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堕仙
清寒的住處，總算像模像樣了。
風笙每日除了确認麒麟蛋安好，就是在釀各種不同的酒，清冽的，濃郁的，辛辣的，甘甜的……幽篁裏每日都飄着醉人的酒香，連晾曬的衣服上都沾着一股好聞的香氣，爐子裏還剩了不少酒糟，也不浪費，用來種花喂魚。
新酒一壇一壇地封好，被埋在花樹下，等着未來某日的開啓。
“都過了半年，怎麽還沒動靜。”風笙戳了戳麒麟蛋，安靜，平穩，雖說這種狀态是好事，但他更希望妖潮早些到來，盡快結束。
這天一早，風笙照例先确認麒麟蛋是否安好，然後穿好衣服走出房門，卻見屋外陰陰沉沉，黑雲密布，狂風呼嘯，像是要下大雨。
變天了？
風笙趕緊把屋子外晾曬的衣服被子收回屋裏，然後在空蕩的院子中捏了個決，一張透明的罩子瞬間罩住了大半個幽篁裏。他睜開天眼，看見人間各處出現了大量魔化的飛禽走獸，密密麻麻，如潮水一般向東洲湧來。
終于還是來了。
風笙站在屋前，神色凝重地看着越來越暗的天際，背後羽翼展開，振翅三下。每一次振翅，就發出一道刺眼的光——
一道金色，化成一只金鸾。
一道青色，化成一只青鳶。
一道赤色，化成一只鹓雛。
三只神鳥在幽篁裏上空盤旋，嚴陣以待。
風笙未成神前，曾與陸澗一起救過“百相妖族”，族長心懷感激，便送了他兩個“化身”，并傳授百相族的妖術，必要時刻，他能夠控制化身，幫自己脫離危險。風笙學會操控之術後，将這兩個化身一個取名“雪金鸾”，一個取名“落青淵”，一身三化，行走于鴻濛九境。九境消失之後，風笙就将兩個身份藏起來，很少再使用，而現在他将這兩個化身同時召出，是為了涅槃的麒麟，對抗襲擊而來的妖潮。
風笙回到屋內，朝薰爐中放了幾塊香料，沉悶的空氣被草木和茶香驅散，而後他披上一張毯子蜷在床上，懷中抱着麒麟蛋，聽着裏面平穩的心跳，懶懶補眠。
這一覺睡得斷斷續續很不安穩，風笙半夜偶爾醒過來，瞧了瞧窗外，仍舊暗的可怕，幾乎分不清白天還是晚上，妖潮圍住東洲，但始終沒有再靠近幽篁裏，他關上窗戶，給自己泡了一壺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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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好像不敢過來。”
風笙啜了一口茶，想着怎麽把妖潮引到這裏一舉擊殺，他撫摸着懷中的麒麟蛋，先是安撫了一陣，然後揮手将它涅槃的氣息慢慢散了出去。
妖魔發現尚未出世的麒麟，像是餓急的野獸發現一道美味佳肴，恨不得立刻咬碎吃下去。
妖潮逼近，朝着幽篁裏狂奔而來。三只神鳥引吭高鳴，直破雲霄，震懾遠處發狂的妖魔，它們分別守在三個方向，只待妖魔出現，将其碾碎。
風笙卧在床頭，靜靜聽着鳳焰燃燒和刀劍殺戮的聲音，久了便有些困乏，轉了幾次身，又抱着麒麟蛋沉沉睡去。
外界腥風血雨，屋內茶香袅袅。
再次醒來時，屋外的黑暗還在持續，麒麟蛋心率和氣息都很紊亂，風笙知是妖潮對它影響過于強大的緣故，抱得更緊。
風笙指揮三只神鳥化了人形，它們的實力匹敵神族戰神，各自拿着神器在外面殺得昏天黑地，加上自己的鳳焰，妖潮根本無法對麒麟蛋造成威脅，可麒麟蛋的反應卻越來越激烈，一個勁兒地往他懷裏鑽，像是遇到什麽可怕的東西。
“你抖什麽？”風笙安撫着麒麟蛋，一邊觀察外界的動向。
他望向妖潮的中心，這一查探，果然發現一絲怪異，妖潮之中，有一股不屬于妖魔的氣息。
“堕仙？”風笙略有些詫異，沒想到這次涅槃竟然引來了一位堕仙。
堕仙是被神界打下凡塵的神族，通常是因為犯了大錯，被剔仙骨、斷神脈，永世不得再進入神界，因為堕仙沒有仙骨神脈，根本無法按照常理修行，壽命也與凡人無異，若是想維持長生不老，只能依靠吸取其他修行者的妖力或仙力。
按理來說，堕仙受過嚴懲，且被除名後就不再歸神界管，可若是在凡間肆意妄為，擾亂秩序，神族依然有責任肅清邪惡。
風笙走出屋外，驚訝地發現那堕仙竟然控制住了妖潮，在妖魔的掩護下避開了三位神鳥化身，悄然接近幽篁裏。他并不慌亂，抽出鳳焰劍準備應敵，卻在看見對方的一瞬間有些猶疑。
“他的裝束有些眼熟……”
堕仙身上的衣衫是雲紋星宿，只有北鬥星天的星使星君才會有這樣的裝束，看樣子是從前北鬥星天的神仙，不知犯了什麽錯，被除了神籍。
風笙沒有動手，而是觀察對方的動作，堕仙看起來沒有攻擊他的意思，而是慢慢朝着他的方向走來。
他想做什麽呢？
正猜測着，懷中的麒麟蛋反應激烈。
除此之外，還有一樣東西，反應也很激烈。
風笙掏出一個黑漆漆的小盒子，裏面裝的正是當初陸澗從他的眼中抽出的漸耳，因不放心其他人保管這個不受控制的靈體，于是又從陸澗那裏拿了回來，一直帶在身邊。
漸耳為什麽會對堕仙的到來這麽激動？莫非他們之間有什麽淵源？
他看着盒子裏的靈體，又看了看外面的堕仙。
猶豫了一會兒，他做了一個決定——把盒子打開，取出漸耳。
靈體像一條逃竄的游魚，飛快從他的指縫溜出，慢慢停在了堕仙的面前，然後一點一點和堕仙融為一體。融合的一剎，飛濺出無數光點碎片，風笙接住一片，發現竟然是漸耳生前的記憶。将這些記憶零零碎碎地拼湊，他也終于知道了這只漸耳的來歷——
九百年前，風笙在鹓雛蛋中涅槃，本來在北鬥星天被保護得很安全，後來卻被據說是妖族埋伏在神界的卧底偷走，而那個卧底，就是眼前的堕仙。
風笙從漸耳的記憶中看到，他本是北鬥星天的一位不起眼的星君，因被摩絡诃操控了神智犯下大錯，無論他怎麽辯解，都無法洗脫嫌疑，最後被天帝施以極刑，不僅剔除了仙骨，斷了神脈，四肢也被打碎，從九重天上丢了下去。
沒有仙骨的星君成了堕仙，被扔下九重天後不久便死去，因心中積怨太深，冤魂在世間游蕩幾百年，偶然遇到歷劫的南寰帝君，被當成厲鬼又被殺了一次，可他仍舊不願輪回，怨念不散，成了漸耳。
風笙拿着那只裝着漸耳的盒子，看到了他生前的一切，也看到他是如何被污蔑、被謾罵，在沒有其他證據的情況下被打上“通敵”之罪。
堕仙死的時候屍骨殘破，怨氣沖天，恨神界，恨神族，尤其是高位的神，恨他們身居高位而沒有能力查清真相，善惡不分，枉為神界掌權者。所以在柳葉渡時，他會毫不留情地摧殘符歲的神智，被封在風笙的眼中時，會召喚妖魔攻擊他。
然而在水牢中，漸耳願意出手幫風笙對付摩絡诃，借用他的能力召喚妖魔圍剿海妖神，并不是因為受制于人，而是在他殘存的意識裏，對操控他的罪魁禍首恨之入骨，想要報仇，除掉害死他的兇手。
漸耳回到了自己殘缺不全的身體，卻沒有離去，他站在風笙面前，怨氣如黑霧一般萦繞在身側。
摩絡诃已死，但還有當初神界對他不公的審判和抛棄。風笙垂下眼眸，輕嘆，那時的神妖兩族鬥争如火如荼，神界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所以寧可殺錯不可放過。
就算是冤枉的又怎樣，關乎神界未來的存亡，一個小小神族的生死，又算得了什麽？
“我明白你的怨恨，等我回到神界，定會為你證明清白。”
對于堕仙的悲慘遭遇，風笙無能為力，他無法回到那個時候替他申冤，保他一命。唯一能做的，就是還他清白之名。
“你……相信我？”堕仙發出喑啞的聲音，沒有一絲生氣。
“是，我相信你是無辜的。”風笙颔首道，“但追根究底是妖界之禍，當時若不是你，也會有其他人，無論是誰，神界都會做出一樣的決定。”
“這幾百年，怨念纏身，不得解脫，對你來說太辛苦了……下一世，平安喜樂，衣食無憂，你安心投胎去吧。”
原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堕仙，周身的黑霧漸漸消失，殘破的身體像是被抽走了重要的支柱，歪着倒了下去，化成一縷青煙。
沒有了怨恨，應該可以去投胎了吧，風笙欣慰地想。
其實在漸耳回到自己的身體時，風笙有一瞬想過斬草除根，畢竟是修煉了幾百年的漸耳，操控神智的能力不容小觑，而且這時要除掉他易如反掌，堕仙的身體如殘花敗柳，随便一擊便能讓他的身軀連同靈體永遠消失于天地間。
但他沒有這樣做。
他沒有權力這樣做。
堕仙消失後，妖潮失去了最後的控制，一堵密不透風的牆完全罩住了東洲島。妖潮之中，密密麻麻的妖鳥一邊叫嚣，一邊用身軀組成一個個妖魔相，虎視眈眈地盯着幽篁裏的麒麟蛋。
這些妖魔相都是世間被斬殺的大妖意念化成，混在妖潮之中伺機而動，若是麒麟蛋被它們吞食，所有的意念會立刻變成一具實體。粗略看去，妖潮中至少有上百只大妖，若是真聚在一起，對付起來就更加棘手。
風笙手持長劍，欲斬下最近的兩只妖魔相，然而長劍還沒碰到妖鳥，立刻變成一團妖氣，零零散散從空中落下。
是幻象。
風笙蹙了蹙眉，這麽多妖魔，還藏着不少幻象，幻象可以再生幻象，這就更麻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