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裴衍洲貼近沈月溪, 執起她的一只手放在他的眉上,男子的眉不必修正便是整整齊齊,如劍入鬓, 濃密得有些紮手。

沈月溪不懂他的意思, 而裴衍洲又将她的手慢慢下移,放在他的眼睛上, 她的指尖甚至能碰觸到他眼珠的濕潤,密長的睫毛刷過她的指腹,如火點燃燙得她想收回手——

可惜霸道的郎君不允許她的退縮。

“郎君……”沈月溪望向她指稍之處, 裴衍洲的眼珠不可細看,當她直視那如夏日流火的眸色,不知不覺便被吸入其中。

她心尖發癢,慌忙垂眸想要避開這男色, 卻沒有想到裴衍洲将頭低下, 正對上她的眼,“叫我衍洲。”

“衍洲……我們該出去了……”

“阿月, 我是你的郎君,你該好好管着。”裴衍洲一字一頓地說着, “不可叫旁人觊觎你的東西。”

“可你是人, 若真要變了心, 又豈是我能管得住的?”沈月溪輕聲嘀咕,山盟海誓轉到情淺處,也不過是過眼雲煙。

“你自然是能管得住。”裴衍洲眼中湧出不悅, 他看出了沈月溪眼中的逃避之色,可是他絕不會允許她退縮, “你昨夜為我生氣的樣子就很好。”

可那樣還遠遠不夠, 他想要更多。

沈月溪心裏一梗, 悶悶不樂地說道:“你就是喜好女子為你争風吃醋!”

“并非。”裴衍洲将她擁入懷中,“若是下次還有人說要往将軍府裏塞別的女子,你直接一巴掌甩過去便是。”

沈月溪眨巴着眼睛,仰頭看向裴衍洲,可惜她在他的懷裏,只能看到他輪廓分明的下巴。

裴衍洲沉沉說道:“這将軍府裏的所有人、所有事都歸阿月處置,包括我。”

沈月溪面露古怪,她怎麽覺得這話聽着像是一句情話,奈何裴衍洲語氣強硬得猶如下達軍令,身上還自帶一股蕭殺之氣,她又難以将他的話與綿綿情話聯系起來。

她略微猶豫,期許地問道:“既如此,衍洲能否将姚二郎的那塊玉佩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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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衍洲面色一下子便冷了下來,将沈月溪緊緊箍在懷中,咬牙切齒地在她耳邊說道:“玉佩我早已扔了,阿月休要再提!”

沈月溪當下便失望了,果然只是嘴上說說罷了,她頂了一下他的胳膊,無奈說道:“郎君當心身上的傷,快要辰時了,郎君可是約了幾位将軍議事?”

裴衍洲将沈月溪用力抱了一下,才松開她朝屋外走去,走到門前又頓住,回望了她一眼,那句“當真這麽喜歡姚二郎的玉佩”在他的齒間撞擊了兩下,終究是被他咽了回去,他不願在沈月溪口中聽到叫自己氣悶的答案。

他站在門檻處,等到沈月溪看向自己,才開口問道:“後日便是你的生辰,阿月可要宴請什麽人?”

沈月溪生在五月初五端陽節這日,因着是節日的緣故,往年忙前忙後,她的那一碗長壽面便也變成順帶了。

“原來端陽節快到了,”沈月溪經得他提醒才想起來,“端陽節人人都要拜神祭祖,與家人團圓,我也只要擺家宴便好……郎君家中可有什麽人要祭拜?”

她與裴衍洲相識時,他便是宿在破廟的乞兒,而他們成親之時拜的是沈南沖,按汾東習俗說起來,入贅才會拜女方家長,沈月溪覺得裴衍洲應是不知道這習俗。

“我無父無母無人可拜。”裴衍洲無所謂地說道,“既如此,後日你也不用忙活了,我來為你煮長壽面。”

“好。”沈月溪沖他一笑,沒有想到裴衍洲會知道這個汾東習俗——在生辰之日由家人為壽星煮一碗長壽面,意味和美長壽。往年在沈家時都是沈南沖為她煮的,今年由裴衍洲來煮,倒多了幾分稀奇,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煮面。

這兩日事情不少,洛陽才剛打下,裴衍洲就将洛陽太守扣在汾東,後續派何人去接管洛陽便是個大問題,再這邊人才選試亦是大事,兩州十四城所選出的四十餘人要來汾東複試。來将軍府見裴衍洲的人一茬接一茬,便是晚膳過後,還有不少人留下來秉燭夜談。

沈月溪默默數着晚膳時留下來吃飯的官員、将領,便知道夜裏裴衍洲必要遲歸,若換做尋常,她便獨自一人先睡了,只是如今裴衍洲身上有傷,她惦記着要為他換藥。在房裏留了一盞燈,她則倚着案幾假寐,等裴衍洲回來。

半夜時分,窗外蟬鳴空桑林,夜風清涼,從未關阖的窗戶縫裏吹過沈月溪的面頰,她動了動支撐到發麻的右手,看向入夜時點起的蠟燭如今只剩半根,已經子時卻依舊沒有見到裴衍洲回來。

她看向外頭的茫茫夜色伴着此起彼伏的蟬聲,寂靜與喧嚣交織出一種詭異吓人的氛圍,她着實不大想在這個時候出房門半步。

只是始終放不下裴衍洲身上的傷,沈月溪略微掙紮了一下,便起身拿了個燈籠,朝書房的方面走去。

果然都這個時候了,書房內依舊燈火通明。

沈月溪心裏埋怨着裴衍洲太不将自己的傷當一回事,便門也不敲,直接闖進書房。

她“咯吱”一聲推開房門,就見仍坐在燭火之下的男子像是在琢磨着什麽,在她進屋之後又迅速藏起了手中物件。

沈月溪有些狐疑地問道:“郎君藏了什麽?”

“沒什麽。”裴衍洲避而不答,反問她,“這麽晚了,阿月怎麽還不睡?”

“我在等郎君呢。”沈月溪走到他身邊,手指輕輕點了點他的胸,“這裏得換藥。”

裴衍洲心裏一暖,明黃的燈火下眉眼溫柔,接過沈月溪手中的燈籠,牽起她的手便往寝房走去。

沈月溪愣愣地由他牽着自己,等到了寝房,才問道:“郎君的手怎麽都起皮了?”

明明夏日皮膚滋潤,不是起皮的時節,她借着燭火翻開裴衍洲的手掌,那只大手上滿是細碎的小傷口,看着像是被雕刻的小刀所傷。

“并不是什麽大事,阿月幫我換了藥便睡吧。”裴衍洲隐在昏暗裏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窘迫,将手掌抽了回來,又若無其事地脫掉外衣,露出纏着紗布的胸膛。

沈月溪沒能顧上他手掌的小傷,先為他拆了胸前的紗布,再細細查看傷口,隔了一日傷口猶在滲血,邊緣處也因炎夏高溫而泛白。

“你的傷這般嚴重,你不卧床休養便算了,這麽晚了也不換藥休息,你是真想讓我當……”沈月溪猛地住了嘴,不讓不吉利的字眼從嘴裏冒出來。

她都快哭出來了,而裴衍洲坐在那竟還笑得出來,他唇角上揚,梨渦若隐若現,“阿月放心,我絕不會讓你當寡婦的。”

“呸呸呸!大晚上的莫要亂說話。”沈月溪呸了兩下,一邊幫着裴衍洲的傷口上藥,一邊絮叨着,“子夜為陰陽分界之時,郎君絕不可在這個時候亂說話。”

女子氣鼓鼓的樣子當真是可愛,裴衍洲心裏歡喜得很,在紗布重新纏身之後,就迫不及待地将她拉到床上。

他的薄唇熟練地落在她的唇齒之間,那雙粗粝的手掌隔着小衣摩挲,沈月溪顫栗了幾下,卻是一個側身,将身子滾到了床的內側,在裴衍洲還想纏上來時,拍了拍床,“郎君快些睡覺,傷好之前不可碰我。”

“阿月……”裴衍洲叫喚着,低沉的嗓音裏透着誘惑。

“郎君不是說,将軍府裏的所有人包括郎君,都要聽我的?”沈月溪朝他嫣然一笑,“那郎君現在聽不聽?”

見他沒有回應,沈月溪的笑一點一點淡開,與裴衍洲四目相接許久,近乎負氣地轉身背對着他。

裴衍洲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從身後抱住她,氣息傾斜包裹住她的嬌柔,“聽阿月的,都聽阿月的。”

沈月溪忍不住低頭輕笑了一聲,貼着熟悉的體熱,沒有一會兒便入了睡。

第二日,裴衍洲又是忙碌了一天,等到再一日端陽節時,他便已過節為由,将軍府閉門謝客。

裴衍洲拉着沈月溪先是去了廚房。

看着冷硬的男子極為熟練地抓了一大把面粉,和水成團,于他的指間延展拉伸,成為一根長長的壽面——就是如宴樓的廚子這制面的功夫也不如裴衍洲了得。

沈月溪在一邊看得目瞪口呆,等到長壽面端到她面前時,她眼中還滿是驚奇,“郎君做面怎如此厲害?”

裴衍洲隔着袅袅的水汽凝望着年方二八的沈月溪,她并不知道,從前世開始,他便會在每年的五月初五為她做一碗這樣的長壽面,期盼着她長命百歲,歲歲平安,等他以江山為聘來迎娶她……

只是在前世,他卻沒能留住她——

“……郎君?”有那麽一瞬,沈月溪似乎感受到了水汽的凝固,在模糊不清的白煙後是男子殷紅如血的眼眸。

裴衍洲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眼中紅色盡退只餘一片清明,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遞到沈月溪的手中,“這是我給阿月的生辰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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