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樓蘭(二)
樓蘭仙君,雀仙有幸随風笙去神界見過幾次,每次宴會他都獨自坐在一旁,或撫琴或吹簫,一雙琉璃似的眼睛讓他顯得幾分哀愁。
神界五大世家有蘇氏的上任家主,神界第一樂師,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身份——鹓雛帝君的心上人。
然而,此時的神界并沒有樓蘭仙君的蹤影。
這還要從六界混戰的時候開始說起。
妖界與神界,是當時最強的兩個勢力,神界有風笙和陸澗兩位戰神,論兵力,妖界不是對手,但論陰謀詭計,妖界可比神界娴熟得多。
妖界在神界的各處安插了不少卧底,其中一個就潛伏在樓蘭仙君身邊。樓蘭仙君失察,輕信妖族的奸細,并将錯誤的情報傳遞給了風笙,導致風笙的軍隊覆滅在滄海之淵。
風笙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手下被吸進了黑色的海底漩渦,被海妖神摩絡诃吞進腹中,再也沒能出來。從那之後,他的精神開始錯亂,不能再指揮戰場。無奈之下,風笙只能涅槃,在鹓雛蛋中重生。
屋漏偏逢連夜雨,鹓雛蛋被偷走。
風笙清醒時,為樓蘭仙君求過情,天帝為了安撫他,答應不會重罰樓蘭仙君,只需受十道雷刑,再去凡間做十世人十世畜,就能重返神界。
樓蘭聽說孵化風笙的鹓雛蛋被偷走,決意要彌補過錯,下界去尋找。
天帝本來不同意,但此時神界元氣大傷,能用的人不多,只能先允許了他的請求,讓他務必找回風笙,并護送他平安回到神界。
樓蘭在凡間找了許多年,終于找到了鹓雛蛋。
就在樓蘭準備帶着鹓雛蛋回神界時,蛋殼破裂,風笙出世,這時又遇上妖潮,妖族流寇四處尋找鹓雛的蹤跡,樓蘭只能先把剛出世的風笙藏起來。
由于涅槃清洗了風笙大部分記憶,加上出世第一眼看到的是樓蘭,對樓蘭非常信任和依賴。
樓蘭細心照顧風笙,也就是在這段時間,風笙對樓蘭漸生愛意。
風笙恢複身份後,想帶着樓蘭返回神界,被司命星君阻攔——樓蘭這一世已經開始接受懲罰,天帝已經免去了他的雷刑,後面只需經歷九世人十世畜,如果強行中止,六界會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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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命星君推演出的不會出錯,六界好不容易安定下來,一次小小的變動就可能會引發大的災難。
即使是鹓雛帝君,也不能随意徇私,所以,在心上人和六界安定之中,風笙選擇了後者。樓蘭得知風笙要回到神界,而他要繼續留在凡間,還要做十世的畜生,心如死灰,最後在風笙面前自盡,結束了那一世。
或許是因為樓蘭的死太過于震撼,風笙很長一段時間緩不過來,天帝只好把他原本擔任的職務交給了其他人,讓風笙在南禺山休養。
整個南禺山,甚至神界都不怎麽提起這個仙君。
可現在……
雀仙只希望風笙不要多想,巧合罷了。
一定是巧合,世上長得相似的人那麽多……怎麽該死不死長得像那個樓蘭仙君呢!
啧,連她都覺得公孫峤像樓蘭,風笙又怎麽會看不出?
正值初秋,天氣涼爽。
風笙坐在院子裏看閑書,公孫峤在一旁練習寫字。
幾片泛黃的樹葉不時掉落在素月紙上,添了幾分秋意。
“師祖,寫完了。”他寫了一篇千字賦,一氣呵成,手都酸了。
無人應答。
公孫峤轉過頭,發現風笙已經躺在竹椅上睡着了。
書冊還未合上,應該是看得累了。
他猶豫着要不要叫醒風笙,正在這時,風笙的手動了一下,書冊輕輕落在地上。
公孫峤把書冊撿起來,一擡頭正對上風笙的睡顏。
第一次見到風笙的時候,公孫峤就被驚豔了。
原來世上真的會有一種人,任何美好的語言在他面前都顯得黯然失色。
師父說,師祖是個很溫柔的人,從來沒見過他對誰生氣,這樣的人,一定要好好對他。
可是,公孫峤連直視他都做不到,不僅是因為這個人是神界的鹓雛帝君,還因為……風笙一靠近他,就想逃離,一想到那雙眼睛在看着自己,心口就堵得慌。
就像現在。
濃密的睫毛微顫,風笙睜開了惺忪的睡眼,看見公孫峤臉色不太好,立刻沒了睡意。
“峤兒,你怎麽坐在地上,快起來。”風笙把公孫峤拉到自己身邊坐着,“臉也好紅,是不舒服嗎?”
“……”一看到風笙的眼睛,公孫峤已經緊張到說不出話了。
察覺到徒孫的異常,風笙握住他的手,脈搏不正常,好不容易養好了病,可不能複發。
“你是不是怕我?”
“不是!”公孫峤回答地很肯定,但是依然不敢擡起頭。
風笙松開手,隔開一尺。
“現在呢?”
公孫峤緊張的情緒稍稍緩解,愧疚道:“師祖,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疏遠你……”
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不怪你,以後會好的。”
公孫峤正要應答,就聽風笙道:
“以後……每日的請安就免了吧,鶴仙、雀仙會教導你早課,若無什麽事,就不必來此了。”
“師祖……”
這是,幹脆不見他了?
公孫峤的心髒猛地一沉,沉進深不見底的水底。
不對,師祖這樣做也是為他好,他應該感激才對,又不是趕他走,為什麽會有種被抛棄的感覺……
“峤兒,你長得很像我的一個故人。”
公孫峤微微側首,風笙已經準備起身離開,明明只隔了一尺,仿佛天與地的距離。
“是我對不起他。”
……
風笙做夢了。
好多年都不曾夢到過的人,出現在夢中。
夢中的樓蘭仙君,不是淩然出塵的模樣,而是滿身鮮血,怨恨地看着他。
“事到如今,你大可以回去做你的帝君,我繼續接受我的懲罰。”
“這一世陪着我?呵,有什麽用?我又不需要你可憐!”
“鹓雛風笙,你以為你是誰。”
樓蘭臨死前都在恨他,甚至讓自己的轉世也要疏遠他。
風笙渾身冷得發抖,頭疼欲裂,五髒六腑像是攪成了一團堵在喉嚨裏,卻什麽也吐不出來。
他起身要往屋外走,因為看不清眼前的路而重重摔在地上,只好蜷縮在床角,手臂上的羽翼長出将自己包覆起來,艱難地熬過了一晚。
第二日。
墨镝白日裏沒有見到風笙,午後便去飛鳶殿找他,鶴仙雀仙正在床前服侍。
風笙臉色慘白,幾乎不省人事。
墨镝幾步走到床前,聲音有些顫抖。
“這是怎麽回事!”
“主上的老毛病昨天發作了,這次好像特別厲害,需要靜養幾日。墨公子,我們還要去給主上煎藥,先麻煩您照顧一下。”
兩位守山使相繼退了出去。
這幾日,風笙一直和公孫峤待在一起,照顧他的病,沒有發現墨镝在有意避開他們。
墨镝知道這個人就是樓蘭的轉世,也知道風笙愛他至深。
他一直沒有告訴風笙,其實在涅槃前,他們已經是确認了關系的配偶,風笙把所有記憶保存在一顆心髒裏面,囑咐過要在涅槃之後再交給他的。
但因為樓蘭,他發現一切都錯了。
風笙涅槃後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他,沒關系,他可以等風笙回到神界再慢慢告訴他。
但風笙對樓蘭的态度很明顯,一直在人間陪着他,還親自去月宮求紅線,而且直到樓蘭離開神界後,風笙也沒有變心。
在北鬥星天的那個吻,他以為風笙回來了,可風笙卻說對他沒有其他心思,那個吻只是個游戲懲罰而已。
看吧,當初就已經錯了。
風笙沒有變,他也沒有變,只是時機變了。
他打消了把那顆心交還的念頭,就算恢複了記憶又怎麽樣,說不定會後悔認識他。
他和風笙本來就該是這樣普通的關系。
那個全心全意愛着他的鹓雛風笙,已經死在了涅槃之火裏。
離開神界八百年了,他下定決心不再去見風笙,但還是忍不住會偷偷去看他,想知道他過得怎麽樣。
被子裏的手動了一下,墨镝打斷了回憶。
“你來了啊……”
風笙虛弱地睜開眼,想拉開被子坐起來。
墨镝按住他的手,“別動,你現在需要休息。”
風笙輕輕戳了一下墨镝按着他的手,“我只是想坐着,躺着頭暈。”
墨镝扶住他的肩,讓他慢慢坐了起來。
這時,藥也煎好了。
“喝藥。”
風笙看着墨镝手裏那碗黑色的藥汁,凝了一下眉頭,不想喝。
鶴仙在一旁勸:“主上,涼了就沒有藥效了。”
風笙側過臉,說:“這個藥對我本來就沒什麽用,我不喝。”
墨镝拿着勺子,在碗裏攪了幾下,說:“不想喝就不喝吧,我先走了,不打擾你休息。”
他放下碗,起身就要走,風笙忽然反悔了,叫住他:“……等一下。”
“我喝。”
墨镝坐了回去,端起藥碗,一勺一勺地喂,直到把藥喝光。
就算風笙什麽都不記得,他還是想守着他的鹓雛。
……
日光晴朗,頭疼減輕了一些。
風笙喚來鶴仙,讓她把庫房裏的一把叫做“青霧”的琴找出來給公孫峤。
鶴仙不解,主上最寶貝這把“青霧琴”了,誰都不許碰,連他自己也很少彈,怎麽現在……
“怎麽還不去?”
“是,屬下立刻就去。”
還是不要多問。
鶴仙把琴帶給了公孫峤,特別囑咐這把青霧琴是神物,非常珍貴。
公孫峤着實吓了一跳,風笙送他這把琴,實在是暴殄天物。
“主上既然說送給你,就是你的了,好好對它就是。”
“峤兒會的,還請鶴姑姑替我多謝師祖。”
公孫峤收下琴,若有所思。
為什麽這把琴給他的感覺這麽熟悉?
随手撥了幾下琴弦,音色如流水潺潺,又試着彈了一小段,如昆山玉碎,令人癡醉。
“你彈得很好。”
竟然是風笙。
公孫峤的手還停在琴弦上,顯得有些局促:“師祖,師祖不是說……”
風笙笑了笑:“沒什麽事情可以不用來見我,但我可以來見你。”
公孫峤失神,一股異樣的情緒湧入他的心裏。
風笙指了一下青霧琴:“這把琴用着可還順手?”
“絕佳,世間應該找不出比這更好的。”
“你喜歡就好。青霧琴彈出來的曲子,有鎮心靜神的作用,對你的……心疾有益。”
“多謝師祖挂心。”
原來這把琴還有這樣的奇效,剛才與風笙說話,似乎是沒有之前緊張了。
風笙撥了一下琴弦,緩緩說道:“峤兒,其實你的身體裏有另一個人的魂魄,這也是你心疾的根源。”
公孫峤不理解,“另一個人?”
風笙又道:“無需擔憂,你的心疾已經在好轉,他雖然會影響你的心境,只要時常用琴聲安撫他,不會有大礙。”
不可思議……
公孫峤猶豫了一下,問:“如果峤兒的心疾痊愈了,可以時常來侍奉師祖嗎?”
“當然可以。”
得到了風笙的答複,一直纏在心上的迷霧豁然消散。
“師祖放心,峤兒一定勤加練習,不會讓那個人影響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