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緣箋(三)
這時,門外傳來星使的聲音:
“帝君,司冬神求見。”
“請她進來。”
司冬神是四季神女之一,掌管人間的冬季,算算時間,人間馬上要到立冬,是時候來交接職務了。
“帝君見安。”司冬神行完禮,瞥見了一旁啃骨頭啃得歡快的珀光。
“這是今年的節氣手冊,降雪量和風量你先看一下,确認好之後在這裏簽字。”
司冬神一邊翻閱一邊拿起筆,說道:“現在拿個節氣手冊都這麽嚴格了啊,我記得之前是不用的。”
風笙點點頭:“就是因為之前松懈了,現在要确保萬無一失。”
司冬神簽了字,拿走了一份手冊。風笙也拿着另一份手冊去千星臺降星雨,降雨完成後,人間就會正式進入冬季。
司冬神特意比風笙晚一些走,她繞到珀光旁邊,盯着他看。
珀光被盯得渾身不自在,說:“你看我幹什麽,我又不認識你。”
不看就不看,她只是覺得稀奇罷了。
“小白虎,你怎麽會到北鬥星天來啊?”
珀光如實回答:“帝君帶我來的。”
司冬神“噢”了一聲,又問:“你和帝君是什麽關系?”
“我……我不知道,你應該去問帝君。”珀光不想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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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笙說過他們是各取所需的關系,希望珀光可以保密,珀光自然不會到處張揚。
司冬神假裝驚訝:“诶?這麽說你是被騙過來的!”
“不是不是,帝君對我很好,你不要再問了。”
司冬神托着腮,擔憂地看着這個單純的孩子,而後緩緩說道:“你才來神界不久,很多事都不知道,幾百年前的一場大戰,神界大敗,他受了很多非議,這些年,神界已經有許多不滿他的聲音。他不想公開,其實是怕連累你。”
“我不知道這些事,帝君從未提起過……”
從未想過,風笙作為神界的鹓雛帝君,竟然也有人敢議論他,而且還這麽多年,換作是他,早就躲起來再也不想出門了。一想到風笙被各種惡語相向,珀光的心髒像是被用力捏住,艱難地跳動。
“帝君難得主動找配偶,別看他在神界身居高位,其實內心是很孤獨的。他曾經的知己、好友、徒弟一個個都離他而去。小白虎,你将來要是也離開,他就又變成一個人了。”
眼前忽然浮現出那日在冰湖中豔紅似火的神鳥,只要輕輕展翅,就能飛到九重天之上,俯瞰萬世紅塵。
只遠遠看着都是一種奢望,絕不敢靠近。
而現在,風笙是他關系最親密的人。
“我沒想過要離開,而且我們也不是配偶,這是帝君的意思。”珀光心裏越來越矛盾,他不知道怎麽描述,風笙不願意公開是擔心連累他,那如果沒有這個顧慮,在風笙眼裏,他們到底是什麽關系?
“你去問問他不就好啦。”司冬神慫恿道,“帝君就在千星臺,應該還沒有走。”
就這樣,珀光被司冬神帶着去了千星臺。
珀光一路忐忑不安,雖說風笙脾氣好不會責罰他,但就是因為這樣,珀光才不想讓他為難。
“千星臺重地,閑雜人等免進。”
負責守衛千星臺的星使攔住了珀光,司冬神說:“你們看清楚了,這位是白虎神君,鹓雛帝君帶他來的。”
“那也不能進,千星臺正在降雨。”
“呃……那我不進去了。”珀光理虧,本就不想來的,現在還要無端被呵斥,這種感覺很不好。
珀光轉身便跑。
“小白虎,你別這麽慫啊——”司冬神在後面大聲喊。
“司冬神,星宮內不允許大聲喧嘩。”
這時,門外瞬間安靜。
時燼從千星臺走出來,守衛的星使戰戰兢兢地解釋,不是他們有意失職,實在是事發突然。
“诶,炎神這麽巧也在這。”司冬神挑了挑眉,絲毫不畏懼這位鐵面無私的炎神。
珀光兜了一圈又回來了,因為星宮的路和迷宮一樣,必須有人帶着才能走出去,他只能和別人一起走。
“給你介紹個新朋友,這是……”司冬神把珀光拉過來,正要介紹。
“白虎神君,你現在應該在第二重天。擅自離崗,罪過可不小。”時燼對神界的一切職位和當值的神仙了如指掌,就算是新來的沒見過幾次的珀光,也能一眼認出。
“抱歉,是帝君帶我來的星天,我沒有想闖千星臺。”
“自己犯的錯,不用扯上帝君。”
珀光咬了咬牙,他突然很想撲過去,和撲到風笙懷裏撒嬌不一樣,他是真的想一爪子拍死這只兩足禽。
“你是不是想打架啊?”珀光眼裏有怒意,他雖然才來神界沒多久,但也不是紙糊的,都冤枉到他頭上來了,哪有不反擊的。
千星臺的守衛吓得魂不附體,在神界,雖然對炎神不滿的大有人在,但敢當面挑釁的可真沒見過,于是急匆匆地去找風笙。
風笙知道後也很詫異,珀光怎麽過來了,還跟時燼發生了沖突?
司冬神見到風笙出來,立刻跑了過去。
風笙感覺到氣氛果然很詭異,問道:“怎麽回事。”
司冬神指着時燼說:“報告帝君,炎神在欺負新來的小朋友。”
說着給珀光使了個眼色,珀光立刻會意,眼睛倏地紅了,兩只耳朵也耷拉下去。
“……”
“時燼,他是我帶來的,可以原諒他這次嗎?或者,我代他受罰也可以。”風笙看着時燼,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見。
時燼心裏五味雜陳。
他只是在履行他的職責,怎麽突然變成他在欺負人。
更重要的是,風笙在幫珀光求情,要代他受罰。
他怎麽可能懲罰風笙啊。
時燼還沒想好怎麽回答,就看見珀光走到風笙旁邊,極為親昵地抱住了風笙的胳膊——
轟的一聲,一道天雷劈在了時燼頭頂。
風笙伸出手,在珀光圓圓的耳朵上摸了又摸。
轟,轟——兩道天雷劈下來。
忽然意識到,旁邊還有人在,風笙咳了一聲,問道:“我忙完就會回去,你來這裏做什麽。”
“你是我的配偶啊,我就想來看你不行嗎?”
轟轟轟——三道雷一齊劈下,時燼已經喪失了冷靜。
僅存的一絲理智迫使他壓低了聲音:
“帝君……他是您的……配偶?”
不僅是時燼,風笙也愣在當場。
珀光怎麽突然把這事說出來了,他本來想一直隐瞞到這段關系結束。不過現在否認似乎也沒什麽意義,就算現在否認,将來還會面對很多疑問,倒不如趁現在公開得好。
“嗯,他是我的配偶。”
時燼沒有再說一句話,甚至沒有和風笙告辭就轉身離開。
他仿佛又回到那個混亂的一重天,沒有任何依靠的他從小被當做好欺負的對象,他也不敢和任何人說起,因為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從路邊破殼的小火鳳。
一重天的火鳳族,是一個數量龐大但極度重視血統的種族。由于火鳳第一代上神不重視血統,四處留情,導致火鳳族的後代資質不一,後來族內開始重視血統,把私生、奸生的孩子當做不祥之物。時燼這樣的“野生”火鳳,自然是沒有任何人願意靠近。
神界經過一場混戰後,人才凋零,而近百年間,又常有凡人修得仙身進入神界,逐漸占領神界的重要職位,長此以往,誰是原住民,誰是新來的,誰是後來的,形成一個一個派系,對神界無益。天帝對此很擔憂,委派鹓雛帝君在神界的後裔中尋找合适的人選,擇以重任,平衡神界的勢力。
為了培養優秀的神族後裔,風笙命令一重天建立一個書院,招收适齡的孩子,待他們學成後,便可以參加神界的選試,直接晉升成為上神。
時燼沒有身世背景,只因為有着赤羽紅發的火鳳特征被允許進入書院,在大部分都是世家弟子的書院受盡欺淩,好不容易熬到可以參加初試,他的墨水被加入了會讓墨跡變淡的藍熒光花粉,要不是風笙查出來,恐怕他連複試都沒資格。
得知初試落選,時燼幾乎要放棄了,他本來就很厭倦權力的勾心鬥角,那些世家為了讓自己家的孩子成為上神,暗地裏不知做了多少腌臜事。
他想去向書院申請退學,居然被駁回。
于是他幹脆閉門不出。
這段時間,他身邊出現了一個和他一樣赤羽紅發的書院弟子,每天跟在他身後勸他,鼓勵他一定不要放棄這次機會。
直到最後一次選試結束,他都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就是鹓雛帝君,因為一點也不像,九重天高高在上的鹓雛風笙,怎麽會為一個沒有任何身世背景的弟子費心?
他永遠記得終試那天,火鳳族在人間的管轄範圍內發生了大暴雨,引發山洪,百姓流離失所。
為了救人,自己錯過了考試,回來的時候,考試已經結束了。參加最後一次選試的都是層層篩選出來的世家精英,根本沒把時燼當做威脅,不過是茶餘飯後的笑話。
“時燼?你沒來參加選試?真可惜,只有下次了。”
“成為上神的機會千載難逢,他哪裏還有下次。”
“別這麽說,就算他參加了這次終試,也是選不上的。”
“也對,沒有天賦也沒有背景,怎麽也輪不到他。”
時燼沒有理會他們,而是獨自回了宿舍,卻見到風笙站在門前等他。
風笙擔憂地問:“你怎麽沒來參加終試?”
時燼:“我……有其他的事,耽誤了時間。”
風笙:“是什麽事,比成為上神的機會更重要?”
時燼沉默不語。
風笙:“不想說就算了,我聽說這次終試,只是走個形式,人選都是內定的,你參不參加也不重要。”
這個結果,其實也在時燼的意料之中,只是親耳聽到,心裏還是很沮喪。
準備了這麽久,結果卻是白費,說不失望是假的。
“他們說的對,我資質平庸,沒有背景,根本沒有資格成為上神。”
風笙見他失落,又問:“不想知道結果?我悄悄去看了,可以提前告訴你。”
時燼沉默,雙目無神地坐在臺階上。
“我選擇的人是你,時燼。”
風笙全身燃起一團又一團鳳焰,肉眼可見的強烈靈壓和明豔火光讓時燼睜不開眼。
原來這個一直在身邊耐心鼓勵他的人,根本不是什麽書院的弟子,而是九重天來的鹓雛帝君!
時燼俯首跪拜。
“鹓雛帝君……”
風笙把他扶起來:“以後就是同僚了,不用行這樣的大禮。”
時燼還是不敢相信,他覺得自己在做夢。
“您說,是誰?”
“你,就是現在站在本座面前這個人。”
“可是……為什麽,我明明錯過了。”
“那個啊,不是真正的終試,大雨引發的災難才是,十幾個人裏,只有你放棄了考試選擇救人,只有你,參加了真正的終試。”
“只有我?”時燼回想這一切,很不真實。
風笙又說:“你明明是個天才,為什麽總說自己資質平庸?難道別人怎麽說,你就怎麽做?”
時燼垂着頭,他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天才,甚至很害怕別人的贊賞。每一次被師長當衆表揚,便會遭到同輩的嫉恨與欺淩,特別是像他這樣無父無母的孩子,所以他寧願泯于衆人。
風笙說他只是缺了些自信。
他如何不知道,但他不敢有,從一開始,他就沒有能力保護自己。自信是什麽,能保護他不受欺負嗎?
時燼習慣用這樣的方式保護自己,所以遇到更加弱小的生命,他會盡全力去幫助他們。
“你天賦優異,又不失純真本性,這很難得,神界正需要你這樣的上神。”
司冬神沒有搞事,就是個純樂子人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