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脫困(捉蟲)
甄之恭在昏睡,窦家富跪坐在他面前,撫着懸在胸口的玉佩低聲道:“賈銘,對不起,我打算把你這塊玉佩給那個獄卒了,希望能換點藥來給你治傷,你可不要生氣哦。反正錢財是身外物,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是不是?”
甄之恭眼皮動了兩下,緩緩睜開眼睛。
窦家富大喜,“你醒了?覺得怎麽樣?”
甄之恭眼神朦胧看了他片刻,旋即似乎是彎唇笑了一下,氣若游絲地啞聲道:“不會吧,你小子哭了?放心好了,本大少洪福齊天,死不了……”話未說完,又合上雙眼昏睡過去。
窦家富本來沒哭,只是幾日來睡不好覺熬紅了眼,然而聽甄之恭這麽一說,眼中立即泛起一陣酸熱,下意識緊緊抓住他熱得燙人的手,哽咽着喃喃道:“你說的,你可千萬不要死,不然……不然我罵你一輩子!”
晚些時候老趙頭來送飯時,窦家富将玉佩拿出來,心裏忐忑,面上格外鄭重道:“大哥,這塊玉很值錢的,送給你吧,只求大哥能行行好,找個大夫來給我表哥治一下腿傷,不然他真的出了什麽事,不是給大哥您添麻煩麽?”
那獄卒并不回應他的乞求,就着火把的光亮将玉佩翻着看了兩眼,罵道:“這破爛玩意兒值個屁的錢!”話雖如此說,還是将玉佩掖進懷裏走了。
窦家富的心忽忽悠悠地懸了起來,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期盼老天開眼,不會真的把他們逼上死路了。
又過了一天,獄卒遲遲不現身,甄之恭陷入高燒昏迷狀态,嘴唇慘白幹裂。窦家富忍着心酸把他半抱在懷裏,掰開他的下巴,把昨天喝剩的小半碗水慢慢喂進他嘴裏。
正在這時,大牢的過道裏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稍頃,一整天沒露面的老趙頭領着數人快步行來,到得近前時戰戰兢兢道:“人就關在這裏,玉佩就是那個小個子給小人的。”
窦家富擡起頭,見到一名身形富态的綢衫男子扒着鐵欄杆瞪大眼睛往自己這間囚室裏瞧,旁邊還站了一名身穿石青羅裙的中年婦人,年約三十,容貌端美。
驀地,富态男子爆發出驚天動地喜極而泣的叫喊聲:“大少爺您果然在這裏!老天哪,我可憐的大少爺,您怎麽被折磨成這副模樣了!”
窦家富一時蒙了,大少爺,說他麽?這個白面大耳的胖子是誰,他不認識啊。
中年美婦的角度只看得到窦家富的臉,上下打量了他兩眼,将信将疑道:“周管家,你看清楚了,我覺得那人不像小恭啊?”
白面大耳的胖子——甄府大管家周福生抖着手一指,聲淚俱下道:“我看得再清楚也沒有了,坐着的小個子不是,躺着的那個才是我們家大少爺!”
中年美婦往前走了兩步,順着周福生手指的方向一看,當下再無懷疑,喜道:“沒錯,他是小恭!”緊接着回頭厲聲下令:“還不快開門,把甄大少爺背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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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趙頭忙不疊地開了門,一名衙役快步入內,從渾渾噩噩的窦家富手中接過昏迷的甄之恭,小心背起來出了囚室。
眼看着一群人就要離開,窦家富下意識從地上蹦起來就要追出去:“你們要把他帶到哪裏去?”
中年美婦回頭道:“周福生,那小個子你認識嗎?”
周福生一心牽挂自家大少爺的傷勢,胡亂搖搖頭。
老趙頭讨好道:“夫人,那人叫窦家富,自稱是甄大少爺的表弟。”
周福生立即否決:“不可能!那小子撒謊!”
中年美婦當機立斷:“那不管了,先關着吧。”
“遵命!”老趙頭大聲應道。
幾人不再遲疑,匆匆出了大牢。
老趙頭将窦家富一腳踹回囚室,再利索地關門落鎖,嘴裏罵罵咧咧道:“他娘的,一個賣豆腐的鄉巴佬,竟然敢自稱是寧城首富甄大少爺的表弟來坑蒙拐騙,真是窮瘋了!你小子這輩子都甭想從這裏出去了,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窦家富撞得頭暈眼花,昏昏沉沉地想,原來他不姓賈,而是姓真(可憐的小豆腐,不認識甄字,只知道真假的真)……我沒有騙人,是他騙了我……
……
兩日後,甄之恭退燒醒來。
一睜眼,便見到跟前一張放大的臉,白白胖胖,面團一般,一雙細眯眼裏瞬間迸發出喜悅的光芒:“謝天謝地,大少爺,您昏迷了兩天兩夜,現在可終于醒了!”
迷糊了片刻,甄之恭很快便反應過來,自己脫險了。
的确,他此刻身處之地再不是那個足以給人留下一輩子心理陰影的陰森牢房,而是一間寬敞明亮陳設雅致的大屋,明媚的陽光從敞開的窗戶照射進來,和煦的春風送來陣陣怡人的花香,還能聽到鳥兒在枝頭輕快地婉轉歌唱。一切都是那麽詳和美好。
甄之恭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鮮馥郁的空氣,然後再次睜開眼睛,低聲道:“周叔。”
“哎!”周福生應了一聲,擡手抹了把心酸的老淚。
甄之恭問:“這是哪裏?”
周福生還未作答,一名中年美婦從床邊走上前,仍然姣好的眉目間有股尋常婦人少見的英氣,眸光殷殷地看着甄之恭,“小恭,你還記得我麽?”
甄之恭在記憶裏搜尋了半晌,方才不确定道:“你是小蘭姑姑?”
孫清蘭眼圈霎時紅了,含淚笑道:“是我,已經過了十五年,難為小恭你還記得。”
孫清蘭六歲時,一日出門玩耍,不幸被人販子拐走,賣給外地一對夫婦作童養媳。那對夫婦為人刻薄狠毒,時常打罵虐待幼小的孫清蘭。
甄之恭的爺爺奶奶某日出游無意中見到那對夫婦又在虐打孫清蘭,可憐的小姑娘手臂大腿上的皮膚快被藤條抽爛了。甄爺爺看不過眼便上前阻止,反遭來一頓臭罵。
甄奶奶十分氣憤,後來從旁人口中了解到那對夫婦并非小姑娘的生身父母,只是花了五兩銀子從人販子手中買來的。甄奶奶當下慷慨解囊,拿出一百兩銀子将孫清蘭買下,又見她長得玉雪可愛,遂收為義女,帶回寧城甄家撫養。
孫清蘭十歲時,甄之恭出生了。孫清蘭很喜歡這個長得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從小便照顧他、帶着他玩耍,甄之恭也很親這個小蘭姑姑,整天黏在她身邊。
孫清蘭自小習武,性子如男孩一般爽利,在她十六歲、甄之恭六歲時,不顧義父母反對,自己做主嫁給了一名從外地來寧城游歷的梁姓窮書生,然後離開寧城随着夫君四處漂泊,一去十五年再沒回過甄家。
梁書生學問是好的,奈何脾氣過于耿直古板,不善逢迎應對,加上運氣也比較背,以至三次上京趕考都名落孫山。直到去年,年過而立的梁書生才好不容易榜上題名,被朝廷外放至小小的永平縣當了一名父母官,而至今日,梁氏夫婦到達永平縣尚不足一個月。
甄之恭不無感嘆,“早知道姑父是永平縣的縣太爺,我也不用在牢裏吃那麽多苦頭了。”
孫清蘭義憤填膺,磨着一口銀牙罵道:“放心,小蘭姑姑一定會替你報仇!那幫心黑手辣的兔崽子們,看姑奶奶不一個一個揭了他們的皮!”
甄之恭笑道:“多謝小蘭姑姑。對了,你和周叔是怎麽知道我被抓進牢裏的?”
孫清蘭道:“也是湊巧,數日前我在街上偶遇周管家,得知你于一個多月前在永平縣一帶失蹤,我便派了人四處尋找。前兩天上午我無意中聽到獄卒老趙頭向一名衙役吹噓自己得了一件價值連城的玉佩,又把玉佩從懷裏掏出來向人炫耀,我一看便驚了,那玉佩上雕着三片青翠的葉子,看形狀和成色,不正是甄家的傳家寶麽!我當即就制住老趙頭,一番威逼下老趙頭坦白玉佩是從牢裏新近抓來的一名囚犯那裏得來的,我便趕緊和周管家一同到牢裏認人,這才把你救出來。”
聽到此處,甄之恭不由一愣,剛才醒來見到周福生與孫清蘭,心裏過于激動,一時沒顧上旁的事,此時方才想起某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