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到了永和宮，上次還很是活潑的奶娃娃如今閉眼靜靜地躺着，瘦瘦小小的身子被包裹在襁褓裏，只露出一張青白的小臉，任誰看過之後，都會忍不住搖頭，這孩子怕是活不了了。

一旁守着的德嫔也沒有好到哪裏去，本來月子裏養的一副略有些豐腴的身子，如今瞧着又恢複了産前的單薄。

“德嫔你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就連貴妃都忍不住出言相勸，這個孩子多半是保不住了，可德嫔她還年輕，還有她自己的人生要過呢。

“多謝貴妃關懷。”

“太醫……怎麽說？胤祚他情況如何啊？”貴妃身為如今掌管後宮之人，總得問上一問。

“太醫說，小六已經昏睡整整兩日了，今日就連奶水和湯藥都喂不進去，如此下去，怕是撐不住了。”說到這裏，德嫔抽泣着，眼眶裏含着的眼淚直往下掉。

“唉！”皇

貴妃也知道回天乏力了，只能拍了拍德嫔的肩膀，以示安撫。

就在兩位額娘說話的間隙，胤禛情不自禁走上前，扶着木質的把手，望向躺在搖籃裏的弟弟。

小胤祚的呼吸聲太過微弱，幾乎讓人察覺不到他胸脯的起伏，胤禛伸出手去試探了一下他的鼻息，感受到了一絲溫熱的空氣流動之後，胤禛才松了一口氣。

病的迷迷糊糊的小胤祚突然伸手握住了面前的手，小鼻子聳動了兩下，是哥哥的味道，哥哥終于來看自己了，小胤祚覺得自己很委屈，奶乎乎地小聲哼唧着。

一旁的德嫔欣喜不已，她趕緊湊了上來。

“小六，你醒了是不是？你睜開眼睛看看額娘，額娘在這兒呢。”

不過德嫔的呼喚并沒有成功喚醒小胤祚，德嫔病急亂投醫，扭頭看向小四。

“小四，方才是你讓小六有反應的！他最喜歡你這個哥哥了，你幫額娘叫叫他，讓他醒過來好不好？”

一旁的貴妃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德嫔怕是有些魔怔了，小四只是一個一歲多還不到兩歲大的孩子，他能幫上什麽忙。

胤禛瞧着生母眼裏的淚光心情複雜。

他輕聲對搖籃裏的弟弟呼喚道：“……胤祚？小六？你醒醒，額娘在擔心你。”

過了一會兒他又加了一句：“哥哥也擔心你，胤祚快醒來吧。”

而此時的胤祚隐隐約約聽見了哥哥的聲音，又嗅着熟悉的氣味，他覺得很安心，這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他的不适，他努力掙紮着，嘗試沖破黑暗，過了一會兒，終于緩緩睜開了那雙清澈透亮的眼睛。

“嗬~”并發出了微弱的聲音。

“醒了！六阿哥真的醒了！”乳母都覺得這簡直就是菩薩顯靈。

“快！快把乳母擠好的奶水端過來！”德嫔挺直了腰身，再次變得鎮定起來，她還記得，太醫說過，只要孩子能吃得下東西，一切便都還有希望。

小胤祚握着哥哥的手，兩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哥哥的臉，乖乖任由乳母抱着，額娘用勺子喂他吃東西的時候，即便他此時根本沒什麽胃口，可哥哥在這兒，為了活下去，陪伴在哥哥的身邊，他慢慢地張嘴了。

吃了平日裏一半的量以後，小胤祚怎麽也不肯再繼續，偏過小腦袋，拒絕的意思很明顯。

“罷了，能吃這麽些已經很好了。”

貴妃瞧着小胤祚眼睛睜的大大的，便說了一句：“看來小六果然是最喜歡他四哥，親兄弟的血脈還真是神奇呢。”

“是啊，雖說小四只在前幾日小六滿月的時候來看過他一次，可偏生小六他就喜歡上小四了，貴妃不知道，那日小四要走的時候，小六是非常不舍得呢。”德嫔的情緒現下也平複了一些。

“既然小六如此親近小四，不如就讓小四在這兒多陪陪他親弟弟吧。”貴妃也是個心軟善良的人，主動提議讓胤禛留下來。

德嫔紅着雙眼屈膝行了一個大禮。

“德嫔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

“多謝貴妃，若胤祚能夠平安渡過此關，娘娘就是他最大的恩人。”

“本宮不過是把胤禛送過來罷了，哪裏就擔得起這樣大的功勞，先起來吧，現下自然是小胤祚的健康最要緊，如此看來，小四跟小六很是相合呢。”

“什麽相合？”康熙大步走了進來，只聽見後邊幾個字，便追問了一句。

同時擡手，示意她們不必行禮。

“臣妾方才與德嫔說，小六跟小四的八字說不定很相合，小六昏迷不醒，誰叫都不管用，偏生小四一來，他就醒了，而且小六自醒來之後，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一直眼巴巴的盯着他四哥瞧。”

“小六醒了？”康熙總算是露出了一絲輕松的表情，早上他親自問了負責給小六診治的太醫，太醫分明說小六怕是不行了，沒想到竟然還能生出轉機。

“是，方才還喝了小半碗乳汁。”德嫔回話。

康熙走到小六的搖籃前，瞧着裏頭的小家夥，那張只有他半個手掌大的精致小臉上，一雙霧蒙蒙的眼睛格外的令人矚目。

“朕來瞧小六了，小六可記得朕是誰麽？”康熙對着這個才從鬼門關裏走出來的孩子忍不住放輕了自己的聲音。

小胤祚緩緩地咧嘴，那雙大眼睛裏溢出笑意，康熙從裏頭看見了孩子高興的情緒。

“朕的小六這次遭了大罪了，要快快好起來，等你好起來了，朕就滿足你一個願望好不好？”

聽見這句話，貴妃有些詫異，皇上對六阿哥倒是略微有些不一樣，不過這孩子确實讨人喜歡，又生着重病，皇上不過是讨個彩頭求份心安，想想一個才滿月大的孩子，還不會說話，他能提什麽願望呢？

小胤祚的眼睛亮了，一個願望诶，皇阿瑪可是皇帝，皇帝親口許諾要滿足自己一個願望，小胤祚現在只有一個心願，那就是跟哥哥還有額娘好好地生活在一起，就這麽簡單，但是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必須要先好起來才行。

“皇上，娘娘，六阿哥的藥熬好了。”

“朕抱着小六。”康熙主動請纓，小心翼翼地托着小家夥的身體，讓他躺在自己的臂彎裏，另一只手扶着他的後腦勺。

“藥就讓本宮來喂吧。”貴妃接過宮人端上來的藥碗，舀起一勺，輕輕地吹了吹，又親自抿了抿藥汁，試了試溫度，感覺差不多了這才給小胤祚喂。

但是小胤祚最讨厭喝苦澀的中藥了，幾乎是那藥汁一湊近他的鼻子，他就扭頭了。

“小六乖，不吃藥怎麽能好起來呢？”一旁的德嫔柔聲勸說着小兒子。

跟現在生着病的奶娃娃講道理顯然是說不通的，他壓根就不聽。

康熙皺着眉說：“小孩子不懂事，這樣，朕捏着他的下巴，貴妃直接把藥給他灌進去。”

可他的手才剛一碰到小家夥的下巴，都還沒來得及使勁呢，他就開始哭上了。

小嬰兒的哭聲弱弱的，比剛出生的小貓崽還要小聲，康熙頓時就下不去手了。

貴妃察覺到了皇上的不自然，一看身旁還站着的小四，突然有了主意。

“小四，你弟弟最喜歡你，也最聽你的話，你哄他喝藥試試？”

胤禛有些無奈，怎麽一個個的都好像忘記了他如今也只是一個一歲多的孩子，若不是起先打探過，胤禛都要誤會成大家都知道他的身體裏住着一個成熟的靈魂了。

“……好。”

“胤祚聽話，喝藥，乖。”他硬邦邦地吐出這麽兩句話，一共七個字，便不知道說些什麽了。

在場的其他人都有些不以為然，四阿哥這都說的什麽啊，六阿哥怎麽可能會聽話呢，他還那麽小。

不過下一秒，小胤祚還真的張嘴了，藥汁喝進嘴裏，他那精致的五官頓時皺在一起，小舌頭吐了吐，不過卻沒有把藥吐出來，反而咽了下去。

“果然有用！”德嫔驚呼。

“胤禛，你繼續哄你弟弟。”康熙道。

貴妃趕緊又舀了一勺，送到小六嘴邊。

“胤祚乖，張嘴。”胤禛又是一句幹巴巴的話。

但偏生小胤祚就聽他的。

康熙不信邪，非要自己也試試，當然結果是必然的，小胤祚完全無視了他。

“胤祚，張嘴！”

小胤祚眨眨眼，盯着哥哥一動不動。

“皇上，您就別計較這些了，還是讓小四來哄吧，先讓小六把藥喝下去才是正經的。”貴妃都看不下去了。

當天，六阿哥蘇醒一事跟四阿哥有關這個帶有幾分離奇的傳言就傳遍了整個後宮。

“六阿哥可真是黏他親哥哥啊。”

“說來也是緣分，人家四阿哥可是打小養在貴妃宮裏的，這才見了一面，就這麽親，只能說不愧是血脈相連的同胞弟弟啊。”

“本以為六阿哥撐不下去了，沒想到竟然被他親哥哥從閻王爺的手裏給拽回來了，當真是奇了。”

眼瞧着小胤祚的身子逐漸恢複，雖然還是湯藥不離口，可到底不再是那幅随時都會夭折的模樣了。

這個節骨眼兒，哪怕是再羨慕德嫔身邊能夠有個兒子陪着，幾個高位份的嫔妃也不敢去提醒皇上，該給六阿哥找一個養母挪宮的事，萬一自己成了那個接受的人，這樣一個燙手山芋，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恰好欽天監那邊又說六阿哥的八字跟永和宮的方位十分契合，萬一驟然挪動，恐怕有不妥，康熙便告知太皇太後與太後兩位長輩，大家一致同意，暫且讓六阿哥就先住在永和宮裏一陣子，等他的病好些再商議養母的事宜。

小胤祚最近的日子過的十分舒心，皇阿瑪送了好多好玩的東西過來不說，哥哥也時常跑過來陪自己，再加上額娘也在身邊，這簡直就是天堂般的生活。

轉眼間進入了盛夏時節，天氣炎熱，可額娘擔心他的身體，不許他用太多冰，胤祚感覺自己快要被熱化了。

胤禛一進門，就瞧見小□□肢攤開，撅着小屁股，整個身子都貼在涼席上頭，小舌頭也吐出來了，就像一只小狗似的。

“胤祚。”

一聽見哥哥的聲音，胤祚就擡起了小腦袋。

“咿呀！”哥哥！

突然聽見已經好幾天沒見着人的哥哥的聲音，胤祚第一時間豎起了自己的小耳朵。

胤禛嘴角輕微地上揚了些許，他從桌上拿起一把扇子，走到小家夥的跟前，一邊替他扇着風，一邊伸出手。

熟門熟路的小胤祚抱着哥哥的手，笑的傻乎乎的。

胤禛把自己手上挂着的那副珠串從手腕上取了下來，給他把玩，然後收回了自己的手。

前幾日他陪着貴妃去宮外的皇家寺廟裏為生病的太皇太後祈福去了，所以許久沒有來看胤祚，這副珠串是他特意拜托住持開過光的，希望它能保佑胤祚無病無災。

胤禛上輩子就信佛，不過他鮮少向佛祖祈求什麽，這是他重獲新生以來頭一次。

“啊！嗚！咦咿~”

胤祚咿咿呀呀說個不停，跟哥哥抱怨額娘不許他用冰，他一直很熱的事，又抱怨哥哥這幾天隔了好久都沒來看他的事，小嘴叭叭地就沒停過。

胤禛安安靜靜地聽他說，雖然他也聽不懂，但他知道，若是打斷了胤祚說下去，他便會撅着小嘴巴生氣的，可別看胤祚人小，氣性可不小。

小胤祚巴拉巴拉說了一堆，嘴巴都說幹了，但是哥哥卻不理不睬的，他的小嘴巴一撅，不高興了，但是他不高興也沒用啊，面前的哥哥也還不到兩歲大呢。

他只能一邊生氣，一邊自我安慰，不氣不氣，哥哥還小呢，得等哥哥長大了，才能夠跟他撒嬌，讓他哄自己，再忍忍好了。

“小四這是一回宮就來看小六來了？”德嫔才從小廚房出來，身後的宮女還端着一碗剛做好的吃食。

“給額娘請安。”

“這兒又沒有外人，快些起來。”

德嫔将小六從搖籃裏抱了起來，笑着說：“瞧瞧這是什麽？”

胤祚瞥了一眼，那碗裏一坨坨看着黏糊糊的東西，還有些黑黢黢的玩意兒在裏頭，頓時就不感興趣了，繼續抓着方才哥哥給的珠串玩兒。

“這是給你做的吃食，太醫說了，你如今已經可以吃些旁的東西了，開不開心啊？”

胤祚想了想，對着額娘說：“嗯咿呀。”

“小四，你弟弟方才在說很開心是不是？”柔菀期待地看向大兒子。

胤禛猶豫了一下，他覺得看小家夥的表情，答案應該是否定的，不過額娘親手做的東西，自然不能說小六他嫌棄，最終胤禛還是點了點頭。

額娘做的東西雖然看着賣相不好，味道也不盡如人意，不過吃進肚子裏倒也沒什麽問題，這一點他親身體驗過了，想來小六吃上一些也不會有大礙。

“嗯咿呀！”不開心！這個東西一看就是黑暗料理！

“小六這麽高興啊，又說了一遍很開心，額娘這就喂你，來，張開小嘴巴嘗一嘗，這可是額娘親手給你做的。”

小胤祚的小臉擠成一團，就連頭發絲都在表示着抗議。

但他額娘卻跟沒看見似的，甚至把那看起來散發着奇怪味道的糊糊用勺子舀了一坨遞到他的嘴邊。

“小六乖，吃糊糊了。”

這句話經過耳朵之後自動在胤祚的腦袋裏被翻譯成：大郎該吃藥了……這簡直就是在現場演繹恐怖片。

“啊%嗚嗚嗚#……噗噗！”

小胤祚激烈地反抗，并通過吐口水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但是他額娘卻對自己的手藝有着莫名的強烈自信，就在小胤祚再次張嘴想要吐口水泡泡的時候，她把舀着糊糊的小勺子塞進了他的小嘴巴。

小胤祚瞬間就破防了，眼淚唰地就冒了出來，眼淚汪汪的大哭。

“哇！”我不幹淨了，我竟然吃了粑粑一樣的東西。

心理上完全崩潰的小胤祚哭的特別傷心。

胤禛卻覺得自己看見這個場面有點想笑，因為他每每吃額娘送去承乾宮的吃食時，都要做一番心理建設，如今有個人跟他共同遭難，這心裏還怪舒服的。

柔菀還以為怎麽了呢，有些着急地拍着小六的胸脯。

“怎麽了小六？可是身上哪裏不舒服了？”急的她都想叫人去請太醫了。

胤禛見額娘是真的擔心上了，這才正色道：“胤祚乖，味道還可以。”

哥哥的這句話就像是觸發了小胤祚哭聲的開關，頓時他就停下不哭了，只是還有些哽咽抽泣，小身子一顫一顫的，又長又密的睫毛上還挂着沒完掉下來的眼淚。

他将信将疑地抿了抿，雖然算不上好吃，但是好像……真的不是粑粑。

“這孩子，吓了額娘一跳，沒嘗過就哭上了，額娘還能害你不成？瞧着是不大好看，但糊糊都是碾碎了煮在一塊兒的，賣相自然算不上好，但是對你的身體好，額娘特意找太醫配的，還加了好幾味珍貴的食材進去呢。”

柔菀沒忍住說了一大堆。

胤禛有些錯愕，原來額娘也有這樣生動活潑的一面麽，他還以為額娘永遠是那個端着溫和笑臉的假面人。

作者有話說：

來啦，修改了一下佟佳氏的位份，她這會兒還是貴妃，得到明年大封六宮的時候，才是皇貴妃，這裏說一下，大家就不用回頭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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