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沈月溪大清早是熱醒的。

她熱得推了推身上的被子, 迷迷糊糊地想着這個時候,屋裏的炭火應該已經滅了。那被子卻堅硬如山,不僅沒有推開, 還牢牢地鉗在她的腰上, 一整個貼在她的背上。

沈月溪睜開眼睛,果然便看到裴衍洲沉沉壓在她身上的手臂, 她回過身來便看到了裴衍洲正盯着她,叫她生出了自己是被狼盯上的兔子這樣的錯覺,微微顫抖了一下, 再小心翼翼看過去時,裴衍洲與往昔并無區別,更沒有那種要吞了她的感覺。

她撐起身子問道:“郎君何時回來的?不是說不回來過夜的嗎?”

裴衍洲面色微沉,“阿月是不願意我回來?”

他是醜時初回來的, 躺下去沒睡多久便醒了, 等會兒還得再去軍營,從軍營回将軍府要近一個時辰, 他騎馬匆匆回來便也只是為了看沈月溪一眼。

“怎會?”沈月溪慢吞吞地說道,她側過頭看向裴衍洲, 眼前的男子鮮少笑, 一看便是不好相處之人, 這樣的男子也會如梁伯彥一般偷偷養外室嗎?裴衍洲畢竟曾經是她領回家的義兄,她着實不願意将他拿去與梁伯彥這樣的僞君子比較。

她垂下眼眸,想着該如何向裴衍洲問崔三娘的事。

裴衍洲一眼便看出了沈月溪的欲言又止, 直截了當地問道:“阿月有什麽事想問?直管問便是。”

“我聽聞河東的崔三娘來投奔你了……”沈月溪猶豫着說道。

裴衍洲一時沒有應答,沈月溪的心沉了沉, 心中有說不出的失望……

她自床上起來, 繞過裴衍洲便想起來, 只是方坐到床沿上,便被身後的男子一把撈回了床上,惡劣的男子将她往身下一壓,一手撐在她的旁邊,一手擡起她的下巴,逼她與他對視,見着她眼眸中的那一抹難受,他面上卻有了喜色,“阿月這是為我吃醋了嗎?”

沈月溪直視着裴衍洲時,才發現他那雙淺色的眼眸在曦光下染上喜悅時也是極為溫和的,如春日的暖陽。

她面色一紅,将臉別了過去,甕聲甕氣地說道:“……我就是問一下,若是你……”

裴衍洲卻是一下子低頭便堵住了她那張嘴,以免她說出叫自己不喜的話語來,直到沈月溪喘不過氣來,他才放開她說道:“你說的崔三娘确實投奔到我麾下,不如我帶阿月一同去軍營看看。”

沈月溪喘了一大口氣,眼尾泛紅地看向裴衍洲,眼中是不确定,問道:“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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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麽不可以。”裴衍洲淡淡地反問道。

此前汾東分為三個軍營,如今裴衍洲将原本沈南沖手下的兵歸還于他,又将東西軍營合并擴充,屯兵在東郊。自将軍府到東郊騎馬要大半個時辰,若是驅車便更慢一些了。

裴衍洲帶着沈月溪在辰時三刻方趕到軍營,較之平時晚了不少,出來相迎的左無問看着他從馬車上将沈月溪抱下,眼睛只是眯了一眯,便笑臉迎上前去,“主公,夫人。”

裴衍洲點點頭,領着沈月溪便要朝軍營內走去,沒走幾步便到了演武場,此刻場上兩人正對決着,一人是沈月溪相熟的陳無悔,另一人則是一名女子。

那人雖是女子,手中的紅纓槍卻絲毫不遜色于陳無悔的雙斧,她的力氣不如陳無悔大,但身形靈巧,在陳無悔兩把斧頭劈下之時,她往後一跳,借着紅纓槍長度的優勢,“啪”地一下打在了陳無悔的小腿之上。

陳無悔連後退了兩步,滿臉的興奮之色,先是一斧頭迎上長/槍,一個側身便将另一把斧頭的背面擊在了女子的背上,女子受了一擊,整個身子踉跄了兩下,卻并不認輸,穩住身子迅速轉身,紅纓槍已經掃到了陳無悔的腰上。

兩人一時之間打得難分上下。

沈月溪看得卻是目瞪口呆,沈南沖善用劍,當着沈月溪的面時素來舞劍舞得極為優雅,少了一股狠勁,而裴衍洲愛用長刀,被她看到時皆是一刀一個,所向披靡,像這般酣暢淋漓的對打,她還是第一次見,尤其是其中一個還是巾帼不讓須眉。

等到崔瑛從演武場上下來時,她便見到一旁的沈月溪一臉崇拜地看着她,她微微一愣,婦人裝扮的沈月溪容貌姣好,嬌嬌小小,不像是該出現在軍營裏的人,她抹了一把汗,再定睛一看,便是滿臉的震驚——在她看來裴衍洲這男子冰冷無情,難以捉摸,卻沒有想到他會當衆牽着一個女子的手。

沈月溪順着她的目光便注意到她與裴衍洲相連的手,只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想要收回手來,奈何裴衍洲的力道大,她根本抽不回來,她小聲地說道:“郎君,這裏的人都在看呢……”

裴衍洲面色不變,垂眸看了一眼羞紅着臉的沈月溪,卻沒有放開她。

過了好一會兒,崔瑛被陳無悔拍了一下背方反應過來,跟着陳無悔一起行禮道:“見過主公、夫人。”

裴衍洲朝他們點點頭,便将沈月溪領進了自己的将軍營帳。将軍營帳連着起居室,較之一般的營帳要大一些,不過較之将軍府多少是有些簡陋了。

沈月溪悄悄打量着,眼中難掩好奇。

裴衍洲将她帶到內裏的起居室,說道:“阿月亦看到了,方才那女子便是崔三娘,我是見她還算有些本事,才留下了她。”

裴衍洲這人出身低微,反倒沒有門閥世家的那些條條框框,于他來說不拘男女,只要能用得上他便留用。

沈月溪輕聲道:“那位崔三娘當真是美不可方物。”

裴衍洲看向她,她的眼裏并無嫉妒之色,反倒一雙杏眼裏閃耀着璀璨的光亮——而這樣的光亮并非是為了他。

他默了默,竟有些後悔帶沈月溪來軍營。

沒一會兒,左無問與幾個将領便也進了将軍營帳。

自任城一戰之後,江沛的幾個兒子為争奪青州兄弟反目,大半年下來青州已然是元氣大傷,正是進攻青州的好時機。這幾日,裴衍洲正是忙着與他們商量如何奪下青州。

這天下的地圖從前世起便一直在裴衍洲的腦海裏,雖然今生不再從漢陽起步,可他對這天下之勢依舊了若指掌,運籌帷幄。他指着營帳中央的沙盤,做了大體的排兵布陣,再由着左無問補充細節,幾個将領各自領命。

等到他把所有事情交代結束,已經過了午時,他朝內走去,便看到沈月溪托着下巴,如小兒聽課一般乖巧地坐在那裏。

見他進來,沈月溪方站起身來,柔聲叫道:“郎君。”

她在內室能隐約見到裴衍洲挺拔的身姿,能聽到他沉穩悅耳的聲音,于戰事的分析她聽得不甚明白,卻也知曉裴衍洲是了得的。她認認真真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高拔的男子,眼前的人前世最終坐上九五之位絕非偶然,如今的他已然有了前世的威儀與氣勢。

裴衍洲見着沈月溪眼中複雜的光,伸出了手将她拉入自己的懷中,沈月溪被迫靠在他的胸前,男子的心跳強而有力,聽在耳中叫人安心,只是她能夠一直這般依靠下去嗎?

午休過後,裴衍洲便又帶着沈月溪在軍營裏轉了一圈,見演武場上陳無悔又在找人單挑,他略微瞥了沈月溪一眼,便将自己的大氅脫下交給沈月溪,走上前去道:“我來。”

“主公!”陳無悔生得濃眉大眼,見到裴衍洲上場眼睛便瞪得更大了。昔日,他與裴衍洲一起在破廟謀生,便從未打贏過他!

陳無悔還不及嚷嚷幾句,裴衍洲手中的長刀已經直擊而上。

平日裏還會與他過上幾招的裴衍洲今日格外兇殘,上來只一招便直接将他打下了演武場。

“……”難得沈月溪在此,便不能給他留點面子嗎?陳無悔不樂意地想着。

“還有誰要上?”裴衍洲淡淡地說道,卻無人敢上去。

他眼角斜看着周圍的人,一一點名叫上場來,然而這些人還不如陳無悔,皆只一招便被他打下去了。

直到崔瑛上場。

這位主帥依舊沒有因為對方是女子而手下留情,他側身抓住崔瑛刺出的紅纓槍,未出鞘的長刀橫着一擊直接擊在崔瑛的腹部,便将她打出了演武場。

一直觀看着的沈月溪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急急忙忙便上前扶起崔瑛,問道:“你沒事吧?”

“咳……”崔瑛捂着腹部,重重咳了兩聲,對着沈月溪搖了搖頭。

沈月溪責備地看了裴衍洲一眼,将手中的大氅扔到陳無悔手中,道:“我略懂醫理,我來為崔娘子看一下傷勢。”

崔瑛并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只是沈月溪睜着圓圓的杏眼擔憂地看着她,叫她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幼妹,恍惚着便将她帶向自己的營帳。

裴衍洲便眼睜睜看着沈月溪扶着崔瑛走遠,他面無表情地抿着唇,從演武場上走下,便是不會看眼色的陳無悔也能看出他的那一份沉郁。

“我在演武場上如何?”裴衍洲冷着臉問道。

“厲害!打遍天下無敵手!”陳無悔誇道。

裴衍洲的面色卻更沉了,既如此,沈月溪又為何不用那閃光的眼眸看向他?

看了許久的左無問卻是忍不住啧了一聲,再了得的男子到了心儀女子的面前還不是如開屏的孔雀一般?不過裴衍洲這架勢卻全然不将崔瑛當女子看待,他略微收了眼眸,不叫人看出他的心思來。

另一邊,沈月溪将崔瑛扶到她的營帳中,卷起她的上衣,為她檢查傷口,裴衍洲的那一擊在她的腹部擊出一大片的淤青來。

沈月溪一邊為她上藥,一邊嘟囔道:“郎君也真是的,怎能打你一個女子?”

崔瑛瞧着她,便又想起了那個被家裏寵着、最終卻被自己二叔所殺的崔四娘,她拉住沈月溪認認真真地說道:“夫人,在戰場之上,沒有人會因為我是女子而手下留情。”

沈月溪怔了怔,看向目光堅毅的崔瑛,河東崔三娘有着一張豔麗到張揚的臉龐,只是眉眼間的英氣壓住了整張臉的冶豔。

她輕聲問道:“崔娘子是想要手刃仇人嗎?”

崔瑛僵了一下,再看向沈月溪,這位将軍夫人的眸光清澈,看向她的時候并不像旁人眼中的探究與嫌棄,也沒有對她女子抛頭露面參軍的鄙夷,更是自她慘遭滅門之後第一個問她這個問題的人。

“夫人,”她真誠地說道,“我之所以來兖州投奔裴将軍是因為我家逢巨變之前,裴将軍曾送信給我阿耶要提防崔恕,可惜我阿耶不信……故而我從汾東逃出之後才想到投奔裴将軍。我參軍亦不為了別的,只為了終有一日能親手割了崔恕的頭來祭奠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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