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手中的玉佩是上好的玉石雕刻而成, 正面刻了一個沈月溪的“溪”字,背面刻了一個裴衍洲的“洲”字,兩個字彼此映照。

沈月溪的指尖停頓在玉佩打磨的新痕上, 她倏地伸出手握住了裴衍洲的那一雙手, 手心與指腹上的新傷舊傷疊加在一起,這雙本就不算細膩的手便更加粗糙了一些。

她垂眸看着那指節上如同魚鱗一般的傷口, 柔聲問道:“是郎君自己雕刻的?”

裴衍洲由着她細滑的手指觸碰在他粗糙的手上,只“嗯”了一聲,別人能給沈月溪的, 他亦能給,甚至能給出更好,所以她不要再惦記姚仲青那塊玉佩了……

沈月溪目光複雜地将視線從他的手移到了裴衍洲的眼眸,她難得主動與他對視, 那雙總是讓人生畏的狼眼有時候也會如單純的孩童一般, 蓄着簡單的盼望凝視于她。

“我很喜歡,謝謝郎君。”沈月溪将玉佩放入袖中, 她握着他的手,認真說道:“衍洲, 我想要回姚二郎的那塊玉佩, 并非我對他有什麽男女之情, 只是那是故人臨終交付之物,我想将它好好保存,是我于人的尊重。”

裴衍洲嘴角下挂, 顯是不願意與她談論這個問題,更不想将那塊玉佩還給沈月溪。

二人之間沉默良久, 空氣似也有些凝固, 沈月溪也有了一絲氣惱, 再低頭看向裴衍洲的那雙手,終究是心軟地說道:“既然郎君不願意給我,那能否代我好好保存?”

裴衍洲不情不願地點點頭,算是把這事應下了。

沈月溪也不再糾結于這件事,她存心緩和氣氛,問道:“郎君的生辰是什麽時候?”

裴衍洲停頓了一下,他并不知曉自己是哪一日所生,前世即便成了帝王,他也不曾做過壽。

“我與阿月同一日。”他這般答道。

“啊?”沈月溪感到了窘迫,他為自己費心準備,而她竟連他與自己同一日生辰都不知道。

裴衍洲在她的眼裏看到了愧疚,上前将沈月溪攬進懷裏,“阿月若是吃飽了,我們就回房。”

“回房做什麽?”沈月溪并不明白,可當她再次對上裴衍洲的時候,她便沉默了,男子眼中的欲是不加掩飾的,就是如她這樣不看人臉色的,也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沈月溪的臉刷得緋紅,“郎君,你身上……”的傷還沒有好呢,怎麽盡惦記着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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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好了,阿月不放心,可以回房檢查。”裴衍洲在她耳邊輕語。

沈月溪的臉便更紅了,忍不住嘀咕着:“從前都不知道你這般不正經。”

裴衍洲低頭便咬了一下她的耳廓,似乎是存心讓她看看他還能有多不正經,沈月溪輕呼了一聲,嬌嬌地喊着:“你怎麽這樣……”

懷裏的娘子如夏花燦爛,星眸如水波,只映着他一人的影子,潤澤的紅唇輕啓,像是對他發出無聲的邀請。

裴衍洲眸色深邃地看着她,恨不能此刻便将她拆骨入腹……

“主公、夫人,沈太守來了。”奈何沈南沖不合時宜地來了。

沈南沖是帶着一群人來的。

他見裴衍洲來時臉色不大好,而跟在他身後的沈月溪一張臉龐紅似晚霞,呵呵冷笑了兩聲,卻十分熱情地說道:“今日是阿月生辰,又是端陽節,外面熱鬧得很,還有龍舟賽,悶在家裏做什麽?”

裴衍洲面無表情地說道:“阿月她想在家……”

“好呀,我們去看龍舟賽。”沈月溪連聲應道,她不愛頂着烈日外出,但是比起大白天關在房間裏巫山雲雨,她寧願去外頭湊熱鬧。

裴衍洲回頭看向她,沈月溪對他眼中的不情願心領神會,她又瞄了一眼沈南沖與那些平日經常來将軍府的官員,拉着裴衍洲的衣角,嬌聲說道:“我想同郎君一起去看龍舟賽,晚上再在如宴樓宴請阿耶與幾位将軍,将崔娘子、左先生與陳将軍都叫回來,可以嗎,郎君?”

她的這一聲“郎君”嬌嬌滴滴,如同江南的春風軟酥得讓人心醉,尤其是配上她那雙水汪汪的眼眸含情凝視,裴衍洲沒法拒絕,只是在心中嘆了一聲氣,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天下四分五裂,然而除了上一次被圍之外,戰火并未影響到汾東百姓的日子,他們依舊歡天喜地地過着端陽節,龍舟賽一如既往地熱鬧。

沈月溪站在岸邊,看着這人聲鼎沸的繁華,她眼中蓄滿了笑意。

當裴衍洲的手攬在她的肩膀時,沈月溪挽起帷帽上的白紗,擡首朝着他淺淺一笑,“多謝郎君。”

“謝我什麽?”裴衍洲盯着她的笑容。

“謝謝郎君那日及時回來救了我,救了汾東百姓。”沈月溪笑容滿面,藏在衣袖下的手悄悄地勾住他的手指。

裴衍洲凝視着她彎成月牙的眉眼,眼裏也多出了柔情,他反握住沈月溪的手,将她緊緊攥在手心裏。

龍舟賽後,衆人跟着去了如宴樓,酒桌之上,難免又是黃酒下肚,忘記了自己姓啥名誰,說話之間也沒了分寸。

尤其是幾個大老粗見着沈月溪吃相秀氣,端着酒杯小口輕啄,并不像裴衍洲所說是個彪悍的,私下裏嘀咕着。

喝得有幾分醉的陳無悔仗着他與裴衍洲從小的交情,直爽地說道:“從前我保護過夫人,我就說夫人不是個彪的。”

陳無悔坐得離沈月溪不遠,她能聽得一清二楚,望向他那邊,又聽到另一個将領說道:“不過人不可貌相,沈太守看着儒雅還不是能打仗?夫人是沈太守之女,定也十分了得。”

又一個人接道:“我相信将軍。”

沈月溪滿是疑惑地看向裴衍洲,“他們在說什麽?”

“沒什麽,”裴衍洲敲了敲食案,威懾着說道,“夫人在此,莫要亂說話。”

衆人噤聲,但是沈月溪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待到宴席散時,如宴樓的王掌櫃推托着不收銀兩,裴衍洲看向沈月溪。

沈月溪喝得微醺,她将手搭在裴衍洲手臂上,說道:“吃飯給錢天經地義,王掌櫃盡管收下,你若不收往後我們可不敢再來吃飯。”

她知道裴衍洲身上無錢,自然地從荷包裏掏出銀兩放在王掌櫃面前,王掌櫃瞄了裴衍洲一眼,見他點點頭,忙笑着将銀兩收下。

沈月溪笑着朝外走去,只是她走路有些搖搖晃晃,顯是醉得不輕,裴衍洲從後将她抱起,她也習慣了裴衍洲這樣抱她,手臂環在他的脖子上,頭倚在他的肩膀上。

裴衍洲将她抱上馬車,二人漸行漸遠,只餘下目瞪口呆的衆人。

便是崔瑛從前見慣了父母恩愛的人,見着裴衍洲就這樣将沈月溪抱走,也有些發愣,羨慕道:“主公與夫人的感情真好。”

“所以主公是真的怕夫人嗎?”有人問道。

“咳……”沈南沖重重咳了一聲。

衆人才想起沈太守可是夫人的阿耶。

左無問自是知道裴衍洲當初能娶到沈月溪靠的是什麽手段,笑着對沈南沖說道:“沈太守,姻緣自是天注定,主公與夫人确實般配。”

沈南沖“呵呵”一笑,“你怎麽不說強扭的瓜也能甜?”

“他們不甜嗎?”左無問反問。

沈南沖啞口無言,哼了一聲,便離去了。

左無問搖頭笑道:“一物降一物,誰能知道看着無情的男兒最是癡情?”

“那魏七郎呢?”始終站在他身後的崔瑛問道。

左無問回頭,一身男裝的女子明媚又英氣,如開在枝頭的扶桑,“魏七郎早已死了,站在崔娘子面前的是左三知。”

“你何不改為左四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崔瑛嘲諷道。

“不,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左無問溫和地笑着。

崔瑛握緊拳頭盯着他看了許久,并不知道二人之間波濤暗湧的陳無悔從後搭上崔瑛的肩膀,醉醺醺地說道:“崔三娘,我們回軍營再接着喝。”

左無問淡淡看了一眼那搭在女子肩膀上的手,狀若無事地拱了拱手,“如此左某先走了,兩位将軍随意。”

他果斷地轉身,沒去看崔瑛眼中的失望。

端午過後,各地選□□的人才皆趕往汾東參與複試,這一批學子之中最引人注目的,還當是林季白。

他是拷着鐐铐被官差押着進考場的,汾東識得他的人不少,在他走過之處指指點點,束發之年的少年與兄長有幾分相似,圓臉猶帶稚嫩,一雙眼眸卻是極亮,提筆落字一氣呵成。

當裴衍洲拿到林季白的卷子時,也忍不住贊嘆,除卻那些文绉绉的用詞,林季白的文章甚是對他的胃口,“确實是個可用之才,往後跟着左先生,先生得告訴他說事不要繞彎子。”

左無問看了那一篇将賦比興用得恰到好處的骈文,華麗辭藻之下依舊能言之有物,他摸了摸鼻子,可惜是媚眼抛給瞎子看,裴衍洲這人只看內容不看文采,也不過恰恰是裴衍洲不拘一格善用人才,他方死心塌地奉其為主。

除了将林季白選為榜首之外,另選出了十一人留在汾東,其餘人回原籍在官署裏謀事。

林季白除去鐐铐被左無問帶着去見裴衍洲時,高高在上的男子開門見山地說道:“你那篇對付水匪的文章我看了,若是直接讓你上陣有幾分把握?”

林季白以為裴衍洲只會讓他做幕僚,卻沒有想到竟是讓他直接上戰場,他毫不膽怯地面上眼神銳利的男子,道:“若是我與別的将領上陣,我只有六分把握,但是若能與我長兄并肩作戰,我便有十成把握。”

裴衍洲站在高處,目光如炬,看得林季白也生出了壓力,瞬間坦誠道:“我确實想将我大哥救出,我大哥雖然跟着姚潛在軍營中多年,但我們兄弟三人不管是誰,若是遇到二哥當時的情形必然會做出與二哥一樣的選擇。”

裴衍洲也只是思忖了一息,便應道:“好,就由你兄弟二人前去。”

沈月溪從遠處走來時,正遇上林季白從書房裏出來,她對着他溫和一笑,如今婦人裝扮的沈月溪比起從前在姚府更加妩媚動人。

林季白喉結微動,恭敬行禮道:“多謝夫人,若非夫人相助,我亦難以今日站在此處。”

沈月溪不知道他從何得知,愣了一下,忙擺手道:“你阿兄曾說過林夫人與你們兄弟三人皆是無辜,我相信你阿兄的為人。何況,你的文章确實出衆,能站在此處靠的還是你自己。”

“夫人也可相信我的為人。”林季白淡淡笑開,和姚仲青的容貌極為神似,只是少了一對梨渦。

沈月溪又是一愣,感嘆道:“你與姚二郎好生相像。”

“夫人往後請稱我二哥為林二郎。”林季白糾正道。

他失禮地與沈月溪對視了幾許,沈月溪感到一點怪異,卻不失禮貌地回以一笑。直到裴衍洲走出來擋住他的視線時,林季白才緩緩行了一禮離去。

裴衍洲盯着他的背影,摩挲刀柄,再回頭看向一貫不敏感的沈月溪,倏地俯身啄了一下她的紅唇。

沈月溪驚地退了他一下,略有些生氣地喊道:“郎君你怎能如此浪蕩——”

裴衍洲早已站直了身子,面色如故,“并無人看到。”

站在不遠處的左無問半躬着身子,只裝作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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