小娘子的淚眼卻是毫無辦法,只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碰觸她的眼角。
沈月溪看着他,哽咽道:“這一次多虧了阿兄,以後你便不是我的義兄了……”
裴衍洲擦淚的手頓住,聽到無知的小娘子天真地說道:“從今往後,你便是我的親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