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郎君在府中休養生息, 是要将剛打下來的黎陽拱手相讓,為他人做嫁衣嗎?”左無問不客氣地問道。

裴衍洲比他卻要淡然許多,“我手上無兵, 占不住不如放手。黎陽是塊肥肉, 東西軍營誰都不肯割舍,由着他們去争吧。”

左無問一下子便明白了裴衍洲的意思, 笑道:“郎君果然大才,倒是某急躁了。”

裴衍洲垂下眼眸,他對黎陽只攻不占, 是因為他所謀更大……

“阿兄,你今日可好些了?我可能進來?”

門前傳來小娘子嬌滴滴的聲音,裴衍洲前一刻還深沉着的眼眸下一刻便散去了所有的算計,幹淨如純潔的少年, 左無問默不作聲在一邊看着, 卻又暗自心驚了一下。

“月娘進來便是。”裴衍洲依舊說的很淡,可左無問卻是聽出了那一縷不一樣的情愫來。

沈月溪端着吃食進來, 見左無問在此,大方招呼道:“左先生也在?”

“某來看看郎君的傷勢。”左無問笑回了一聲, 便只當自己是壁上花, 若有所思地瞧着眼前這一對一來一往的義兄義妹——

小娘子心無城府, 一心将眼前的郎君當做親人來待,只是那郎君盯着小娘子的眼眸可不是這一回事,如狼似虎, 志在必得!

等沈月溪離去,左無問才慢慢開口道:“郎君若是娶了沈娘子, 倒不失為一條捷徑, 只是沈太守可不是個好相與的, 他要的是溫和聽話的上門女婿,像郎君這般的在沈太守那只能做義子不能當女婿。”

裴衍洲并不意外左無問看出自己的心思,若是這都看不出來,左無問也不必跟着他了。

他眸色深沉,聲音輕淡:“汾東在我手上時,便由不得他了。”

左無問摸了摸鼻子,心說,若是想要汾東,當初又何必麻煩将沈南沖救回來?

沈月溪對裴衍洲的心思一無所知,自裴衍洲将沈南沖從京都救回來,她對裴衍洲更是真心實意了幾分,一心将他當做自己兄長來對待。

隔日清早,她去尋裴衍洲,得知他已早早出府,還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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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沖跟在她後頭,看在眼底,問道:“阿月……可是心悅你義兄?”

“咳——”沈月溪猛地被嗆了一下,嬌地跺了一下腳,“阿耶,那是我兄長!你怎麽能問出這樣的話來!”

又不是親生的。不過沈南沖亦看出沈月溪對裴衍洲并無兒女之情,也不将這句話說出口,“那姚二呢?你若覺得他不好,阿耶再為你多尋幾個,汾東好兒郎多的是。”

沈月溪如瓷碗一般瑩白的面上微微染紅,她與姚仲青相處不多,若說有多喜歡倒也談不上,只是對方生了一張讨喜的臉,脾性也好,還肯入贅,她便對他添了不少好感。“姚二便挺好的。”

沈南沖笑了笑,便也将方才一瞬動的心思給放下了。

不過想來也是,裴衍洲這樣的男子若是選做女婿,過于兇狠,不是阿月能管得住的,但若是讓裴衍洲做兄長,待他百年之後還能給沈月溪撐腰。

又過了幾日,沈月溪依舊沒有看到裴衍洲的身影,倒是姚仲青登門拜訪,說是特意來給沈月溪道歉的。

周伯領姚仲青進來的時候,沈月溪正在花園裏作畫,夏日石榴花開,院中一片好景,她便動了幾分作畫的心思。

她一邊提着畫筆,一邊有些莫名:“為何要道歉?”

“那日若不是我邀沈娘子去觀湖樓,沈娘子也不會遇險……”姚仲青眼神黯淡,只恨自己平日裏沒有和父親好好習武,那日心上人遇險,他卻是束手無策。

“你又不知道歹人會出現在那裏,錯的是歹人,與你何幹?”沈月溪笑道。

“可是我……”姚仲青小心看向石榴花下比花嬌的小娘子。

今日的沈月溪穿了一身石榴紅的襦裙,輕盈的薄紗裙在夏風中清揚,不顯得豔俗,反讓沈月溪像畫壁上的仙子一般,看得他心怦怦亂跳,似闖入了一頭小鹿。

沈月溪放下畫筆,将自己作的畫高高舉起,對照着景色瞧來瞧去,姚仲青也跟着她看來看去,見她頓住動作,望向自己時,他忍不住撓了撓頭,憨憨笑道:“沈娘子這幅丹青當真是妙。”

“好嗎?可我總覺得少了些什麽?”沈月溪略微苦惱地說道,那一雙杏眼眨巴眨巴,能眨到人心裏去。

“我……我會一點,不若我來添一筆?”姚仲青小聲自薦。

待到沈月溪将畫筆遞到他手中時,羞澀的郎君卻一下子入了神,專注提筆,一氣呵成,在沈月溪所畫的石榴花下添了一紅衣少女——

少女衣袂飄飄,濃綠萬枝紅下嫣然一笑,當真是為這畫增色不少。

沈月溪一臉驚喜,再看這畫時又多了幾分歡喜,她真心稱贊道:“卻不知姚二郎畫的這一手好畫。”

“沈、沈娘子謬贊了。”放下畫筆的姚仲青一下子便沒了氣勢,一張臉又紅了起來。

沈月溪沒能忍住笑出了聲,笑得姚仲青愈發不好意思起來,那紅頭紅面的樣子活像是蒸熟了的螃蟹。

“既然這畫中人是姚二郎所作,那便也留下落款吧。”沈月溪眉眼彎彎,将落款的筆遞上,少女白中帶粉的指尖夾着玉質的宣筆,分不清是筆杆白一些還是少女的手指更無瑕些。

姚仲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接的筆,怎麽出的沈府,如同喝醉了酒一般,出門時還險些撞到了匆匆下馬的裴衍洲。

他紅着臉道:“阿兄……不不不,我是說裴兄抱歉,是我未好好看路。”

溫潤少年面色紅潤,是當下娘子會擲果滿車的美男子。

裴衍洲瞥了他一眼,便往府裏面去。

沈月溪正在收拾畫具,畫墨已幹,她将畫交由喜枝拿去裝裱。一轉身,見到裴衍洲便站在自己的身後,她立刻迎上去,眉歡眼笑地問道:“阿兄身上的傷可好了?”

裴衍洲本欲問她姚仲青來做什麽,可是對上她這樣的笑面,他不願在她面前談及另一個男子,只應了一聲:“好了。”

“阿兄也真是的,傷也還沒痊愈便到處跑,萬一落下了病根可怎麽辦?”沈月溪笑嗔着,嬌小的身子抱起畫具來多少有些不便。

裴衍洲上前一步,接過她手中的畫具,高大的身形為她遮住了烈日,借着落下的暗影肆無忌憚地看着她的容顏,她不知道她是落在他心底的唯一病根,從前世到今生越紮越深,明明近在咫尺,他卻還要繼續克制——還差一點,就差一點了……

當沈月溪擡起頭的時候,他又微微側過了身,沒叫她對上自己眼眸化不開的濃墨,他将目光放在遠方,還是那一副清冷郎君的模樣,“月娘,我要有一段時日不回來。”

沈月溪擔憂地看向他,小聲地說道:“阿兄一定要多保重!”

她想了想,從脖子上解下一根紅繩,那紅繩上挂着一枚銅錢,“阿兄低頭。”

裴衍洲輕輕看了一眼,半曲着身子,将自己的脖子伸到她面前——

清冷的郎君有着如西域人一般的劍眉星目,鼻子挺立如峰,驟然湊近,便是沈月溪也心悸了一下,她的阿兄确實是俊美得她都紅了臉,只是他尋常太過冷冽,常常叫人不敢看。

她後退了小半步,将那枚銅錢挂在裴衍洲的脖子上,認真地說道:“這是我在興國寺求來的平安銅錢,阿兄一定要戴着以保平安。”

紅繩挂在裴衍洲的脖子,在他冷白的膚色之上竟有幾分妖孽,沈月溪迅速地低下了頭,不敢多看。

“好。”裴衍洲應着,那一枚挂在脖子上的銅錢還帶着她的餘溫,面冷如他在炎夏中也有了幾分溫潤。

她的義兄雖然看着冷,但在她面前說的最多的便是這個“好”字。

這般想着,沈月溪心中亦生出了幾分親昵,杏眼又彎了彎,“阿兄何時歸來?”

“盡快。”

裴衍洲的盡快卻是一去大半年,再歸時,已經是入了冬。

又是一年臘月初八。

這些年一年比一年寒,今年入冬後已是下了好幾場大雪,臘月初八之日,雖然放了晴,只是前夜下了大雪,在門前厚厚積了半人高。

周伯早早叫人清出了一條道,早膳時還是來問了一句:“今日這天氣,娘子可還要施粥?”

“要的。”沈月溪一入了冬,便恨不得将能穿的冬衣都裹在自己身上,今日确實寒冷,她只朝外探出一小點指尖,便感到冰涼。

沈月溪吩咐道:“周伯,拿個火爐擺在外面溫着粥吧,再多備些包子。”

她站起身,攏了攏身上的罩衣,在喜枝的攙扶下慢慢地走出去。她本做好今日人少的準備,若是有人來了便多分一些,只是等到她出門的時候,見到那黑壓壓望不到盡頭的隊伍,還是被吓了一跳。

去年來的人已比往年多一些,今年卻是比去年還要多一倍。

沈月溪不禁問道:“你們可都是汾東本地人?”

“回娘子,我們并非汾東本地人,是從西面逃荒而來的。”有人答道。

沈月溪看向那些人,面黃肌瘦,枯瘦如柴,老弱婦孺,她心有不忍,又吩咐喜枝再多做些包子與粥送過來。

奈何難民實在是太多了,他們起先還顧忌着一邊的侍衛,排着隊伍一個一個拿過來,只是眼見着前方的食物越來越少,一個男子在人群中喊道:“要沒了!我們上去搶!”

後面的數十個男子一哄而上,推開排在前方的老人與小孩,天寒地滑,那些個老人、婦人與孩子哪裏拼得過這些男子,摔得摔,倒得倒,連着連食攤也翻了,那火爐砸在地上,火舌噴出燙着人,更是慘叫連連。

護衛們沖上前去,又反被那些難民給沖開,也跟着摔在了地上,沈府前面亂成了一團。

那個藏在人群中的男子貪婪地盯着沈月溪,那可是汾東太守的獨女,若是能抓住她,定然能敲詐到不少銀兩……

“娘子,我們先回去!”喜枝扶着沈月溪就往門內走去。

“好、好……”沈月溪有些慌張,奈何她穿得有些多,走路并不是那麽方便。

一個長棍敲在喜枝的身上,讓喜枝吃痛地放開了她,男子發黑的手重重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沈月溪驚呼一聲,掙紮着道:“放開我!”

從後方冒出的兩個男子卻是一左一右架着她,就想趁亂将她拖走。

兩個男子帶着她還沒有從人群裏出來,沒出鞘的長刀直接砍中一個男子的腦袋。

即便是刀鞘,可那般的力度卻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那男子當下便迸出了腦漿砸在了地上。

沈月溪還沒來得及睜眼,便被一人拉入了懷裏,她厚實的冬衣撞在生硬的玄甲上依舊有一些悶痛與冰寒。

一只大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裴衍洲輕輕地說道:“月娘,別看。”

她不愛他殺人的模樣——

所以蒙住她的眼,殺了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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