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這是胤禛第一次在禦書房吃飯。
從前他以為紫禁城的生活已足夠奢靡, 沒想到等着一盤又一盤小菜呈上來時,只讓他嘆為觀止。
光是點心就有數十種,更不必說湯羹, 小菜, 零零散散擺了一桌子。
皇上用膳那是大有講究的,所有吃食不可多用, 不能叫人看出喜好來,種種顧忌之下,便是美味珍馐擺在自己跟前卻也胃口平平。
胤禛卻是胃口大開。
從前他覺得負責慈寧宮膳食那位禦廚的手藝已是不錯, 只是太皇太後她老人家年紀大了,飲食清淡,便是手藝再好,卻也算不得驚豔。
但皇上正值壯年, 煎炸蒸煮樣樣皆可以接受, 故而禦廚們也是使出渾身解數來……
一口幹貝鹹肉粥, 再吃一口乳酪提子酥……好吃的胤禛眼睛都眯了起來。
到了最後, 他更是吃的直打嗝兒。
皇上坐在書桌前笑道:“好了, 吃也吃了,喝了喝了, 可以回去了吧?朕晚些時候去看看你們。”
胤禛今日過來原打算瞧瞧未來八阿哥的生母良妃的, 只是他找了一圈,壓根沒看到樣貌出衆的女子,就連梁九功方才都察覺出不對勁來,問他到底在看些什麽。
胤禛想着今兒好歹也不算是無功而返, 只好起身告退。
誰知道等着他邁着小短腿出門時, 恰好見着有個宮女提着食盒走了進來。
不過是略微一瞥, 聰明的他就覺得這功能更不對勁。
樣貌出衆, 膚色白皙,嘴角噙笑,一進門便眼眸含笑看着皇上,這模樣,哪裏像個宮女,不如說更像個期待見到夫君的婦人?
這人莫就是未來的良妃?
胤禛心裏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紫禁城中有規矩,宮女出行都是成雙成對的,這個宮女一個人過來,不是大有蹊跷是什麽?
若真論起容貌來,只怕六宮之中無一人能及得上該女子了。
後宮之中,宜嫔明豔,榮嫔端莊,德嫔柔弱……但這個女子看起來美麗,嬌弱且明豔,有種很不一樣得美,而且是男人會特別喜歡得美。
胤禛忍不住在心裏替德嫔長嘆了口氣。
等着他回到永和宮時,哪怕出門之前已經留了口信,德嫔仍舊急得像熱鍋上得螞蟻,一看到他就急匆匆道:“你這孩子,好端端得去乾清宮做什麽?你可真是膽大妄為!”
說着,她更是從上到下把胤禛看了個遍,最後才小心翼翼道:“皇上可有斥責你?”
胤禛搖搖頭,一把抱起沖過來的阿福抱了起來:“皇阿瑪為何要罵我?我這麽乖的!”
德嫔等人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最後她只能呢喃道:“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
到了傍晚時候,皇上就過來了,一過來便握着德嫔的手說什麽“以後你若是有什麽事兒只管與朕說,不必藏在心裏”之類的話。
德嫔向來是個羞澀之人,一聽這話約莫就猜到了幾分,紅着臉道:“皇上,可是今兒胤禛與您說了些什麽?”
皇上輕撫着德嫔的發絲,心中對她也是有些愧疚的,低聲道:“怎麽,你的心思,難道朕不知道嗎?你向來就是這般性子,不争不搶的。”
說着,他更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道:“對了,前些日子你不是說給朕做了春裳嗎?做好了嗎?正好拿給朕試試看。”
這衣裳早就做好了,畢竟由宮女代勞,還是挺快的。
德嫔從未在皇上跟前撒過慌,惴惴不安将衣裳呈到皇上跟前,皇上是左瞧右看,她心裏愈發膽怯。
德嫔是做賊心虛,以為皇上瞧出些端倪來,誰知下一刻皇上就道:“你的針線向來做的好,朕很是喜歡,只是做針線活傷眼睛,以後這等事交給宮女或者內務府去做就好了,不要太過于操勞……”
德嫔依偎在皇上懷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其實這衣裳是昨晚上被宮女趕工趕出來的,今中午她瞧見衣裳時就覺得不好,針腳完全不對,原想着拆了重做的,沒想到皇上晚上就過來了。
若皇上從前好好看過自己給他做的衣裳,就能察覺出不對來……可惜,皇上沒有。
德嫔心裏澀澀的。
皇上留宿永和宮一夜,翌日一早就早早去上朝了。
若換成從前,德嫔心裏定有幾分高興的,可如今她卻有些笑不出來。
她不高興,後宮中的一衆女人聽聞皇上昨晚上留宿永和宮,那是更不高興。
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先前皇上整日在乾清宮批閱奏折,大家只覺得無所謂,如今偏偏只寵德嫔一個,誰能樂意?
像宜嫔這些個從前盛寵不衰的更是咽不下這口氣,只派人去打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不打聽不知道,一打聽原來是昨兒白日裏胤禛去了乾清宮一趟。
這下可好了,不光是宜嫔借口六公主想皇阿瑪,就連惠嫔都開始替大阿哥出起主意來,說要大阿哥去乾清宮請皇上幫着指點指點功課。
惠嫔倒是想的明白,她的兒子是長子,又聰明懂事,肯定會更得皇上喜歡,到時候一來二去得了皇上贊賞後在皇上跟前幫她也美言幾句,說不準她也能重獲聖寵?
她糊塗,好歹大阿哥不糊塗,不管她怎麽說,大阿哥都不松口,甚至還勸慰起她來——額娘好好想想,四弟弟今年幾歲,我又幾歲?此次我重回紫禁城,太子和赫舍裏一族只怕對我是虎視眈眈,但凡我流露出丁點争寵的意思來,您覺得赫舍裏一族會怎麽對我?
如今赫舍裏一族雖不及當初顯赫,可破船還有三千釘,更別說如今赫舍裏一族還出了個索爾圖來,這人不是好對付的。
大阿哥好說歹說,惠嫔總算是熄了這個心思。
但架不住還有人躍躍欲試啊,宜嫔算一個,替皇上生下五公主的布常在算一個,就連榮嫔都開始撺掇三阿哥多往乾清宮跑……她倒是不為聖寵,卻為了兒子的前程。
一時間,乾清宮禦書房倒是熱鬧非凡。
皇上是苦不堪言。
他也意識到都是那小崽子胤禛惹得禍,可事情已經發生好幾日,難不成他還能找那小崽子算賬不成?
始作俑者胤禛肉眼可見德嫔的變化,心底裏忍不住替德嫔感到開心。
從前德嫔總是三句話不離皇上,一會說要掃了梅花上的雪水留着給皇上泡茶,一會說皇上愛吃糟鵝掌,要小廚房那邊每日備着些,一會更說內務府送來的熏香太濃了些,味道皇上不大喜歡……好像她活在世上不是為了皇上就是為了胤禛。
但這些日子來,德嫔換了房裏的熏香,提起皇上的次數也不如從前,甚至連衣裳也換成了自己喜歡的天青色之類的。
胤禛很開心。
人這一輩子短暫的很,沒必要為別人而活,只要自己開心就好。
這一日德嫔正陪着胤禛下五子棋,只聽說宜嫔來了。
宜嫔?
胤禛對宜嫔印象不壞,宜嫔長得好看明豔,雖說性子有幾分驕縱跋扈,但心眼不算壞,對後宮中的女人啊,要求可不能太高。
這宜嫔也是個自視甚高的主兒,除去自己妹妹郭絡羅貴人,并不常與別的妃嫔打交道。
更別說這麽冷的天還主動前來永和宮做客,換在先前,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兒。
德嫔連吩咐紅玉上茶上點心。
宜嫔還是老樣子,不管什麽時候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但眉眼裏卻帶着幾分憔悴之色,寒暄幾句更是開門見山道:“……說起來自上次皇上來過一次永和宮後,就再也沒有翻過綠頭牌,本宮想着就算是皇上公務繁忙,也不能繁忙至此吧?”
說着,她忍不住掃了眼坐在一旁抱着阿福的胤禛,想了想,覺得胤禛還小,有些話應該也是聽不懂的:“本宮是個什麽性子,便是你沒怎麽與本宮打過交道,應該也是聽說過的,本宮向來是個直來直去,有話直說的,當着你的面也不想藏着掖着。”
“上次你侍寝時,皇上……可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胤禛:!!!
他忍不住心中暗道,宜嫔還真是威武,果然不是尋常女子啊!難道她是懷疑皇上……不行了?
德嫔的臉一下紅到了耳後根,低聲道:“這,皇上并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宜嫔微微皺眉:“那難道是皇上最近有什麽別的癖好?”
說着,她更是微微嘆了口氣:“不瞞你說,這些日子本宮也是抱着六公主去過禦書房幾次的,發現皇上身邊奉茶的小太監好像換了個人,長得很是眉清目秀,若是皇上沒有不對勁的地方,難道是皇上喜歡上了那等閹人?”
越說她越覺得擔心,畢竟從前她也是見識過皇上的威武雄壯的,苦着臉道:“本宮未入進宮之前就曾聽人說過有些人的确好這一口,萬一皇上也想嘗嘗鮮……你說這該如何是好?嘗鮮也就罷了,但就怕徹底迷上這一口!”
胤禛緊咬下唇,低着頭,竭力不使自己笑出聲來。
倒是德嫔聽聞這虎狼之詞,一張小臉是通紅通紅的,磕磕巴巴道:“應該不會吧?”
“這有什麽不會的?”宜嫔只覺得自己猜的是八九不離十,委屈巴巴道:“上次本宮去禦書房時就發現了那小太監很有些不對勁,還專程将他請到翊坤宮來過了,本宮還未開口問話了,他就吓得瑟瑟發抖,這不是做賊心虛是什麽?”
這話,德嫔可真不好接。
她也不敢接。
別說皇上寵幸一個小太監,就算皇上寵幸一群小太監,六宮之中除去太皇太後與皇太後,誰敢多言什麽?
就連驕縱如宜嫔,也不過是私下發發牢騷罷了。
宜嫔也只敢私下問問而已,好在這話說出來後心裏就好受多了,最後是失魂落魄走了。
胤禛覺得這個宜嫔有點意思!
德嫔顯然把宜嫔的話聽到心裏去了,雖說心裏不如從前那般在意皇上,但若是皇上喜歡一個……男人,還是一個小太監,想想心裏還是覺得怪膈應的。
可因為宜嫔的話,胤禛一個人躺在床上咯咯笑了半夜。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就宜嫔這性子,這話遲早要傳到皇上耳朵裏去了,他很好奇,若皇上聽聞這話會是什麽反應!
果不其然,宜嫔是個藏不住話的,自己心中的猜測不僅與德嫔說了,也與自己的親妹妹郭絡羅貴人說了,思來想去,甚至還與皇太後探讨一番……到了最後。後宮中大半人都知道了這件事。
就連太皇太後也知道了,派人去提點了皇上幾句。
皇上一聽這話臉色果然不好看,可宜嫔是個什麽性子,他也不是不知道,總不能因為這點事兒訓斥宜嫔一頓吧?好像也不占理!
說起來,皇上夜夜寵幸衛氏已有月餘,想着這般拖下去也不好,索性給她個名分好了。
皇上與太皇太後提起了這事兒,太皇太後早就将衛氏打聽的清清楚楚,如今也不意外:“……這女子倒是個老實本分的,從前哀家便想勸你,早日将她納為妃嫔算了,可你也不是小孩子,哀家想着你心中已有分寸,就沒有說這話。”
“過不了幾日就是除夕,索性便由哀家在除夕夜封她為常在吧。”
她老人家想的周到,後宮之中沒誰是傻子,突然将皇上身邊的一個宮女封為常在,只怕前些日子皇上的荒唐事兒都要被衆人知道,由她老人家出面冊封,可能更為合适些。
誰知皇上卻是微微皺眉:“老祖宗,給雙姐常在位份會不會低了些?”
雙姐正是衛氏閨名。
太皇太後掃了皇上一眼,已猜到皇上對這女子上了心,淡淡道:“本就是辛者庫出來的女子,這些日子無名無份在乾清宮當差,賞她一個常在身份,哀家覺得已經夠了。”
“皇上可別忘了,五公主生母布常在還只是常在身份了,你越是看重她,只怕旁人就越是忌憚她,這個道理,想必皇上應該知道。”
皇上只能應是。
他很清楚,當初德嫔有佟貴妃,有太皇太後護着,才能一路平順,如今衛氏一事揭開,只怕會成為衆人眼中釘肉中刺的。
一轉眼就到了除夕宴。
胤禛穿着一身喜慶帶着阿福閃亮登場,去年他還是個小奶娃,今年就能帶着阿福四處蹦蹦跳跳的去玩兒,最後更是跟在太子身後上前給皇上,太皇太後與皇太後敬酒。
皇上笑看着幾個平安康健的兒子,是心情大好:“……明日便是新的一年了,你們得繼續上進,不負朕與太皇太後,太後的期望才是。”
說着,他更是看向三阿哥道:“特別是胤祉,明年就要進上書房念書了,須戒驕戒躁,虛心進學才是。”
三阿哥正色應是。
皇上又對着太子與大阿哥說了些話,無非是那些老生常談之話,孝順長輩喽,勤勉上進喽,到了最後皇上眼神落在胤禛面上,想了好一會,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若說好好念書吧,這不是打自己和德嫔的臉面?
可若說養好身體吧,這小崽子身體比誰都好,明明比三阿哥小上一歲,可都快趕上三阿哥一般高了。
良久,皇上才對着他與五阿哥一起道:“胤禛與胤祺雖年紀不大,但也該學會知禮才是,平素不可太過頑劣。”
就這?
胤禛覺得有些意興闌珊,皇上這是瞧不起誰?如今他可是會背《三字經》了好不好?
退回去落座之後,胤禛感受到一陣陣嘲笑的目光,心裏很快就平靜下來。
面子有什麽重要的?
擺爛才是王道!
他可不想為了別人誇贊的目光而犧牲自己。
除夕宴是喜氣洋洋一片,太皇太後更是含笑道:“……哀家年紀大了,只巴不得你們能多替皇上開枝散葉,昨兒去乾清宮瞧皇上覺得有個宮女不錯,便由哀家做主賞給皇上為常在吧!”
這話一出,在場妃嫔面上的笑容都滞住了。
這可不叫喜上加囍,這存粹叫添堵?
哪怕連佟貴妃也沒膽子敢去乾清宮安插眼線,自然不知乾清宮如今多了哪個宮女。
小鈕祜祿氏倒是反應快些,含笑道:“連老祖宗您都覺得好的人,那定是錯不了,臣妾也替皇上高興了,後宮中又多了位妹妹。”
宜嫔臉色卻有幾分難看,想學着小鈕祜祿氏一樣大度,卻發現自己怎麽都笑不出來,落在衆人眼裏,這笑容比哭還難看:“也對,您瞧中的人自然是好的,今兒是除夕夜,也算是雙喜臨門,不如将那位妹妹叫過來讓臣妾等人也瞧瞧?得了您冊封,她就是常在身份了,過來沒什麽不合适的。”
話雖沒錯,但這話怎麽聽怎麽怪異。
皇上面露不悅。
倒是太皇太後笑着道:“宜嫔這話說的沒錯,以後都是自家姐妹了,來人,去請衛常在過來。”
衛常在很快就被請了過來。
想必是方才她才得知消息,壓根沒來得及準備,身上換了件簇新的滾兔毛邊兒旗服,頭上半點飾物皆無,面上也是未施粉黛。
可她一露面,不少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的确是容貌出衆!
胤禛看着這女子,的确就是當初他在乾清宮留意到的人,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他下意識看向皇上,只見皇上眼神直直落于衛常在面上。
這眼神,毫不遮掩,不,應該說是喜歡一個人是掩蓋不住的。
胤禛雖只是一個小娃娃,但好歹也是一個男娃娃,有道是男人了解男人,想當初皇上也曾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德嫔……
任誰都看得出衛常在有些幾分,上前請安時身子微微有些發顫,聲音也有些發抖:“奴婢,不,嫔妾衛氏見過皇上,太皇太後,太後娘娘,見過各位娘娘。”
皇上只道:“起來吧。”
當衆皇上不好表現的太過,只讓她落座,但一場飯吃下來,誰都能瞧見他的眼神時不時落在衛常在面上。
胤禛暗想,若非今晚皇上非得留在承乾宮,只怕又要寵幸這位新晉的衛常在了吧?
一場除夕宴最後是不歡而散。
小小年紀的胤禛可不想守歲,抱着阿福就睡了過去,誰知道翌日一早醒來永壽宮上下卻像是炸了鍋似的。
原來昨晚上皇上發話了,要衛常在以後就住在永和宮。
胤禛:???
他能理解皇上的心思,畢竟德嫔性子良善,若衛常在住在永和宮,不說相親相愛,起碼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若是住在別的宮裏頭,只怕要受委屈的。
但是皇上一門心思替衛常在着想,難道就沒有替德嫔着想過嗎?
真是大豬蹄子!
胤禛忍不住心中暗罵了一句。
等着他梳洗好了前去給德嫔拜年時,只見着德嫔眼睛紅紅地,一看就是狠狠哭過的樣子,當即心裏也不是個滋味:“額娘,您別難受……”
昨晚上德嫔是一夜沒有睡好,強撐着笑道:“胤禛放心,額娘沒事兒的,就是方才叫風沙迷了眼睛而已。”
說着,她更是忙把話題道:“喏,這是給你的壓歲錢,咱們胤禛長大了,也能得壓歲錢了……好了,時候不早了,咱們也得去慈寧宮,壽康宮請安了。”
胤禛話到了嘴邊,卻還是咽了下去。
雖說德嫔如今對皇上不如從前在意,但若說不傷心不難過,那是假的。
等着到了慈寧宮,胤禛見到了不少妃嫔,一個個都是來給太皇太後請安的,有道是悲傷也是個比較級,昨晚上一個個人悲怆難耐,可如今想着德嫔,好像也沒那麽難受了。
要知道在衛常在之前,德嫔也算得寵,可以說是與宜嫔平分秋色。
如今來了個衛常在,分去她的寵愛不說,她還得日日看着皇上與此人恩恩愛愛啊,想着就挺難受的。
太皇太後也是過來人,自然能理解德嫔的心思,等着衆人前去壽康宮時,唯獨将她留了下來:“……你也是伺候皇上有幾年了,皇上的心思你應該是清楚的,正因為皇上相信你,信任你,所以才會讓衛常在住在永和宮,你的委屈,皇上記得,哀家也記得。”
德嫔強撐着笑道:“太皇太後這話嚴重了,永和宮如今只住着臣妾與章佳常在,很是寬敞,平日裏更是寂寥,這下衛妹妹來了也是好事,想必以後永和宮也會熱鬧些。”
這年代,女子以賢為美。
太皇太後拍拍她的手,放心下來。
倒是胤禛打從進來時臉色就不好看,收了太皇太後的壓歲錢,這臉色也不好看。
到了最後,太皇太後捏着他的小臉道:“這是怎麽了?可是早上起的太早了,所以不高興?”
胤禛搖搖頭,正色道:“額娘不高興,所以我也不高興。”
德嫔吓得心裏一個激靈,忙道:“胤禛,你可別在太皇太後跟前瞎說話。”
她是吓的不行,下意識要去捂胤禛的嘴。
抱着阿福的胤禛連忙躲開,直往太皇太後身邊鑽,更是揚聲道:“額娘,我沒有瞎說話,您就是不高興了,不高興了就要說出來的。”
說着,他更是道:“我要是您,我也會不高興,我不想眼睜睜看着皇阿瑪去喜歡別的人。”
一時間,屋內寂靜無聲。
德嫔本就覺得委屈,一聽這話更覺眼眶發酸。
胤禛想的明白,你若是妥帖大度,那只會更受欺負,就比如說德嫔吧,若她像宜嫔似的刁鑽跋扈,皇上還會将衛常安置在永和宮嗎?
不會的。
柿子撿軟的捏,正因為皇上知道德嫔哪怕自己難受,也不會為難衛常在,所以才會如此。
那為何要明明自己受了委屈,還要佯裝大度?
既然事情已無法改變,那就要讓旁人知道自己受了委屈。
太皇太後颔首道:“胤禛說的對。”
說着,她老人家更是看向德嫔道:“哀家也是過來人,你嘴上說着不在意,可心裏怎麽會不在意?若真的半點都不在意,哀家都要替皇上難受……這事兒到底是皇上辦的不妥當,倒是叫你受委屈了。”
德嫔不好再說“不委屈”之類的話。
因事情已經定下,太皇太後嘴上沒有再說什麽,但并不表示她老人家心裏什麽都不記得。
等着德嫔帶着胤禛前去壽康宮時,衆人看向她的眼神依舊和方才無異,帶着嘲弄。
德嫔得了太皇太後勸解一番,倒也不甚在意。
去了壽康宮後又去了承乾宮,等着一圈走下來回去時,已過晌午。
別說德嫔,就連向來活力滿滿的胤禛都有些累了,小財迷如他連自己收到的壓歲錢都麽來得及收,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已是傍晚。
因今兒是新年第一天,德嫔想着吃些好的,索性就吩咐小廚房煮了羊肉鍋子,又炒了幾個小菜,更是請了章佳常在過來,末了,她想了想更是道:“紅玉,你派人送些吃食給衛常在吧,就說……就說她初來乍到,本宮也不知道她是喜歡熱鬧還是安靜,便送些吃食給她。”
人心隔肚皮,她不知道衛常在秉性如何,根本不敢與她過多打交道。
就連章佳常在,也是相處幾年下來後才敢推心置腹的。
紅玉很快就下去了。
胤禛很愛吃羊肉鍋子,煨的爛爛的羊肉再配上白蘿蔔,下些嫩蒿子,聽着外頭呼呼風聲,阿福在腳底下趴着睡大覺……這讓胤禛有種難得幸福的感覺。
食不言寝不語。
一頓鍋子吃完,章佳常在面上都帶着滿足的笑意,與德嫔說起衛常在來。
她們這種位份低的妃嫔,也就今兒去承乾宮請安一趟就夠了,故而今日也算是與衛常在打過罩面了:“……今兒衛常在去了承乾宮後就一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就連身邊兩個小宮女也躲在屋子裏沒出來,不過嫔妾倒是遠遠看到過她一面,長得的确是漂亮,就是性子不知道怎麽樣。”
說着,她更是壓低聲音道:“嫔妾倒是想出去打聽打聽,但怕傳到她耳朵裏去了不大好,不過聽說她從前在辛者庫時性子倒是不錯,因樣貌出衆,也時常遭人排擠……”
胤禛抱起阿福聽章佳常在與德嫔說話,德嫔倒是無所謂的态度:“如今她得皇上喜歡,若是性子好,那就最好,若是性子不好,咱們也只能多忍讓些了……”
後宮之中,恩寵才是最要緊的。
胤禛對這位衛常在也很好奇,誰知道等着章佳常在剛走,就有人通傳說是衛常在前來請安了。
請安?
這時候?
若真要請安,一般都是早上過來,更何況她這剛到永和宮的常在,捱到這個點前來請安,好像有些說不過去吧?
胤禛原打算抱着阿福回屋睡覺的,一聽這話,又坐了下來,陪着阿福玩丢球球的游戲來。
德嫔忙叫人請了衛常在進來。
衛常在比起昨日來容貌更甚幾分,今日好歹穿了件合身的白底水紅領子對襟旗服,小兩把頭上斜斜插着玉釵,清麗之中帶着幾分妩媚,就連德嫔這樣的女人見了都挪不開眼,更別說男人了。
衛常在一進來便行禮道:“……還請德嫔娘娘降罪,今兒一大早嫔妾便打算前來請安的,可您帶着四阿哥去了慈寧宮,下午時也打算過來,可聽聞您在午睡,想着今兒是新年頭一天,您事情多,嫔妾也不好過來打擾,就想着明日再來也不遲。”
說着,她咬咬唇,露出一副難以啓齒的模樣來:“後來收到您送過來的鍋子和吃食,嫔妾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若是不過來給您請安實在是于理不合,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嫔妾是個目中無人的,實則卻是最害怕打擾別人的人。”
德嫔笑着道:“無妨,不知者無罪,以後這低頭不見擡頭見的,這般見外做什麽?”
“本宮向來是性子好的,你不必惶恐。”
一直惴惴不安的衛常在聽聞這話才露出幾分笑容來。
寒暄幾句後,她這才回去。
胤禛卻沒瞧出個好歹來,不明白這個衛常在當真是只小白兔,亦或者是扮豬吃虎。
他今兒是累狠了,上床之後很快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等到翌日一早起來就聽說了慈寧宮那邊的消息,說是太皇太後終于松了口,答應将七阿哥養在小鈕祜祿氏身邊。
胤禛并不意外。
實在是這些日子小鈕祜祿氏對七阿哥的喜歡,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日日都前來慈寧宮瞧七阿哥,七阿哥若是脹氣或者哭鬧不止,她更是抱着七阿哥耐心哄着,經常一哄就是小半個時辰。
到了最後就連太皇太後都看不下去,直說要她将七阿哥交給乳娘,誰知道小鈕祜祿氏卻道——太皇太後不必擔心臣妾,臣妾原先在家中也時常照顧弟弟妹妹的,如今好不容易七阿哥有了些睡意,若是交到乳娘手中,他察覺到了味道不對,或者受了驚擾,肯定又會哭鬧不止的。
一來二去的,太皇太後也瞧見了她的誠意。
昨兒想了一天,太皇太後便松了口,不過有佟貴妃虛情假意在前,她老人家還是不大放心,專程派了兩個嬷嬷過去永壽宮,說的是怕小鈕祜祿氏沒有經驗,幫襯一二,實際上是因為什麽,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可就算是這般,小鈕祜祿氏也高興的像什麽似的。
胤禛在心底裏也替七阿哥高興,雖說這小娃娃不會說話,整日哭哭嚷嚷的也有些煩人,但一來二去的,他對這個弟弟還是有些感情的,希望這個弟弟能夠過得好些。
所以胤禛一聽說這消息就匆匆趕到了慈寧宮,果不其然見着七阿哥的乳娘們已開始忙着收拾東西起來,原先擠擠攘攘的屋子裏被收的差不多了,幾個大箱籠擺在一邊,看的他心裏有些空蕩蕩的。
純禧公主也是這般,忍不住長嘆一口氣道:“以後咱們再想去看七弟弟就沒這麽方便了。”
畢竟永壽宮是小鈕祜祿氏的地方,他們總不能像菜園子似的進退自如吧?
胤禛點點頭,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純禧公主:“不要緊的,只要七弟弟以後好好的就成了,而且等着他大些了,總是要時常來慈寧宮給曾祖母請安的。”
“到時候純禧姐姐你一樣可以替他啓蒙的,這樣我們三個就又可以時常在一塊了。”
這話說的純禧公主面上才帶了幾分笑意,只道:“還有胤祺了。”
她口中的這人就是五阿哥胤祺。
小孩子向來喜歡與比自己大些的孩子玩,雖說一開始胤禛與純禧公主并不大愛搭理他,但架不住他夠黏人啊,就像個小尾巴似的經常跟在他們身後。
以至于後來胤禛發現有個小跟班也是挺好的,比如吃糕點時,他一個眼神掃過去,五阿哥就巴巴将糕點拿過來遞到他嘴邊,更是甜甜道:“四呵呵,吃糕糕。”
胤禛玩泥巴時,五阿哥更是在一旁遞小鏟子……以至于到了最後,純禧公主都開始吃醋起來,點着五阿哥的額頭道:“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明明每日是我帶你玩的時候更多,你怎麽淨知道黏着胤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