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疼嗎?
這一愣, 就愣了許久。
事實上沈扶澤鮮少有發愣的時候,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的事情都提不起他的興趣,自然也調動不了他的情緒。
只有極少數的事情能讓他動容。
但是沈扶澤掌控欲又極強, 他喜歡掌控事态發展, 喜歡掌控自己的情緒,因此哪怕他心間波瀾乍起, 最終呈現出來的也只是他想讓你看到的樣子。
許景末從來都看不透沈扶澤。
她以前也從來不屑于去看, 可是現在,她突然有一點想知道,那處沒有人去過的無人之境除了雪原冰川,還有什麽?
路燈給兩人籠罩了一層淡淡的朦胧的光,兩人就這樣近距離的對望着, 不知道看了多久。
“我以前, 對你有過諸多惡意的揣測和誤解,現在我也必須跟你說一聲……”許景末看着沈扶澤淺棕色的眼睛, 目光認真而誠懇, 她說,“對不起。”
沈扶澤眉梢動了一下,他回過神, 卻沒有移開目光, 就這樣看着許景末,唇角微揚反問:“只是說聲對不起就可以了?”
許景末:“……”
她以為這人可能會被她感動到, 就算不至于被感動,也會見好就收。
媽的,混蛋就是混蛋!
得寸進尺的混蛋!
沈扶澤恢複了一貫輕松又懶散的樣子。
他一條手臂随意的搭在長椅靠背上,人也靠在靠背上,只側頭看過來, 饒有說教意味的道:“做錯了事情,只是道歉就可以了?難道不用做出補償?”
許景末:“……”
沈扶澤又吐出一句:“我怎麽感覺,你在心裏罵我呢?”
确實在心裏罵人的許景末面不改色淡淡道:“沒有,你想多了。”
“你想要我怎麽補償你?”
為了防止沈扶澤甩來一句“你覺得應該怎麽補償我好呢”?許景末問完這句又快速補充道:“今天我跟你話也算是說開了,我的誠意你自己體會。我們兩個也認識這麽多年了,都清楚彼此是個什麽玩意兒,所以不用拐彎抹角,直接說你想要什麽。”
聽到“都清楚彼此是個什麽玩意兒”這句話,沈扶澤可以确信,許景末真的是氣壞了。
氣到……罵人都不分敵我了。
他唇角止不住的上揚。
就連金絲眼鏡下那狹長的眼眸都彎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眸中那抹笑意藏都藏不住。
可惜現在的許景末被氣得不輕,沒那個心思去看,自然也沒有發現。
沈扶澤靠在長椅上,望着遠處的城市夜景沉思了那麽一會兒,而後他動作優雅的推了推眼鏡,翹起一條腿,才娓娓開口。
當然,想要他話語簡潔明了直點主題,是不太可能的。
他手指在木質靠背上有節奏的敲擊着,語速緩慢的開口:“我想要什麽?我想了一下,首先,錢這種東西我不缺,然後車,名表,酒,藏品這些用錢可以買到的東西嘛,也不用。至于其他的,我其實很想要你的一個吻,或者,更過分一點的……”
更過分一點的?具體過分到哪件事情?哪個程度?沈扶澤沒有說出來。
引人無限遐想後,某人又繼續面不改色又無比讨罵的說着:“但是我也知道這不太現實,而且,會讓你覺得我得寸進尺占你便宜,又在心裏罵我一通,這樣多不劃算?是吧?”
許景末沒有回答“是”或者“不是”,只是臉色有一點點的難看。
沈扶澤自然不會看不出來這“一點點的難看”實際上表示許景末內心已經非常非常生氣了,很可能下一秒就爆發,于是他見好就收,直點主題,說道:“既然這樣,那我再退一步,我們……牽下手?”
“從前不管是什麽場合,不管作戲與否,似乎都是我主動牽你的手。今天,你主動牽我一下算是賠罪,應該不算太過分吧?”
沈扶澤是在征求她的意見。
她想,這大概是沈扶澤所能想到的,目前為止,對于兩人來說都比較能接受的賠罪方法。
而且,只是牽個手,這确實不過分。
沈扶澤的手臂一直搭在她身後的靠背上,她一旦往後身體靠就會碰到沈扶澤的手,因此她一直保持着端正的坐姿,這會兒肩胛骨和腰都有些酸麻。
沈扶澤說完這句話,就把手收了回去,不再伸過來,就放在自己的區域內,等着她主動将手伸過去。
許景末動了動僵硬的身體,然後慢慢的側過身,目光捕捉到沈扶澤随意搭在膝蓋上的手,她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氣般的将自己的手遞了過去,正正放在了沈扶澤微微曲起的大掌裏。
沈扶澤掌心寬厚溫熱,相比之下她的手有些涼。
她正猶豫着牽手是就這樣握住,還是十指相扣比較好?手突然被那只大手握住。
沈扶澤将她的整個手都握進手中,并不緊,卻很暖。
後面的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們就這樣安靜的坐着,安靜的牽着手。
沈扶澤沒有松開,許景末也沒有掙開。
其實沈扶澤提出這個條件,說是“牽下手”真的就是牽一下的意思,他想着許景末的理解也是:牽一下,就松開。
因此他并沒有用力,許景末輕輕一掙就能掙開。
可是許景末沒有。
許景末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牽了以後不抽出手,可能,是因為沈扶澤沒有說這個牽手可以結束,也可能,是因為這只手實在是太溫暖了,她有些貪念。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沈扶澤說:“很晚了,你該回去休息了,明天你還要拍戲。”
她才像是觸電一般,快速的收回手,為了化解尴尬的氛圍,她說道:“行了,賠罪我也賠了,現在我們算是兩不相欠了。”
而沈扶澤總是擅長拆臺,他說:“你說錯了,沒有兩不相欠,我還欠你一件事。”
“……”她強忍住想罵人的心思,說道,“老實說,我真的想不到自己想要你為我做什麽。”
沈扶澤說:“現在想不到,那就等以後。”
她沒有再接話,沈扶澤也沒有再說話。
沈扶澤将她送到酒店房間門口,她走進去準備關門,突然聽見沈扶澤說:“也許你不信,景末,我其實從來沒有讨厭過你。”
“當年,在巷子裏,我說的那句話不是真心的。”
“我當時……大概有點氣瘋了,想着怎麽會有人這麽傻?為了幫一個素不相幹的陌生人讓自己受傷?還是這麽嚴重的傷,被煙頭燙?多痛啊,還會留疤,怎麽會有這麽傻的女孩子?當時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生氣。”
沈扶澤繼續說着:“那件事過去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生自己的氣,我氣自己為什麽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為什麽要兇你,為什麽不能好好的說一聲謝謝?後面,我也有想過找你解釋,但是我發現,好像解釋也改變不了什麽了……”
“我有時候想,如果那個時候我好好的跟你說一聲‘謝謝’,後來你會不會就不會讨厭我?至少,少讨厭一點?我們的關系,會不會也不會這麽差?”
“這件事一直在我心裏,像根刺,很長的一段時間都在折磨着我,後來刺長進了肉裏,疼痛不再那麽清晰,但它依然存在。”沈扶澤看向她,臉上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他說着,“直到今天,你跟我說,你不讨厭我了,這根刺才算是被徹底取了出來。”
許景末心間某個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一下,她動了動唇:“我……我早就忘了,沒再怪你……”
許景末自問不是一個結巴的人,可是在遇上跟沈扶澤有關的事情,她總是會詞窮。
她也不是一個喜歡逃避問題的人,可是現在她卻只想逃避。
究竟是害怕用層層假面僞裝自己的沈扶澤突然露出真實?還是害怕自己心裏的某些東西會因此破土而出?
她不知道。
“時間不早了,你早點回去……”她說着去關門,門板被抵住,而後她手腕被抓住。
沈扶澤握住她的手,将她從門內拽出來,而後看着她手心那個煙疤,問道:“疼嗎?”
她沒有說話。
沈扶澤低頭用嘴唇在那處煙疤上如視珍寶的輕輕碰了一下,又問:“疼嗎?”
她還是沒有說話。
沈扶澤拉過她的手,将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摩挲着,她想抽回卻抽不動,沈扶澤眼眸半阖,他固執的重複着兩個字:“疼嗎?”
沈扶澤的目光特別的難受,看得她心裏也開始難受了。
所以,後面沈扶澤雖然沒有握着她的手腕了,她也沒有将手移開,就保持着這個動作,讓自己的手心在沈扶澤側臉上停留了一會兒。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個舉止的意義何在?
直到沈扶澤神情恢複如常,目光中也不再有那種讓她難受的東西,她才收回手,她給出沈扶澤想要的答案:“疼的。”
“曾經很疼,因為覺得不值得。”
她看了一眼手心被親吻過的地方,又擡眸看向沈扶澤,她說:“但是,現在不疼了。”
“以後也不會疼了。”
因為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