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周勉和童陵在倉庫的角落裏找到了髒兮兮的周小野。
他嘴唇青紫, 臉上血色褪得幹幹淨淨,身上還有大大小小的新鮮傷痕。
童陵從周勉肩上跳了下來,化成了人形。
他伸手去抱周小野, 聲音顫抖:“小野,是童哥哥,你醒醒,小野……”
周勉伸手在小孩鼻息處探了探,在童陵帶着詢問的眼神望過來時,他搖了搖頭。
童陵不肯相信這個事實,他把周小野扶起來, 開始不斷給他輸送靈力, 可他發現, 送出去的靈力石沉大海, 得不到一點回應。
“不是這樣的, 不該是這樣的, 嗚嗚嗚……他還這麽小……”
童陵把臉埋在小孩頸窩處放聲大哭, 是他的護身符送得太慢了, 是這樣, 肯定是這樣!
周勉拉開童陵,大拇指在食指指腹刮了一下, 指腹瞬間冒出黑色血珠。
周勉将血抹在小孩眉心處, 對童陵道:“還不算太晚,他才剛剛失去生命體征,我現在封住他的魂,讓引渡人暫時無法帶走他。”
童陵吸了吸鼻涕, 問:“還救的回來嗎?”
“嗯。” 周勉給了肯定回答,“你和紅羽留在這裏看住他, 如果引渡人強行勾魂,盡量拖住時間,我得去問一位故人要一樣東西。”
“好。”童陵淚眼婆娑點頭。
周勉站起身,往周小野鼻尖處彈了一縷氣息進去,讓他看起來還有微弱的呼吸。
“他媽媽很快就會來了,你和紅羽隐好身,等我回來。”周勉摸了摸童陵的腦袋。
童陵哭腔濃重:“夫君,你也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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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勉的身影消失了,那頭的紅羽也結束了殺戮。
他跑過來蹲在小孩的身體前,沾滿鮮血的手試探地往前伸了一下,又縮了回來。
他喃喃道:“好可憐的孩子。”
童陵一直覺得紅羽是個矛盾的存在。
他分明心思無比單純,大多數時候像個天真的孩子,可下手殺人時又無比殘忍,在他眼裏,萬物生命都不值一提。
只要周勉一聲令下,他能哼着歡快的歌屠盡一切。
他并不覺得殺人是錯,他甚至覺得那是游戲,是他該做的工作。
可面對滿身傷痕的孩子,他又會露出憐憫的神色。
“啪。” 倉庫裏的燈亮了起來。
紅羽拉着童陵的手腕,說:“有人來了。”
童陵依依不舍放下周小野的身體,同紅羽站在一旁,用靈力隐去了身形。
倉庫門口響起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那人走進來時,顯然愣了一下,腳步略微一頓,接着又往裏面來。
“小野,是媽媽,小野……”是一道哽咽的女聲。
随着腳步聲的逼近,童陵看清了來人。
女人面色憔悴,穿着常服,只是大夏天,不正常地裹了一件大外套。
她在看到躺在地上的孩子時,勉強維持的堅強一下就崩潰了。
她跪在地上手懸在半空,看起來想抱孩子,卻出于某種原因沒有抱下去。
“小野,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她撕心裂肺痛哭。
這讓看着這一切的童陵眼淚也跟着簌簌掉。
倉庫外又傳來了腳步聲,這次來得人似乎比較多。
童陵還聽見了槍上膛的聲音。
接着一位身着警服的男人走了過來,他對地上情緒激動的女人道:“秦月,把你身上的東西取下來!”
女人充耳不聞,巨大的悲痛正籠罩着她。
陸陸續續有人進來。
醫生把周小野放上擔架,說:“孩子還有呼吸。”
另外幾位警員上前,小心翼翼拉起地上的女人,替她把外套拉了下來。
童陵這才看清,女人腰間圍了一圈炸·彈。
“你簡直是胡鬧!” 老警長看起來又氣又急。
秦月在聽到兒子還有呼吸時,失去神采的眼睛又充滿了希望。
她身上的炸·彈被拆下了,她瘋了般地撲過去抱孩子。
醫生勸道:“秦警官,孩子得馬上做搶救,你冷靜點。”
秦月被人拉開了,周小野被擡上了救護車。
老警長看了秦月許久,揮手道:“你先去醫院看孩子。”
他又轉頭對其他人道:“現場圍起來。”
童陵跟着往外走了兩步,這才看清外面場景慘不忍睹。
鮮紅的血噴得到處都是,紅羽像個惡作劇的孩子,把人的各個部位胡亂拼湊在一起。
童陵在看到周小野小小一團躺在地上的樣子時,也曾動過殺心,可他沒想到紅羽會做得這樣極致。
他側頭看過去,試圖在那人臉上看出些別的情緒。
可當事人現在掏着鼻孔,一臉無所謂,仿佛做那件事的人不是他。
“小兔子,我們也要去醫院嗎?” 紅羽撐着鼻孔問。
童陵:“嗯。”
“那走吧。” 紅羽拉了拉他。
眼前血紅的慘景消失了,童陵和紅羽坐上了救護車。
醫生還在拼命為周小野做急救。
小孩戴着氧氣罩,雙眼緊閉,小小的手臂上全是傷。
救護車飛馳回了醫院,周小野被緊急推進了手術室。
童陵和紅羽正要跟進去,身後響起了鎖鏈的聲音。
童陵心裏暗叫不好,沒想到引渡人來得這麽快。
他和紅羽不約而同擋在手術室門口,紅羽嬉皮笑臉道:“工作呀?”
引渡人:……
紅羽:“瞧瞧這大夏天,你們都臭了,我們家有游泳池,去不去玩一會兒呀?”
童陵:……!
“讓開。” 兩位引渡人不耐煩低呵。
“那可能有點難。”紅羽收起笑臉。
引渡人手上的鎖鏈甩了過來,童陵掐訣結陣,一道淡青色的八卦陣将這一擊擋了下來,童陵又俯身,一掌拍在地面上,湧動的靈氣将兩位引渡人震得後退兩步。
“兔妖,休要多管閑事,幹預凡人生死,是要遭受天譴的!” 引渡人開口提醒。
童陵蓮花指掐于下颌,霎時間,白發瘋長垂至腰側,長長的兔耳朵也垂拉了下來,清澈的赤瞳變得深沉妖豔,這是他的妖相。
“這個閑事我管定了,将來的天譴,我自己會受着。”
“冥頑不靈!既如此,就都不必手下留情了!”
南初別墅。
瞿老爺坐在躺椅上聽書,桌上是泡好的兩杯龍井茶。
茶香彌漫在室內,老人昏昏欲睡。
“好久不見。” 一道沉穩的男聲突兀響起。
瞿老爺睜開眼睛,眼前男人還是如初見那樣年輕。
“好久不見,神明大人。”瞿老爺緩緩站起身,恭敬行了禮,“您真是一點也沒變。”
“你老了不少。”周勉道。
“是啊,凡人生老病死都是常态,獵妖天師也不例外。”瞿老爺笑道。
周勉看了一眼桌上的兩杯茶,瞿老爺解釋道:“您的神像剛剛顫動,我就知道您要來了。”
“我今日來,是要找你要一樣東西。”周勉開門見山。
“您盡管吩咐。”
“也許會要了你的命。”
瞿老爺似看破了所有,不急不緩道:“那也當是信徒該還給您的。”
周勉看着那雙凹陷卻無比明亮的眼睛,思緒回到了過去。
天師家族有一個禁忌血陣,可以召喚邪神,但代價大家都心知肚明。
青年不顧旁人阻攔,瘋狂用血畫陣,陣中擺着陷入昏迷的女人。
那是他剛過門的妻子。
他是獵妖天師,手裏沾了不少妖的血,所以遭到了報複。
那些妖拿他沒有辦法,把主意打到了他妻子身上。
女人被一只蠍子精尾巴刺中,身重劇毒,命在旦夕。
他現在唯有拼死一博,召喚到邪神,祈求以命換命,讓他的妻子能活下去。
那一世的周勉是一位外科醫生,活到二十六已經是他的大限了。
天道安排他感染了疫病,幾經掙紮後,還是在病痛中死去。
脫離了肉身的魂魄正要離開,天師血陣卻将他引了過去。
瞿慶華的運氣算好的,若那時的周勉還沒死,受佛枷限制,他沒有法力,即便聽到了禱告,也愛莫能助。
他只有在凡人身死透的時候,才能恢複邪神之體。
佛枷在那個時間段奈何不了他。
青年跪在陣中,臣服于他腳下,聲淚俱下求他救妻子一命。
周冕問他,願意付出什麽?
瞿慶華說,我所擁有的一切,都願意獻祭出來。
周冕又問,為什麽?
瞿慶華回,我愛她。
我愛她。
這是周冕輪回千百年從來沒有經歷過的感情。
愛,是什麽?
甘願讓人放棄一切嗎?
周冕答應了他的請求,救活了他的妻子。
瞿慶華激動抱着醒來的女人,他親了親女人的額頭,然後交待她好好活下去。
接着瞿慶華跪下,讓周冕拿走他的靈魂。
女人也哭了起來,說如果這樣的話,她也不願獨活,她無法接受愛人為自己死去。
周冕偏了偏頭,那時還是純情小處男的他,實在不明白愛情這種東西是怎樣的存在,怎麽就讓人昏了頭,連命都不要了。
周冕被兩人争着要去死的聲音吵得頭疼,他擺擺手,說先欠着,以後自會找他來拿。
也是這次之後,一顆想戀愛的種子埋在了心底。
他沒有嘗試過這種情感,千百年來一次也沒有。
他不知道如何愛人,不知道親吻人是什麽感覺,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孤單。
所以再次輪回時,那埋在心底渴望愛人的念頭無比強烈。
這也間接導致了,他在童陵祈願時,下意識走向了它。
當時的他其實什麽都聽不見,完全是遵從了神魂的指引。
去吧,那裏有只毛絨絨小妖怪,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