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李姐還擔心顧錦會生氣，跟上來想要借着和他商量後面兩天直播計劃的機會開導開導他，就被無奈的顧錦攔下了。

“我真沒事，我還能因為一個游戲半夜去給那些主播下毒嗎？”顧錦伸手，示意李姐就停在電梯外面別再進來了。仿若過年期間艱難從親戚手中脫困的可憐孩子。

李姐看着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好吧。”李姐不放心地提醒，“你有什麽事一定要和我說啊。”

顧錦按下樓層按鍵，聲線含笑随意，“我能有什麽事。”

深空集團內部專用的淺藍色玻璃單向門緩緩合上，顧錦輕輕松了口氣，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他經紀人的感覺确實是對的，顧錦今天在走進深空總部的時候心情就不太好。

顧錦仰頭看了眼上方的攝像頭，黑瞳盯着那一點規律閃爍的紅點，仿佛在透過鏡頭看向另外一個人。

……“咔”

電梯停住，顧錦掃了眼樓層擡步走出去。

說起來還挺巧，深空這次給主播安排的房間就是顧錦當初剛剛在這裏工作的時候，被安排的高級技術人員宿舍。走廊一邊是弧形極具線條感的窗戶，另外一邊就是房間的黑色合金門。

顧錦站在悠長的走廊上，腳下微微一頓。

他就像是因為受傷所以被人類帶到醫院看護的貓科動物一樣，雖然知道面前的一切可能對自己無害，但還是抑制不住地警惕。

房間還是和以前差不多，快八十平米的上下複式，大氣的讓人很難将宿舍兩個字套在它身上。

顧錦反手關上門，随意地将磁卡扔在長櫃上，發出“啪嗒”一聲。他沒有再往裏走，只是側身靠在門口，黑瞳靜靜地看着這方天地。

要是回到他剛剛畢業，跟着單明德來到深空的那一年，房間裏有只只到小腿的掃地機器人就會像是狗子一樣撲上來在他腿邊轉來轉去。

燈具不需要他動手，也會随着顧錦的行進路線開啓。

如果顧錦在食堂吃過了，那麽會有一杯新鮮的橙汁放在桌邊。如果他沒有吃，桌上擺着的必定是合口味的三菜一湯。

在那段時間裏，同事都打趣說顧錦這個定菜肉定水果的頻率活像是在宿舍裏養了一個人一樣。

還是溫良賢淑宜室宜家的那種。

三十世紀智能型機器能做到的已經無限接近于人類，但機器就是機器，無論生産商将程序設定得多麽精細仔細，都無法滿足人類所有的需要。

他們只能讓機器人無限“人性化”，卻不能讓他們真正“人類化”。

但顧錦房間裏的主控系統卻從來不會犯外面機器的那些低級錯誤，在那段時間裏，“它”幾乎把顧錦照顧成了一個廢物。

“滴——”

顧錦一震。

“顧先生您好，我是後勤部的工作人員，我們來幫您安裝游戲倉。”

……

顧錦深吸了一口氣，剛才在聽到提示音的一瞬間，他還以為那個被他制造出來的人工智能又回來了。

畢竟它總是不太喜歡顧錦因為思考其他事情忽略了自己，當忍耐達到一定程度以後，它就會忍無可忍地“滴”一聲。

像是汪了一聲的狗子一樣。

顧錦拉開門，外面站着的果然是三個穿深藍色工作制服的安裝人員。

“麻煩你們了。”顧錦讓開到一邊，放他們進來。

工作人員應聲，小心地将一個巨大的箱子朝房間裏面搬去。房間裏面的幾個智能機械都沒有反應，安安靜靜地停在原地。

要是換了幾年前，這些東西雖然表面上沒有反應，但一條一條的消息會很快在他的聊天頁面中刷屏。

它把人類開發出來專用于與控制機器的app用成了和顧錦交流的軟件。

【為什麽讓這些人進來？你給我安裝兩只機械手，我也能做他們的工作QWQ】

顧錦沒辦法，只能告訴它違規改造家用電器使其具備攻擊性能是違法的。顧錦當初開發它的時候，明明設定的是嚴謹安靜的性格。誰知道和自己生活一段時間以後，它絕大多數時間都像是一只因為自己撸了外面的野花野草而嗷嗚嗷嗚的心碎狗子。

然後它就會嘟嘟囔囔地說家裏好不容易才打掃幹淨，現在又被這些人帶進來了灰塵，顧錦一點都不心疼它的工作……

顧錦的目光在那些機器上掃了眼。

“顧先生，”其中一個工作人員将電源接上，轉向顧錦，“您有沒有用得習慣的ai系統？有的話可以通過那邊的那個黃色接口導入這邊。”

顧錦大概要在這個房間裏住兩天。畢竟是因為深空的工作失誤，顧錦身份又屬于需要捧着的那類人，負責人自然希望他住得能舒服一點。

在這個時代，有些比較挑剔的人會專門定制自己的ai系統，其中納入了自己的所有生活喜好，到哪都直接讓自己的ai操控房間裏的智能型機器。

“不用了。”顧錦拒絕道。

工作人員還以為他是在客氣，忙說着，“您是不是不太了解深空這裏的操作，我可以幫您。”

“……我沒有慣用的系統，之前用的那個被我删掉了。”顧錦輕聲回答。

另外一棟深空總部的大樓內，李姐正笑意盈盈地和剛才才分別的負責人一起吃晚飯。兩人既是朋友又是工作夥伴，所以也沒有找什麽特別商務的地方。

“我感覺今天錦錦的心情不太好，有點擔心他。”李姐就跟個覺得自家崽子被外人欺負了的憂心媽媽一樣，“但一個游戲也不至于讓他失落吧。”

負責人 “嗨”了一聲，“你就是想太多，顧錦下午直播連休息都沒有就趕到這裏來幹耗了快三個小時，肯定是累了，哪有人累了還和平常一樣？”

李姐覺得她說的也有道理，索性随便挑了個話題接着聊，“馬上年底了，你們今天的年終獎是不是得加不少啊？”

負責人一聽到年終獎三個字就笑了，将嘴裏的食物吞幹淨以後捏了一張餐巾擦手，“今年業績提了十來個百分點，年終獎估計會比去年多個二十來萬吧。”

“明天梅拉女士就會來，到時候漲多少會議上面會定下來。”

李姐愣了下，“梅拉女士，是你們的大股東之一的那個？”

“對。”負責人在桌上敲了兩下，引起李姐的注意，“明天等會議結束以後讓顧錦去見見她，這女人雖然玩得花，但喜歡錢和美色分得很開，不會在工作上亂搞。”

“她手底下的資源不少，高奢中的話語權很強，最近有一個的代言人空出來了。讓顧錦去試試，看能不能在年底拿下一個新代言。”

她這麽說李姐就明白了，立刻端起雞尾酒和負責人玩笑般地碰了下，“我先替顧錦謝謝你，要是真拿下了再請你去首都星最貴的地方吃飯。”

但兩人不知道的是，她們的聲音正通過已經被入侵的通訊器傳到了某間黑暗的房間裏。

蒼白冷漠的青年坐在極為寬大的黑色軟椅中，面前是被分成了上百塊的監視屏幕。有的是a920星人工智能研究基地的畫面，有的是現在的深空內部，還有的，正在盯着一小時前于首都藍星機場落地的梅拉女士。

他像是某種盤踞在黑暗中的，瘦骨嶙峋卻危險至極的非人生物，身周仿佛不允許光線的介入。

青年側了下頭，與其中一個小屏幕中的單明德對視。

單明德此時正在自己的房間裏，他只是半天沒有出去，身上的衣服頭發就都亂得不成樣子，仿佛一個沒有被護士看管的神經病人一樣。

“……我不敢說出真相，你也不敢讓顧錦知道身份，哈，我們現在在同一條公平的線上。”

“你可以殺了梅拉，這樣就不會再有人想着把我扔進監獄了，我也不會再去打擾顧錦。”

單明德說着說着就笑了出來，他盯着監視器完全知道自己正在被人看着，但他也并不在意，狂笑着開口，“否則，你就只能等着顧錦被梅拉女士帶走了。”

他特意咬緊了“女士”兩個字，言語中帶着瘋狂的嘲諷和一點點微不可查的期待。

青年收回目光，修長的雙腿交疊在一起，這是個極為放松的姿态。也就是單明德現在看不到他，要是單明德知道“君主”用仿若在觀察幕布下小醜的眼神看着他，肯定會更加瘋。

“你聽到了嗎？！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你在幹什麽！”

黑暗中響起了一聲很輕的嗤笑，青年懶懶擡眼，看向最上方一塊透着暖意的屏幕。那裏只有一片無人的前廳——

那裏是顧錦的房間。

此時窗外華燈初上萬家燈火連成黑夜中的星河，顧錦坐到直播鏡頭前，頭發濕漉漉的還在滴水。

【呀！錦錦怎麽晚上還直播呀~你不是請假了嗎？】

【嗚嗚嗚看到兒子好高興，舔舔濕掉的錦錦。】

顧錦剛在浴缸裏泡了半個小時，成功把睹物思人的那段悲傷扔進了水裏。

“深空爸爸催我的游戲進度了，所以打算今天晚上就把第三條攻略線打出來，看看是不是你們喜歡的野男人。”顧錦的手指在游戲倉上敲擊了兩下，發出宛若金屬撞擊聲的響動。

【錦錦我之前就想問了，洛安是學長前男友，陸行簡是婚約對象，都是和你有天然感情聯系的人，第三個應該是陌生人吧？】

這個粉絲看起來像是在認真和顧錦讨論游戲走向，顧錦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稍稍思索片刻後點了下頭，“對，攻略游戲會避開身份雷同，所以第三個攻略對象大概率會是陌生人。”

【呀！錦錦回我啦，好開心好開心~】

【那錦錦你要怎麽才能找到那個攻略對象啊（單純）？跑到大街上一個一個做親密接觸嘛（小臉通黃）？】

【那我希望第三個攻略對象是警務人員。錦錦的行為第一能激起他的嫉妒心，第二方便他把錦錦關起來。】

顧錦：……

他的粉絲當中果然不會有認真讨論劇情的存在，所有僞裝出來的表象只是為了搞黃服務。

顧錦毫不留情地按下了進入游戲的選項，将這群缺德粉絲扔在了直播間裏。

他上次離開時正好是晚上，被系統判定成睡覺，此時就需要在游戲倉裏忍受兩三分鐘的黑暗，才能進入蘇醒以後的劇情。

顧錦的意識沉入進游戲，外界刺激都被質量極好的最新款游戲倉隔得幹幹淨淨。而粉絲如今的視野和感官接上的也是顧錦所能感受到的游戲世界。

兩方都不會知道，在深空集團給顧錦安排的宿舍安靜下來一分鐘以後，門鎖發出一聲輕微的“咔噠”聲。

有人推開門，安靜地走了進來。

來人掃了眼胡亂扔在長櫃上的房卡，笑了一聲，帶着無奈和寵溺，像是沒辦法地縱容自家貓貓把房間裏的一切都給弄亂一樣。

青年的目光在房間裏轉了一圈，而後仰頭看向頭頂的攝像頭，露出了一張年輕蒼白的臉龐，向監視器對面的另外一個自己示意他已經到了顧錦的房間。他和監視器後的那個人有着差不多的年齡，面容卻稍稍有些偏離。

如果這裏有一個專門研究生化人的學者就會立刻認出這種特征，這代表兩個青年的基因幾乎相同且經過裁剪縫合。

“別再盯了，不然待會又要惱火到發瘋了……”他輕聲說道。

雖然這麽說着，但他語氣中的炫耀愉快一點都沒有少，他就是想要将對面自己的嫉妒心狠狠踩進泥裏才高興。

青年一步一步朝前，最終停在了顧錦的游戲倉旁邊。

“……錦錦好像被關在玻璃容器裏的小公主啊。”青年笑着說道，索性在一邊坐下，偏頭抵着冰涼的玻璃就這麽注視着顧錦。

房間中一時無聲，青年身上穿着的是純黑連帽衫和黑色長褲，面容卻極為蒼白俊美。配上暖色的燈光和游戲倉裏安靜宛若沉睡的顧錦，說不出來的绮麗詭異。

他眼裏的笑意一開始是柔軟的，仿佛是普通人看到了一朵在陽光下盛開的花苞一般。而後卻緩緩淡了下去。

他“啧”了一聲，覺得對面開始催促他離開房間的自己煩透了。

“……是你讓我來的，是你不滿足只是從監視器裏看着他才讓我來的，現在又覺得我靠得太近命令我立刻回去，你到底是什麽品種的瘋子？”

青年對正處在另外一處的“自己”沒有半點尊重，言語中全然是冰冷。

房間中發生的一切當然不會影響到已經進入游戲的顧錦。

顧小錦同志如今正站在餐桌前與洛安對視。

“你最近，在和顏曙星談戀愛？”

顧錦：……

他根本都不認識這個人。

洛安十指交叉曲起，他面上沒有什麽太多的表情，只是垂眸看着桌上正在播放視頻的平板，而後擡眼平靜地與顧錦對視。

桌上的飯菜還散發着熱氣，但是兩人都沒有伸手去碰。別墅裏面是沒有請家政人員的，根據顧錦的經驗，這些飯菜都是洛安親手做的。

顧錦是慫，而洛安看上去，可能、大概、有一點生氣。

只是這人生氣起來的樣子和別人不太一樣，他略薄的唇瓣淺淺勾起，涼薄而銳利。

“別緊張，我又不能做什麽，只是以小媽的身份和你談談而已。”

沒錯，就是生氣了。這人只有在陰陽怪氣的時候，才會把顧錦腦補出來的劇本按在身上。

顧錦心下輕輕嘆了口氣，在見到洛安之前，他其實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好看的人刻薄起來是個什麽樣子，現在他見到了。

輕聲漫語，但不掩危險本色。

顧錦一邊心虛一邊覺得冤。

他只是睡了一覺就莫名其妙地多了個男朋友，這很不科學。但洛安看上去又像是有證據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