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2.

謝凝從車窗看過去,心跳驀地加快,眼神裏的情緒百轉回腸,四目對望,她忘了要說什麽、該說什麽。

淩叔停下車,将遠光燈改成近光燈,照在女孩身上,她顯得那麽孤獨、可憐。

她以為是一輛普通的車路過,忍不住打量了一下,燈光一換,蘇晚看清楚了坐在車裏的兩個人,其中一個是蘇家的保姆張姨。

她緊張地站起來,拍了下手,粉塵飛揚,她咳了咳,拿好買來的東西,拘謹地看着車上下來的人。

張姨推開車門,拿起手機手電筒對着蘇晚照,中年女人肥胖的臉一開一合,指着她鼻子道:“好你個賊娃娃,我說你怎麽買面粉買了兩個小時,原來躲在這裏玩面粉?害得我和太太擔心了半天,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蘇晚沉着臉,站得筆直,低着頭擡起眼睑看着張姨,一字不說。

她現在還不到一米六,骨架也很瘦小,穿着褲子卻看起來空蕩蕩的,張姨走過去拍她兩下,她就有點晃晃悠悠了。

“瞧瞧你身上這灰,這灰!”張姨用了很大的力,每一下都能拍起濃重的灰,一邊拍一邊說,“這灰都是面粉吧!是吧!你看看,這灰要怎麽洗?得我用手給你搓嗎?這是你明天上學的校服!這怎麽洗?!”

一百六十斤的中年女人,體重是蘇晚的兩倍,她每一掌拍下去,就像要把蘇晚挫骨揚灰似的,打得蘇晚蜷縮起來,聳着肩膀,像小貓一樣眼睛一閉一睜,睫毛發抖。

她看起來害怕極了。

她也才剛來蘇家沒幾天,沒有一個親近的人,有些人表面上對她客氣,背地裏卻想方設法地刁難她。

張姨總喜歡用這種方式拍打她,有人看見時她下手會輕一點,但打得多了,她肩膀那裏也有淤青了。

她其實想走的,可是她根本不認識路。出了小區沿着馬路走了将近一個小時,直到天黑,路那邊還是重複的路,她只能折回來了。

蘇家人對她并不好,她完全看得出來。

帶她回來的男人是她的親生父親,可她就見過他一次,她的母親看起來和和氣氣,但她不願意多看她一眼,她的注意力都落在另外兩人身上。

他們讓她叫蘇星珩“哥哥”,叫蘇錦“姐姐”。

她叫不出來,她的母親就更不待見她了。

那是個很溫柔的人,如果願意稍微分出一點注意力在她身上就好了。

張姨揚起手,繼續重重地拍她,第三下剛打出去,蘇晚顫抖着眯眼睛、從餘光中看到一個人影沖了過來,像狼一樣,迅速将張姨從她面前拽開了!

謝凝跑了兩步借着沖勢,雙手抓住張姨後背上的衣服,猛地往一旁拽去——

“噗通!”

那個肥胖的女人被推開,身體像不倒翁一樣傾向一側,她踉跄了幾步,兩眼發暈,控制不住重心地往一個方向栽,最後一頭撞在了灌木裏,她“哎喲哎喲”地慘叫!

謝凝做出這個舉措,霎時所有人都驚住了。

張姨是個強壯的女人,看起來可不像那麽容易被推倒的,而謝凝身體纖細……本應該分化成一個柔弱的Omega啊!

淩叔緊張起來,下了車,繞過車頭走過來,而謝凝朝他擺手,示意他不必過來幫忙。

她的注意力都在蘇晚身上,在想怎麽跟她開口,她會不會記得上輩子的事情……謝凝舔了下舌頭,欲言又止。

蘇晚看起來并沒有什麽情緒,她垂着眼睑,只看着鞋尖前的半寸地,并不與謝凝對視。

一旁的女人正在哀叫,她半個身體都插.進了灌木裏,細小的枝條将她皮膚劃傷,她卡在那動彈不得,只得喊道:“救命,劉晚,過來救我!”

謝凝嫌她太吵,看她屁股對着自己,又擡起腳在她那極富彈性的部位上試了一腳,發出玩世不恭的笑。

蘇晚正要動身去拉張姨,見謝凝踢她屁股,簡直驚呆了,眼睛都瞪直了一下。

張姨叫苦不疊,雙腳在地上不斷地用力蹬,然而她實在太胖了,雙腳不停地打滑,看起來實在滑稽,蘇晚忍不住笑了一下。

謝凝聽到笑聲才猛然回頭,她看蘇晚的時候,蘇晚已經藏起了笑容,只那雙眼裏還帶着一絲笑意。

原來,她的晚晚,曾經也是個愛笑的啊。

謝凝盯着蘇晚看,女孩又有些無措,仿佛剛才做錯了什麽,重新板着臉低着頭。淩叔看謝凝玩得有點過火,咳了下,叫她的名字,“謝凝。”

這兩個字一出口,謝凝注意到晚晚的神情有些許變化,她微微怔了怔,又偷偷地看了謝凝一眼。

眼神相遇,蘇晚的心情無法平靜。

她不懂為什麽,她一聽到“謝凝”這個名字,便覺得無比熟悉,仿佛夢中牽腸挂肚地想過這個名字,而她卻完全記不起來。

她也不明白,謝凝看着她的時候,那眼神究竟是怎麽回事——

細品下去,就好像,她認識自己。

謝凝似要開口,淩沈安在後面板着臉說:“大小姐,你這樣做不好。”

“的确,是不太好。”

怎麽能穿着短裙、擡起腳踢人呢?更何況還當着晚晚的面。

謝凝微斂笑容,轉身面向蘇晚,擡起手用小指将劉海往耳後撥,注視着眼前的少女,躊躇着、開口說道:“天黑了,我來接你回家。”

蘇晚猶豫着擡起臉看了她一眼,困惑多于其他的情緒,她嘴唇動了動,沒有開口說話,還是低頭避開了謝凝的眼神,去到張姨那邊,拉她起身。

謝凝暗暗地抽了口氣。

她鼓足了勇氣,才找着機會跟晚晚說話的,一開口就被無視了。

也算是意料之中吧,她的晚晚……一直是這個冷淡的性格。

今後可能還會被忽視、被冷落,但如果因為一兩次冷落就垂頭喪氣,那她上輩子不就等于白活了嗎?

至少,證明了系統是對的。

蘇晚不記得上輩子的事,否則她不會是這個反應。

她可能暴怒,可能扇謝凝一巴掌,也有可能抱住她,但不會像這樣,用完全陌生的目光,偷偷打量着她。

謝凝跟在蘇晚屁股後面,幾次想要搭話,蘇晚卻好似有意避開她,她和淩叔一起幫忙把張姨擡出來,後者安然無事,只是上衣弄髒了,頭發淩亂,臉上還有些劃痕,她抹了把臉,叫了起來,“哎呀媽呀,我破相了!謝凝,你害我破相了!”

謝凝仔細看她一眼,注意到她臉上确實有劃痕,都是木枝劃傷的,擦點藥過些天就好了,就算是疤痕體質也不會因此留痕。

說破相完全是誇大其詞!

張姨哀嚎着說,“謝凝,剛才是你在背後推我對吧,好好地,你為什麽要害我?”

“因為你活該,你打晚晚,”謝凝目光銳利,雙手交叉放在身前,氣定神閑,字字清晰地說,“你是蘇家的保姆,我親眼看着你打了蘇家的千金,你難道不是活該?”

“你說我打人?”張姨“哎喲”一聲,用匪夷所思的語氣道,“我打人?我剛才那叫打人?”

她拍拍自己的手臂,扯着嗓子道:“就像這樣?這叫打人?謝大小姐,話不可以亂說!”

“你剛才可不只是用了這麽點勁,”謝凝眯着眼睛,“算不算打人,我們可以到伯父伯母面前說,如果他們也認為我推你不對,我可以向你道歉。”

“你,當然做的不對,”張姨惱道,“你怎麽能推人?劉晚,你剛才看清楚她是怎麽推倒我的吧?”

謝凝目光落在蘇晚身上,溫柔款款,帶着笑。

蘇晚搖搖頭,沒說什麽。

“你分明就看清了!”張姨氣得揚起手要悔向她,這時候閃光燈閃了一下,謝凝拿起手機在拍照。

張姨臉色都變了,立刻收回手,唉聲道:“謝大小姐,你這是要害我啊!”

謝凝不想當着蘇晚的面,露出兇狠的獠牙,她看向淩叔,語氣柔和:“淩叔,你能不能幫忙,送這個妹妹回去,幫她拿一下東西,我有幾句話想跟張姨說。”

蘇晚有些不信任他們,但她确實想先回去,又不想上他們的車,走回去是最好的,畢竟小區就在前面,走兩步就到了。

她跟着淩叔進了小區,謝凝看他們走遠,回身看張姨,皮笑肉不笑道:“張姨,你還想到伯父伯母面前,讓我給你道歉嗎?”

張姨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她支吾着說:“這事是我不對,我容易激動,但剛才我也沒真的動手打她,你也看到了。”

“我只拍到了你擡手打人的動作,別人看到這照片,都不會有第二個想法。”

張姨額頭上沁出汗,她說:“我為蘇家操勞了十多年,也算是蘇家的人,劉晚……她只是個野丫頭……”

“你還真把自己當蘇家的人了?”謝凝好笑道,“你只是給他們打工,洗衣服擦地洗碗收拾屋子,這些事情任何人都能來做。”

“不,”張姨一呼一吸,胸口起伏,情緒激動地說,“我和他們朝夕相處十多年,他們不會因為你手裏一張照片,就對我有什麽意見,謝凝,你聽我說,今天的事情我不會跟你計較,你和我們蘇家定了親,以後就是一家人,我們和和氣氣地相處,對你、對我都好。”

“哦?”

“我們都知道你喜歡我們少爺,”張姨舔了舔嘴,“謝凝,謝大小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應該不想在我們少爺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這話也算是有水平的,換做從前的謝凝,也許吃她這一套,但如今謝凝早就不care蘇星珩了,她眼神沉了下去,緩緩道:“不行。”

張姨有些絕望,她不想在這件事上跟謝凝撕破臉皮,早知道剛才就不追究她推那一下了,現在真是進退不得。

“謝凝,謝大小姐……”張姨求情道,“真沒必要把這件事鬧到太太那裏去,我以後會注意分寸的……”

“難道真的只是因為你打了人嗎?”謝凝咄咄逼人,“你只是給蘇家打工的,一個保姆而已,你把蘇家的小姐當丫鬟使喚、打罵,這種事情,換做任何人,都不可能再留下你的。”

“你車上說的話我也錄了音,一個保姆随便議論家裏的私事,這誰受得了?”

張姨誠惶誠恐,弓着腰,連連道:“我做錯了,我大錯特錯……”

“現在知道錯了?”謝凝輕哂,“如果明天蘇家辭退你,我能保證你再也找不到下一任雇主。”

張姨臉上徹底失去了血色,她對謝凝的話深信不疑,聽了這話,只差要跪下給她磕頭了。

“我求求你,大小姐,”張姨低聲下氣,哽咽着說,“我不想丢了工作……”

謝凝打量着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兩盞明燈,能将人心照得透徹似的。張姨再也不敢小觑她,只當從前看錯了她,竟想着把她當孩子糊弄?沒想到她心裏明鏡似的,三言兩語将她拿捏得死死。

“其實今天的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謝凝似笑非笑,“我也不是多管閑事的人,只是想提醒你,蘇家只有一位真千金,假貨不可能充得了真,而你,實、在、糊、塗。”

張姨愣住,謝凝靠近,拉了下她衣服領子,随便整了整,意味悠長地說:“但願你從此以後別再弄錯,那個假貨,是要離開蘇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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