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時間緊迫, 還請娘子快些換上這套衣服,我帶娘子從北門走水路去青州。”彩雲将一套男裝放在沈月溪的面前,除了她之外, 府中那支裴衍洲精挑細選出來的守衛也已整裝待發, 有他們在當能護沈月溪安全到達青州。

沈月溪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隐隐有了預感, 卻沒有想到戰事來的如此之快,甚至連三日的時間都未到,十萬大軍便已兵臨城下。

她問道:“外面形勢如何?”

彩雲道:“沈太守已經領軍守在城門上, 應當能抵擋一段時間。”

換好衣服的沈月溪在守衛的保護下上了停在後巷的馬車,自将軍府出發的馬車行的是偏道,然而沈月溪依舊能看到行色匆匆的百姓——明明昨日這些人的臉上還是安穩的祥和,今日便已是愁雲慘淡。

“這是我們家救命的錢, 你不能拿走——”忽地, 沈月溪聽到路邊的婦人哭哭啼啼地拉着一個男子。

那男子一腳将那婦人踹開,手中拿着從婦人手中搶來的包裹, 他豎着眼睛道:“汾東很快就要破城了,老子要拿錢逃命去!”

沈月溪緊緊皺了一下眉頭, 喚道:“彩雲……”

彩雲看了看天色, 到底還是從馬車上躍下, 上前便将男子手中的包裹搶了回來,對男子罵了一聲“滾”。那男子被彩雲唬住,灰溜溜地走了。

“多謝這位娘子出手相救。”婦人對彩雲萬分感激, 卻是認出了将軍府的馬車,慌忙上前行禮, “車中可是将軍府的貴人?小婦人鬥膽問一句, 裴将軍會回來救我們嗎?”

沈月溪撩起簾子, 便見到婦人期期艾艾的面龐,而她的身後竟還跟着三個孩童,那些孩童大的不到十歲,小的方蹒跚學步,抓着婦人的裙擺,稚嫩的臉上同樣飽含希望。

沈月溪頓了頓,一時竟語塞地說不出話來。

婦人見到她,卻是一眼認出她來,眸色更亮了,拉着三個孩子便跪在地上,向沈月溪磕頭,“多謝将軍夫人、多謝将軍夫人!有将軍夫人在,我們便放心了!”

沈月溪愈發沉默,而彩雲跳回車上,重新驅車前行。

眼見着北門越來越近,沈月溪卻突然叫道:“停下——”

“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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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雲不解地看向沈月溪,素來柔弱的娘子像是破釜沉舟一般地看向她,她的雙手緊緊握着自己的衣擺,目光堅定地說道:“彩雲,我們回去,去我阿耶那裏。”

“娘子?”彩雲瞪大了眼睛,于她而言,此刻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沈南沖那裏了,如同沈月溪這般的嬌娘子怎能去?!

沈月溪将心中的慌張慢慢沉澱下來,她今生最大的願望便是自己與阿耶在汾東平平安安地度日,如今汾東面臨大軍壓境,她又豈能一走了之?

她看着彩雲,莞爾笑道:“我是将軍夫人亦是太守之女,若有我在,将士與百姓會覺得援軍必然會來,若我逃了,人心渙散,城中更加混亂,阿耶如何抗敵?”

彩雲猶豫着,然而沈月溪卻已經下了極大的決心,她對彩雲點了點頭,又指向身後的方向,示意着彩雲回去。

當沈南沖在城門上見到一身男裝的沈月溪時,他在原地愣了許久,子時接到軍報的他第一反應便是通知将軍府帶着沈月溪速速逃離汾東,如今見到她不僅不逃還來前線,沈南沖的呼吸都不順暢起來。

“胡鬧!”沈南沖鐵青着臉,顧不得沈月溪已經是出嫁的女兒,拉着她便下了城門。

沈月溪倒也不反抗,乖乖地跟着他去了中軍大帳。

“裴衍洲那小子留下的人不中用,阿耶另行安排人手送你離開汾東。”沈南沖氣呼呼地說道。

沈月溪小聲說道:“阿耶,是我自己不肯走的,我若走了,你怎麽辦?”

“我怕什麽?”沈南沖斜了一眼自作主張的女兒,哼道,“就張叢行與崔恕那點人,你阿耶并不放在眼裏,你只管去投奔你那夫君,等你們回來時,你阿耶已經将他們打得落花流水了。”

沈月溪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吹牛的模樣,無奈地說道:“阿耶,我已經不是孩童了。”

沈南沖微微一愣,他再看向沈月溪,柔美嬌小的女子不知何時眼中的天真多了堅定的光芒,端莊的模樣也有了一家主母的擔當。

“阿月,”沈南沖嘆息着,也不再胡亂吹噓,只道,“你若安全了,阿耶便能了無牽挂了。”

“可我不想阿耶了無牽挂……”沈月溪輕聲說道,前世沈南沖便是了無牽挂地上了戰場,然後便再也回不來了。

“阿耶,”她一絲不茍地盯着沈南沖,認真地說道,“汾東是我的故土,如今汾東有難,我不會離開。我與林大夫學了醫術,雖不能上戰場,卻也能幫着阿耶照料傷兵,而且我在,大家才篤定郎君會從青州回來相救,是不是?”

沈月溪在沈南沖說話之前,如同小時候一般輕輕拉扯着他的衣角搖晃,一雙水靈靈的秋水眸沖他眨巴着,他便是有再多的話都哽在了喉頭沒法說出來。

最後只得悻悻說道:“都已經是将軍府的當家娘子了,還像個孩童一般撒嬌!這裏沒你什麽事,你先給我回去好好待在将軍府裏。”

沈月溪抿嘴一笑,并不将沈南沖的話放在心上,她想了想,又問道:“阿耶可尋到姚将軍與姚二郎了?”

沈南沖面色凝重地搖搖頭,只因姚仲青所給的消息為真便叫整件事越發撲朔迷離起來。

沈月溪也有幾分擔憂,她總覺得那日姚仲青離去時的模樣不大對勁,可如今她也無處尋他。

汾東一連被圍了十日,沈南沖知曉他與張崔聯軍之間實力相差甚遠,任由他們圍城叫罵就是緊閉城門不出。

只是随着日子的推移,城中的氛圍越來越凝重,尤其是等不到援軍的将士愈發浮躁,百姓之中也開始後流傳裴衍洲已經棄汾東于不顧的謠言。

沈月溪亦聽到了這些謠言,她凝着臉沉思許久,便親自送糧到前線,她對沈南沖亦是對着守城的将士說道:“在被圍之前,我便已将消息傳給裴将軍,他必已收到我的書信,如今在趕回的路上。”

明麗的女子站在那裏言辭鑿鑿,堅定得叫人難生懷疑,那些将士吃着将軍府送來的糧,壓下了不少浮躁,卻不知道沈月溪在上了馬車之後,便倚着車壁落寞了下來。

“娘子……”彩雲鑽入馬車,猶豫地叫喚着她。

沈月溪看向她,希冀地問道:“米鋪老板如何說?”

彩雲沉默着搖搖頭。

沈月溪苦笑了一下,将頭垂下,不願叫人瞧到她眼中的不安。

“娘子,你逃到城外去吧!”喜枝擔憂地握住沈月溪的手,眼見着城中的糧食越來越少,汾東岌岌可危,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讓娘子一人逃出生天。

沈月溪搖了搖頭,越是這樣的時刻,她越不能離開汾東。

春風從細縫裏鑽進來貼着她的臉,她顫抖了一下,攏了攏身上的衣物,此刻分外想念裴衍洲身上炙熱的體溫。“回将軍府吧,再堅持幾日,将軍……應當會回來……”

在汾東被圍的第十五日,城中的糧食已經極為緊缺,沈月溪将将軍府中的餘糧全拿出去緊着守城的将士。沈南沖見着她瘦得只有一個尖下巴的臉蛋,面色格外凝重,想着若實在等不到裴衍洲,他便出城,殊死一搏!

這日入夜以後,本來早早便睡的沈月溪因餓着肚子,有些難以入眠,她起身喝了兩口水,卻聽到門外騷動,急忙披上外衣,開門便見到彩雲一臉沉重地走來。“出什麽事了?”

彩雲道:“娘子,城裏進了敵軍,現在外面亂成一團,我帶你去太守那。”

遠方突然一簇火焰升上天去,連成片的大火将這漆黑的夜燒得通紅,猶如染了血。

沈月溪望向起火的地方,顫抖地說道:“那是姚府的方向……”

空無一人的姚府怎麽就突然着火了?

她的心怦怦亂跳了兩下,可眼下已顧不上這些,她與喜枝彼此攙扶着,在彩雲與守衛的簇擁下朝外走去。

不知從何而出的敵軍在城中流竄,不斷地引起騷亂,百姓驚慌而逃,到處都是尖叫與鮮血。

彩雲與守衛拿着刀殺了一個又一個,敵軍卻是越殺越多,他們這一群人一看便是訓練有素的軍人,而被保護在中間的小娘子便格外打眼。

那些混入城中的敵軍慢慢朝她們這邊聚集而來,不知不覺竟形成了一個包圍。彩雲見到敵衆我寡,暗自懊惱,她大意了!應該與守衛分頭行事的!

沈月溪咬着牙叫自己鎮定下來,不願顯露出一絲害怕,她緊緊握了握喜枝的手,又松開,走上前對彩雲輕聲說道:“用我去換你們離去……”

“夫人……”彩雲亦輕聲回道,“我既是你的貼身護衛,便絕不會舍下你,何況我一個女子站在戰場上便只有兩條路,要麽贏要麽死。”

話音剛落,沈月溪便看到彩雲執起陌刀沖入敵人之中,那些護着她的守衛亦跟着沖上前去,鮮血不斷灑在她的前面,在地上彙聚層成溪流沖到她的鞋子與裙擺上。

沈月溪狠狠咬下自己的唇,用盡所有的力氣在地上撿起一把刀,顫顫巍巍地拿在手裏,當有人拿刀向她沖來時,她緊閉着眼睛,便胡亂将刀刺出去——

“刀應該這樣刺,阿月。”

夜風蕭寒呼在面上,灼熱的氣息卻從後而來,一只燥熱的大手握住沈月溪手中顫抖的刀,朝着襲來的人便砍了下去,溫熱的液體噴灑在沈月溪的臉上。

她聞到了血腥味,卻迫不及待地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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