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摩絡诃(一)

墨镝停下手裏的動作,冷冷地看着他,“給你一次機會,從這具身體裏出去,自己進入輪回,否則……”

“想都別想。”楚王看出這人對他們很重要,有了底氣,又說:“除非給我找一具長生不老的身體。”

紫菀鄙視道:“想求長生就自己修行,奪他人仙身,無恥之尤。”

“你們這些蝼蟻知道什麽,世間那麽多人求仙問道,飛升之日卻受不住天雷,不也一樣死無全屍,既然有捷徑,為何不走?”

楚王笑意扭曲,雙目幽黑。身上的藤蔓突然齊齊掙斷,紫菀一個失意,被一道屍毒氣擊倒在地,吐出一口污血。

“他是我的!你們誰都別想奪走——”

墓中其他尚存的屍氣一股一股地被楚王吸入,無界之身被屍氣沾染,逐漸有了魔化的趨勢。

他不想成仙,想成魔?

墨镝站在原地,手中的筆轉了個圈,“凡人就該接受生老病死,你本來就是凡人,就算得了仙身,還是會死。”

楚王還在做着長生的夢不願醒,生前,他就用秘術将自己的魂魄留在墓中,聽說生魂可以助他修行,他毫不猶豫下令讓萬人為他殉葬。他以為只要有足夠的時間,便可以修得長生不老,位列仙班。但事實并不是這樣,無論他怎麽修煉,還是一具走屍。

走屍雖然比凡人要強上許多,但和仙風道骨的仙人怎麽能比?

後來,他的墓中忽然有外人闖入,是一個修士。

他在楚王墓中四處看了看,又在角落挖了個坑,做下記號。楚王以為是盜墓賊,正要出手教訓他,結果那個修士又匆匆離開,再也沒有來過。

過了很久,墓中突然響起爆炸聲,楚王前去查探,卻發現當初那個坑裏居然躺着個人!

準确來說,是一具長生不老的仙身,毫無瑕疵,與墓中的走屍大不相同。

他趁雲桁尚未蘇醒,占用了這具身體,還将雲桁的魂魄分散,變成了給他守墓的鎮墓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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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這兩個突然闖入的惡徒,再給他一些時間,他一定會完全掌握這具身體!

“不,我不會死,我是神仙啊!我怎麽會死——”

“我給過你機會。”墨镝将手中的殺字符翻過來,又寫了四個字——不入輪回。

不入輪回,那就意味着,沒有來世。

真正從這個世上消失。

楚王那麽想成仙,無非是不想做凡人,那麽,就永遠別做凡人了。

符紙飛向楚王額心,一道人影瞬間被擊出雲桁的身體,一道青火在空中燃起,楚王的魂魄被火焰焚燒,厲聲慘叫。

叫嚣聲随着火焰的熄滅逐漸消失。

結束了。

墓中漸漸安靜。

“總算弄死他了。”紫菀恨恨道,這個害人的楚王,居然把她師兄當成鎮墓獸,豈有此理!幸好墨镝沒有手下留情,連一絲魂魄都沒留下。

墨镝走到雲桁旁邊,确認魂魄無損後,用千裏符将兩人送回南禺山,他自己則是留在楚王墓“毀屍滅跡”。

一群從幽暗冥界來的鬼吏,毀古墓,清走屍。

幾天後,古墓被燒,裏外完全封鎖。

南禺山,百草藥廬。

“師兄他什麽時候能醒啊?”

自打古墓回來之後,紫菀每天都在照顧昏迷的雲桁,可一點蘇醒的痕跡都沒有。

鶴仙診過脈,搖了搖頭。

紫菀心灰意冷,将手中的湯藥放下,“鶴仙也沒辦法嗎?”

“屍毒已清,雲桁昏迷不醒,應該不是這個原因,也許是在墓中待得太久,陰氣過重,若是主上在此,用鳳焰醫治一定可以讓雲桁醒過來。”

看樣子只能等風笙回來。紫菀想,如果問起來,就說雲桁是自己回來的,結果第一天就昏倒了,反正雲桁身上也沒有屍毒,誰知道發生過什麽。

嗯,就這麽辦。

和她一樣這麽想的還有墨镝,回來之後就把自己關在紅楓院,仿佛從未出過門。

公孫峤也很默契地替他們保密,師父還在世,師祖回來一定會很高興,就不要說讓大家不開心的事了。

也不知道師祖現在在哪兒,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

黃花鎮。

位于妖界和人界交彙處的邊陲小鎮,此地也多是行商旅客在此休息,黃花鎮百姓以開客棧謀生。

三教九流,熙熙攘攘。

現在正是初春,又冷又濕,呼口氣都能變成冰碴。

但街上卻很熱鬧,每家客棧都熬着濃茶姜湯,為入住的客人驅寒。

一名身着暗紅鬥篷的年輕人牽着一匹老馬,緩緩走在滿是雨雪泥巴的街道上。

他停在了一家雲來客棧。

客棧外的雜役頭一回見到這樣氣質矜貴的客人,立刻殷勤地上前幫他牽馬,迎他進了大堂。

風笙用了化形術,将自己惹眼的紅發和赤瞳變成了黑色。

因是清晨,大堂中還沒有多少客人,他随意找了張靠窗的位子坐下,點了一壺清茶和糕點。

何偃說他是黃花鎮人士,但不知道他住在哪兒,慢慢打聽應該能找到他吧。

“客官,您是第一次來黃花鎮吧?要不要試試這裏的特色,核桃包,店裏剛蒸好的,買一份送一份。”

“好,來一份。”

風笙一邊喝着茶,一邊看着窗外的人來人往。

後廚飄來香甜的核桃味,越來越近。

一碟核桃包放在風笙面前。

“客人,您的……”

風笙聽見這聲音,腦中一道霹靂。

他驚訝地看向這個人。

“……核桃包。”

何偃看見他,明顯也愣住了。

見他神情不自在,風笙轉而和煦一笑,“是你?”

“仙長……怎麽會到這裏來?”

“我正要去妖界,恰好路過此地。”

“原來是這樣,在下和仙長真是有緣分。”

何偃依然是那副人畜無害的樣子,風笙也不慌不忙。這個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呢?

身後傳來客棧老板的呵斥聲,何偃慌忙道:“仙長,真不好意思,我得去忙了。”

何偃匆匆又去了後廚,風笙看着他忙亂的樣子,有些遲疑。

他真的是摩絡诃嗎?

那個在六界呼風喚雨、在滄海之淵殺了數百萬神族的海妖神,竟然在一家客棧當雜役?

會不會只是一個誤會,真正的摩絡诃早就死了,他其實就是一個普通的水妖……

風笙想得頭疼。

但既然找到了人,還是先想想怎麽進行下一步。

“店家,勞煩開一間上房。”

……

入夜後,黃花鎮一片寂靜,客棧也早早打烊。

風笙隐了身形,去了後院。

他看見何偃一個人坐在井邊洗盤子。

大冬天的,青衫短袖,手指滿是紅腫的凍瘡,竟然還浸在冷水中。

他的手被凍僵,擦洗得很慢。風笙站在一旁看了很久,他知道不能輕敵,不能心軟。

對敵人慈悲,就是對自己殘忍。這一切,不過是做給他看的罷了!

風笙轉頭就要走,可一想到他手上的凍瘡,并不是一日兩日形成的,而且在這裏待了那麽久……難不成他早就知道自己要來找他?

一點點鳳焰落入冰冷的水中。

何偃感覺到水裏的溫度,驚訝地擡起頭,看向無人的院子。

“仙長,是你嗎?”

院門吱呀響了一聲,風笙推開門,走了進來。

何偃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怎知是我?”風笙走到他面前的木桶前,随意找了張凳子坐下。

“第一次見到仙長,您犧牲自己的道行替我祛毒,還提醒我不要亂用水妖之力。當時我就覺得,您真是個心地善良的神仙……”

“舉手之勞而已。”風笙淡然回答。

何偃又拿起一個盤子,用手擦了擦,問:“您為什麽要來這裏?”

風笙猶疑了一瞬,何偃口中的“這裏”是哪裏?黃花鎮?還是客棧後院?

難道,他已經開始懷疑了嗎?

風笙面色平靜:“出來走走,剛好看見你在這裏。”

“是嗎……”何偃仍是笑得溫和,也不知信沒信。

水中的鳳焰熄滅,風笙問:“方才看到柴房還有許多柴火,為什麽不燒?”

“燒不起來。”何偃回答。

燒不起來?這是什麽理由。柴房裏都是幹柴,不可能燒不起來啊。

正當他要細問,寂靜的夜空開始飄雪。

“仙長,夜深寒冷,還是回房去吧。”

沒什麽話可聊,風笙也不好繼續留在那裏。

“我就先回去了,告辭。”

确定風笙走後,何偃将雙手浸在冰涼的水中,再拿起時,變成了一對蛸足。

從寬松的衣袖下,又抽出一條,兩條……幾條蛸足一起在木桶裏洗盤子,洗得锃光瓦亮。

“不早了,得快些洗完,不然明天又要挨罵。”

何偃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但他拿起盤子頓了一頓,又說:

“你不要再做這種事。好不容易安定下來,我不想讓別人發現。不用你幫我砍柴,你拿過的柴都是濕的……燒不起來!”

院中沒有第二人,空氣靜得能聽見何偃的呼吸聲,不知道他在和誰對話。

“不過是巷子裏的乞丐,趕走就是了,何必下殺手……算了,那些東西我會拿去燒掉,你別再殺人了。”

“他應該是知道了,不然怎麽會找到這裏來。”

“明天再說吧,不是和你說過,沒有遇到危險不要突然出現……”

洗完了最後一個盤子,蛸足又變成了一雙正常的人手,他呵了一口氣,放到臉頰上取暖,手指才稍稍有些知覺。

何偃看着自己長滿凍瘡的手,嘆了口氣,他的确不是普通的水妖,而是被海妖神摩絡诃選擇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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