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沒錯,人是我殺的

“但如果, 這一切都是提前計劃好了的呢?”

朝慕雲看着白婆婆:“算當下來往,你的确不夠時間,但若船和白菊花是在早一點時間,比如這日晨間便已完成, 放在陰涼避風之處, 花也不會敗, 墳地背陰, 找個角落并不難。如此,你便不用在俞氏走後趕的那麽急,天色昏暗後假裝入睡, 照計劃從容來往便是。漫漫長夜,不太夠妝點船的時間, 但只是殺完人返還,還是沒問題的, 你甚至可以故意讓花房裏的下随看到, 為你做不在場證明。”

“至于俞氏購買的白菊花——”

他微伸手, 掀開桌上一份消息卷宗:“到處都找不到, 官府大概率能想到的解釋便是她自殺, 船是她自己妝點的,用的就是她剛剛采買好的白菊花,又恰逢亡夫忌日, 一切好似都說得通, 但大理寺皂吏锲而不舍尋找,在船只停留的河道下面, 河水沖積淤泥裏, 發現了大量的白菊花, 這才是俞氏買的吧?你提前裝點好船只, 待俞氏赴約,将她采買的白菊花扔在了水裏,是也不是?”

白婆婆面色微訝:“你為何會這麽想?”

朝慕雲想了想,道:“我此前一直在思考,兇手在哪裏妝點的船只,這需要一個很大的空間,或是私人所有,外人難進,或是極好遮掩,外人看到了大量的花也不會起疑——徹底不被別人發現的私人空間,尋不到結果,本案涉及嫌疑人大多非富即貴,想做什麽,身邊都會有下人随侍,那後者呢?”

“你暫住江項禹的花房,江項禹引你為師,給了你很大的自主空間,你對花草極為熟悉,侍弄這些根本不必外人擔心,你甚至可以指導別人,遂你在處理這些時,不會有人起疑。船很小,江項禹的花房卻很大,還因品類不同,分出不同區域,有的自然生長,有的則需要搭暖棚,暖棚那日我也見過,似乎不同種類,透光率不同,你完全可以在這些空間裏,完成小白船的妝點事宜,事後清理幹淨,不被發現。”

“就算被發現了一些花朵殘留,也沒什麽關系,這裏是花房,剪花插花幾乎是日日都會進行的工作,沒人會懷疑。味道也是,你在修剪白菊花花枝時,必然有花朵香味,及剪斷枝葉的汁水微綠,同樣,就算別人聞到了,也不會覺得異常。”

白婆婆神色一如既往慈祥:“看起來,你好像沒有更多證據。”

皂吏的确在花房沒有更多發現,找不出船只曾在哪裏停留,那些難以清理幹淨的,過碎的枝葉碎屑,倒是有,但花房裏有這種痕跡再正常不過,無法作為決定性證據。

可是被扔進河道裏的白菊花,卻是厚九泓帶着人辛辛苦苦,實實在在,打撈出來的。

朝慕雲看着白婆婆:“那日我在花房見你,你圍了圍裙,身上有花香,以我的鼻子,聞不出你身上有無白菊花味道,花房裏的人但凡要侍弄花草,都會穿圍裙,以免髒了衣服難洗,你當時大方從容,熱情的恰到好處,狀态無有不對,可我事後回想,突然意識到,你的手指很幹淨。”

“你的狀态是幹活途中,發現來了客人,上前招待,臨時清洗,為什麽那麽幹淨,連指甲縫似乎都刻意清潔過?”

白婆婆微笑:“因為我愛幹淨?”

“觀你行為習慣,不是有潔癖的人,愛幹淨會時常清理,這點我認可,但過于明顯,特殊對待的清洗過程,”朝慕雲微擡眉,“顯然是為了去除之前的痕跡——你那時,剛剛妝點完小白船,從晉家祖墳回來,我說的可對?”

白婆婆:“我為何要去晉家祖墳?”

朝慕雲:“因那是你計劃裏的,與俞氏相約之處。”

“我從哪裏弄到的船?”白婆婆嘆氣,“我甚至不知道他們家祖墳在哪裏。”

“不,你知道。”

朝慕雲看着白婆婆,眸底墨色深邃:“丈夫的仇人埋在哪裏,你怎會不知?你不是白婆婆,你姓穆,是湛書意的妻子,對麽?”

這句話,讓現場一靜。

白婆婆也證了下,微訝:“你說的可是我好友穆氏?她已經死了,老家還有墳……”

“那座墳,是空的。”

朝慕雲那夜理出這個思路,就請夜無垢幫忙去查了,漕幫船快,真想做什麽事,辦事效率很高,的确幫了他大忙:“我們認真查找了穆氏和白氏的關系,是否的确是友人,相交甚密,查到的結果大理寺上下無不震驚,此二人的确是友人,偶爾會有相聚,但所有的相聚過程,白氏都未有露面,一手操辦這些,傳出所有風聲的,是穆氏的心腹婆子——”

“也就是說,所有人都知道她們是好朋友,感情極好,但所有人都沒有見過白氏真面目,但凡人前出現,此人必戴幂籬。”

“繼續深查,我們發現,穆氏本人也極擅侍弄花草,白氏生意的起初,就是穆氏花房,江南水豐,運花送花多用水路,你對船和水都很熟悉——你就是穆氏,自己給自己添了一個旁的身份,讓所有人信以為真,你之的計劃和目的,許在多年之前,就已有所預兆,對麽”

現場一片震驚,江項禹尤甚:“可她……是我師父啊!”

朝慕雲看着他:“她與你偶遇,只在你幼年之時,後續交往也不多,且皆是書信往來,随着年紀增長,幼時記憶淡化,你如何能認得出她的臉?她将只你與她知道的往事說出,你便會信她。”

江項禹瞳孔微顫:“這……”

這實在是匪夷所思……

“不牽扯其他任何人的利益,只是自己悄悄養一個旁的身份,時時留心,随時注意,幾十年營造假象,其實也不太難,只要讓白氏深居簡出,性格稍稍孤僻些,就可以。”

朝慕雲看着白婆婆,目光明亮到銳利:“你來自江南,谙熟水性,知暗流風向,也能猜測大概哪裏有棄船坳口,你早就為你的複仇做好了計劃,要讓害過你丈夫的人付出代價,你為這些人準備了葬禮,你準備好白船和白菊花,邀請他們赴約,你養有一條蛇,待與他們見面淺聊後,放蛇咬了他們,在他們彌留之際,給予他們最大的恐懼和震撼,最後将一方白帕蓋在他們臉上,你蓋這方帕子,并不是害怕自己行進心有愧疚,而是——這些人不配,對麽?”

随着他的話,所有人還來不及震驚,就看到門口進來了一條小蛇。

小蛇長不過兩尺,食指粗細,周身翠綠,兩只眼睛是寶石一般的紅色,吐着信子,蜿蜿蜒蜒的游走進廳堂。

“啊啊啊蛇啊——”

“快來人啊有毒蛇——”

場上人吓的不輕,反應極大。

但小蛇并沒有随便亂跑,像是探到了什麽氣息,像始終如一,朝着‘白婆婆’的方向游去,很快到達了她的腳面。

“走,走開——”江項禹雖然一臉懼意,仍意欲往前趕蛇,“婆婆你快跑,莫要傷到——”

被皂吏拉開的同時,他看到小蛇順着‘白婆婆’裙子,爬過她腰身,來到了胳膊上,在她手腕上一纏,便不動了。

小蛇并沒有想傷害她,甚至蹭了蹭她的手腕……

若非一定的主寵默契和親密習慣,不可能如此。

江項禹頓時失語。

現場所有人都在看這條蛇,朝慕雲卻目光微移,看到了放蛇進來的皂吏。

皂吏一身衙差衣服,肩膀背尤為筆挺,指骨修長,步态端正,一張臉平平無奇,跟堂上其他皂吏似乎沒什麽不同。

但朝慕雲就是知道,這個人并不是皂吏,而是那個戴面具的花蝴蝶男人,他此前倒是沒誇口,的确是穿什麽衣服都好看,皂吏衣服上身,也別有氣質。

察覺到了座上的人審視,夜無垢也很無奈。

病秧子第一次開堂審案,他當然要來,皂吏身份也是深思熟慮後的結果,最低調,也最不被看見麽,可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每回他出現,這病秧子一定能認出來!第一次是氣味,第二次是習慣,這次做足了準備,竟然還是被找出來了!

他此前無往不利,幹這種事沒一次失敗露餡,不然這幫主位置怎麽來的?外面人為什麽談他色變?可所有一切本領,一切僞裝,倒是病秧子面前好像鬧着玩似的,人一眼就能看破……

已經被抓住,再抓下去就沒什麽意思了,夜無垢在所有人看不到的角落,快速朝朝慕雲眨了下右眼。

還順便伸手,亮了下夾着柳刃的手指。

意思是不用擔心,一條小蛇而已,他既然能找到,就有的是手段治住,絕不會傷了人。

別人是沒注意這邊,蛇什麽的,黑風寨二當家厚九泓卻見的多,并不會特別驚奇,倒是座上病秧子的表現更吸引他,他就說,這個案子裏,病秧子瞞了他多少東西,沒讓他知道!還算計了別人幫忙……

等等,住嘴,不,是住眼!

這什麽場合,你們倆這樣抛媚眼合适麽!

不是,這孫子到底是誰,見都沒見過,憑什麽和病秧子更親密默契啊!

小蛇的親昵指向太明顯,白婆婆,不,穆氏似乎無話可說,或者,她并不想再辯白,目光依然從容平淡,看向朝慕雲:“既然篤定是我,直接以證據威壓不就好了,何必請這麽多人上堂,說那麽多有用沒用的話。”

朝慕雲看着她:“有些事,需要真相大白,你夫之死,也有冤要訴,不是麽?”

這件事,需要這些人在場,才能圓滿。

白婆婆一怔。

朝慕雲:“你夫進京科舉,本該榜上有名,卻遭人陷害,當時的副考官江元冬收了史明智好處,暗中幫忙操作,換了你夫卷子,并把換過去的卷子潑上墨水,造成本人失誤,難察假象,你夫落榜,換得別人登科仕途,青雲之上。”

“你夫聰慧,猜出內裏手段,心中不服,案中收集證據,卻被這二人發現,意欲籠絡,成為一丘之貉,然你夫高潔,并未應允,此二人便陰招頻出,不僅将他趕出京城,還在他身邊周轉屢次制造事端,長輩家人朋友,屢屢被挑撥,讓他始終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直至他經受不住,在其疲累之時,制造了一場落水意外……”

當年種種,朝慕雲皆已查清,案幾之上,皆是能尋找來的所有證據。

“江元冬與史明智暗中密謀科舉之事,當年曾互相留下密信,也是之後老死不相往來,卻并未互相攻讦的原由,因二人知道,彼此握有彼此的證據,而這件事,江項禹,你知道,是也不是?”

“是,我知道……我也是因為知道了這些事,才能生活稍稍自主,不為父親所制,但我不并不知……”江元冬震驚又羞愧的看向穆氏,“對不起師父,我并不知道,湛書意是您夫君……”

若他知道,不至于只把這件事當成要挾工具,其它全然不在意。

朝慕雲又推出一份卷宗:“湛書意之死,是史明智策劃并完成,期間有俞氏做為中間人,裏外傳遞消息,而這件事,齊氏,晉薇,你們是知道的。”

齊氏哼一聲,重重頓了下拐杖:“他一向跟那狐媚子來往密切,他不是什麽好東西,俞氏不是什麽好貨色,在一塊飲酒行樂,殺人放火,有什麽不可能的?”

晉薇也是驚訝了一瞬,略愧疚的看向穆氏:“我娘她……她立身不正,我是知道的,但我一直以為只是她只是點到為止,名聲壞了些,心裏還是知道什麽事不可以做的,并不知她真的會殺人……”

朝慕雲視線環視房間:“或者她并不是真的殺人,而是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成了幫兇。”

這件事上所有人都很震驚,自己獲知的信息并不全面,甚至雲裏霧裏,不知道為什麽長輩關系發展是這種方向,但此刻對一對,略一拼湊,就能還原,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湛書意的死,絕非意外,而是人為。

厚九泓看着,在心中感嘆,怪不得把自己從牢裏弄出來時,病秧子說本案兇手仇恨感覺巨大,一定失去了特別重要的東西,或者特別重要的人……是丈夫死了,含冤而死,當年還被算計的幹幹淨淨,無有任何證據,沒有辦法申冤,可不得仇恨?

穆氏閉了閉眼。

朝慕雲合上卷宗:“穆氏,你可要說一說當年之事?”

“也沒什麽好說的。”

穆氏微垂眸,指尖滑過小蛇鱗片:“無非是我運氣好,遇到了一個好男人,我不是什麽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的美人,也沒有同他有什麽轟轟烈烈的過往,只是特別有緣份,每次見面時機都很特別,或是雪中,或是雨後,或是天晚留客,幾次邂逅,幾壇酒,竟成了彼此傾吐心事的知心人。他感覺在我身邊很舒服,我看他也越來越順眼,莫名其妙的,特別了解對方,我知他每一個眼神後面,想要做什麽,他知我每一次顧左右而言它,想聊的是什麽,不想碰的又是什麽,默契之下,彼此鐘情,真的是很簡單的一件事……”

“我之身份不能給他任何助力,他家人不喜,成親之後,多有刁難,但他太知我是怎樣的人,從不會因婆母胡亂編排就信,也知我遇到事是怎樣的态度,想要怎樣解決,會給我空間,也會暗暗幫忙,倘若我對長輩有所誤解,他也不會由着我誤解,會同我解釋清楚……他一直都相信我,知道我是怎樣的人,有任何困難,都同我一起面對,從未說過你是兒媳,必須要讓着婆母這樣的話。”

“有人說他不孝,可家中但凡有事,他從來第一個站出來解決,從不會讓父母難處,只是平時婆母要作,他從不慣着。他說父母生養之恩,自當報答,此生會盡全力保障他們的生活,讓他們幸福,但父母不是聖人,也會有犯小錯誤的時候,不能愚孝,天下沒有完美的父母,孩子心中當要拎得清。”

“他說妻子很重要,夫妻一體,只有我同他才是共擔風雨,相伴走到最後的人,任何有關家庭或未來的事,都要彼此先商量,再顧及身邊……”

“他教書育人,小有成就,有人說他不通世俗,不懂得利用這些關系,有人說他太叛逆,一把年紀還跟個少年人一樣,太天真,他只是不願同流合污,用一些話術包裝表面,實則做些龌龊的事,這難道有什麽不對麽?他從裏到外都是一樣的,反而刺了別人的眼……”

她話音很淡,聽得出很懷念這個人,也并沒有說的太細,太多,因往事種種,根本就說不完,訴不盡。

朝慕雲還是伴着卷宗資料和她的話,看到了更廣闊的過往。

這對夫妻的愛情,可并不像她說的這麽簡單,的确歲月靜好,但也轟轟烈烈。他們有過長情的陪伴,有過錯過的失落和遺憾,也有重逢的欣喜,月下的訴情,他們一同經歷過艱險,也曾經成為彼此唯一的依靠,偶爾會在重重壓力下跳出一個放棄的念頭,卻在看到對方的笑時,一切都變得那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星空下的彼此,和這份堅守的愛。

朝慕雲從夜無垢搜集來的證據裏,看到了湛書意寫給穆氏的情書,熱烈而情濃,也見過穆氏小心保存,卻終是敵不過歲月侵蝕,慢慢泛白磨損的,湛書意生前的詩畫,那是小心珍藏,不忍損壞,又忍不住一再打開碰觸的……愛意。

隔着歲月時光,只能懷念,再不能複得的愛。

再看現場衆人,就更感慨了。

晉千易和江薇也是夫妻,晉千易是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知道娘親俞氏一切都是為了他,也知比起他需要她,俞氏更需要他,遂更加得寸進尺,理直氣壯的享受母親為他帶來的好處,并将這個模式轉化成和江蓮夫妻關系的相處。

他對江薇未必沒有愛意,他的眼神很明顯,平時行動和習慣也看得出來,他對這個妻子是有憐愛的,但這些愛,遠遠不及他愛自己,一旦和自己的利益産生沖突,他必然毫不猶豫犧牲妻子,因為母親現在給他帶來的收益要大于妻子,妻子還未成熟成長到他期待的模樣,所以妻子要讓一步,要讓着母親,任何時候都要讓,因為這麽有用的母親,可不能随便失去……

這種夫妻感情有些畸形,有很多真情也,摻雜了假意,或許的确能騙很久,但之後,恐會彼此有磋磨,生出怨怼。

再看另一對戀人,江項禹和晉薇,他們的情感至真至純,哪怕避而不見,也是最了解對方的人,可感情這種事,是需要勇氣的,不敢往前邁,就永遠是痛苦和錯過,一直把自己放的這麽卑微,把對方放的那麽卑微,一直在退讓,所有人都得淩駕在你們之上,何談幸福?

朝慕雲有些佩服湛書意,他對感情的處理态度着實超前,讓人驚豔。

他學心理學,觀察的是人性,有很多共同的概率事件,比如感情破裂,走到離婚的夫妻,可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但一路恩愛幸福,走到最後的,自己價值排序裏,夫妻的親密關系,一定是在最前面的。

一個男人如果認為父母年紀大了,父母養我這麽大不容易,做兒媳的必須得讓着,不管什麽矛盾都先勸妻子說我們是小輩,就讓讓他們,我用別的補償你……

一時的‘補償’能得到短暫的安慰,矛盾源頭卻并未解決,情正濃時,或可委屈自己,慢慢的就會變成憑什麽,除非自己沒有單獨生存能力,否則這段感情一定走不到最後。

你得知道,一直站在你身邊,陪伴你,和你共承風雨,共擔風險的,到底是誰……親密關系的經營很重要,在他生活的時代,都有很多人看不清,這個古人就做到了。

大廳安靜了很久。

穆氏才淺淺輕輕擡了擡手臂,小蛇在她腕間吐了吐信子:“你這般聰慧,肯定不止因為這個,就認定是我?”

朝慕雲颌首:“白菊花的品種,有兩枝你拿錯了,那是你新培育出來的品種,顏色雖像,但花朵綻開的态勢,保持的新鮮度,都與衆不同,皂吏們調查過,這種花,只你會種。”

“連殺三人,你做的并不算太隐蔽,尤其這一次,連花枝都拿錯了,或者你發現錯了,只是懶了下,并沒有拿出來調換,因為沒關系,不算被抓到也無所謂,或者說——你就想被抓到。”

“你已經受夠了,不管湛書意之死真相是否能大白,都已經完成了複仇,之後是死是活,無關緊要。”

穆氏笑了下:“若世間都是你這樣的官就好了,天下怎會還怕冤案?”

廳堂靜了一會兒,朝慕雲又道:“你是如何邀約死者,并控制他們行為的?尤其俞氏,她自己采買的花,量并不小,你如何傾倒入河中?”

以一個老年人的體力,似乎有些做不到。

“約他們出來很容易,不必說我是誰,只要告訴他們我知道當年的事,且只是想訛些錢,他們不想秘密暴露,就會來,我甚至可以诓他們自己上船,他們以為有的談,會試圖說服我,會配合,”穆氏聲音微緩,“俞氏稍稍有些心眼,接到邀約時立刻明白了自己和前兩個人一樣,都是要死的,她回信說當年之事她并不盡知曉,其實也是被那兩個人騙了,她并不想殺湛書意,但做了幫兇就是做了,往事無法挽回,她說可不可以自己帶白菊花過去,自己布置船。”

朝慕雲若有所思:“她想反殺你。”

穆氏:“是,我自己用花妝點船,深知在裏面做點手腳太容易不過,我不就藏起了我的小蛇?遂我假意答應,只要我答應了,其它的,怎麽把花運到現場,怎麽瞞過世人,她自己會打點好,她甚至會因我要求,把花放在固定的位置。”

“但很明顯是沒用的,因不管船還是花,你都已經提前準備好,她的花,注定是要被你毀去的——”

朝慕雲道:“你會答應她,是想制造她自殺?”

穆氏搖頭:“并沒有,和你推測的一樣,我只要報完仇,別的都無關緊要,是活是死我都認,我答應她,只是想安撫她的情緒,讓她乖乖來赴約,官府會誤會,其實也在我的意料之外。”

朝慕雲:“你跟他們都聊了什麽?”

“聊我夫身亡之事,”穆氏聲音安靜極了,“我問他們,對當年的事可曾愧疚?”

“他們認錯了?”

“認錯了。”

“但你并沒有想饒過他們。”

“若是認了錯便算,這世間哪來的因果報應?我當然要殺了他們。”

“有一個問題,”朝慕雲看着穆氏,“你最後說了什麽,讓他們那麽害怕?”

穆氏一笑:“他們都不認識我。”

朝慕雲懂了,經年過往裏,一直是湛書意和死者的對抗,穆氏身居內宅,并沒怎麽出現,或者說,她出現過,給人的記憶點也并不深,她相貌不算太美,也不醜,算是清秀一挂,沒太深的記憶點,幾十年過去,當年不管是少女還是少婦,現在都已經是白發蒼蒼的老人,她言自己姓白,誰能想到她是早已‘死去’的穆氏呢?

如果她在最後一刻說自己是未亡人,為丈夫報仇,死者怎會不震驚,恐懼?

因為這個身份,才是封死他們所有生機的可能,不管怎麽求饒,允諾什麽好處,對方都不會放過他們,他們,必死。

“房間一片黑暗肮髒,突然有一束光照進了,肮髒龌龊盡顯,再不能遮掩,這束光便有了罪……”

穆氏閉了閉眼:“我夫高潔風骨,堂堂正正,從未做過對不起任何人的事,只因被人害過,卻沒有老老實實閉嘴,還妄想收集證據翻天,死于靜無人聲之處……憑什麽?”

“我現在所為,他應該也不會喜歡,恐現在已頭也不回的走過了奈何橋,再也不等我,可我不悔。”

“這道光于別人是罪,于我卻是救贖。我之出身過往,難以言于世人,我之心思,其實也沒那麽幹淨,是他一次次拉了我一把,始終相信我是他眼中那個,善良溫柔的姑娘。我依他所言,沒陪他去黃泉路,在世間多活了幾十年,替他看山,看水,看孩子們長大,春賞雨,冬賞雪,待孩子們長大成人,處理事情有模有樣,不需要老人扶着的時候,我覺得,我可以‘死’了。”

“往事和孩子們沒關系,他們沒必要參與,甚至沒必要知道我假死,傷心一次就夠,我沒打算再回去。”

“這是我的事。”

穆氏睜眼,眸底一片看盡世情的滄桑——

“我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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