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半日得閑

“站着別動。”

雲塵停在他面前,伸出兩根手指在他身上四處壓按。楚樽行面上沒什麽反應,但雲塵明顯能感受到按壓至腰腹兩側跟左肩時,指下身驅不可控制地微顫了一陣。

雲塵心下一緊,伸手就要抽他腰帶,楚樽行一把按住他手腕,僵硬道:“殿下做什麽?”

“自己脫了。”雲塵将他按到床上,“不然之後幾天你便都不要與我說話。”

見他遲遲不予行動,雲塵也沒耐心等他磨蹭,幹脆自己上手扯了他的衣服,諒他也不敢跟自己動手。

側腰處跟左肩上入眼便是好幾圈纏得又寬又厚的白布,然縱是如此,也沒擋住上面正密麻滲出的鮮血。雲塵只覺得這紅色刺眼得厲害,吩咐小二拿了些傷藥跟布條上來後便冷着臉替他包紮。

傷口先前已經上過一次藥了,雖說頗長,但好在不深也無毒,只是看着吓人些,養兩天就無大礙了。

雲塵心下緩了口氣,下手怕弄疼他也不敢過重:“楚樽行,刻意欺瞞,你可知罪?”

“屬下知錯。”

楚樽行說罷便要起身請罪,被雲塵掌下一用力重新按回床上:“讓你起來了嗎?既已知錯,便罰你今晚不許吃飯。”

“……遵命。”

然四殿下言語間的吃飯,則當真只是飯。

晚膳時,楚樽行看着面前堆的高出了大半個碗的菜,眼下有些哭笑不得。

雲塵慢條斯理地填飽肚子,将牆角地上的被子拍了拍灰拿上床,語調不容置疑:“這幾天睡床上。”

楚樽行手裏一頓,連忙起身道:“殿下不妥。”

“沒的商量,客棧房位滿了。”雲塵淡淡掃他一眼,手裏動作不停,“你要是不願意,我也不強迫你。大不了就陪你耗着,反正這南水縣的夜景新鮮,看幾個晚上倒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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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脫去鞋襪盤腿坐在床上,朝桌上剩餘的飯菜努了努嘴:“去将碗裏的菜吃完,這段時間阿行便想想我方才共賞夜景的提議如何。”

楚樽行坐回位上,無言地往嘴裏送着菜,猶豫了良久後還是脫去外袍險險躺在床邊上。雲塵扯着被子将他往裏面拉了一截,問道:“冷嗎?”

楚樽行有些莫名,如實道:“不冷。”

“那你為何僵着?”雲塵促狹地笑了笑,朝他耳邊輕輕吹了口氣,“阿行若是覺着冷,那我便把我的被子也搭一層上來可好啊?”

說着他便掀了半邊被子蓋過來,楚樽行見狀連忙放軟了身子,推了推雲塵的手,無奈道:“殿下,睡吧。”

雲塵避開傷口替他壓了壓被角,看了眼他微微泛紅的耳垂也不再逗他,緩聲問道:“如何受的傷?”

“方才說過暗門裏面還有一層隐道,通往隐道的路看似空蕩卻處處藏了機關暗器。”楚樽行道,“屬下先前沒想到,躲避不及才被幾道镖劃傷,當真無事。”

“每個暗門都有機關嗎?”

“屬下探了的三個都有,其他的想來也如此。”

“阿行。”雲塵突然想到什麽,撞了撞他的手臂,“你說暗門裏會不會是吳婆婆說的那些失了蹤的人?”

“不會。”楚樽行篤定道,“屬下貼着隐道的門聽了許久,裏面并無響聲和掙紮的動靜,也沒有腐爛的腥臭味。”

雲塵嘆聲道:“也是,廖秋屬實沒必要為了十幾個人大張旗鼓地拓出一衆暗門。”

可若裏頭的不是人,那又當是什麽?總不能只是些貪來的銀兩吧?

雲塵眼底微沉,那暗門裏面必定有隐情,這南水縣怕真不是表象上的民樂官合,還需得找時機重新查探一番。

楚樽行揚起一道掌風熄滅了蠟燭:“殿下早些睡吧,若實在憂心此事,屬下明日在去看看。”

“不可獨自行動。”

雲塵告誡了一句,随即将身子往他旁邊靠了靠,合眼不再說話。

心底默念了多年的人躺在身側,楚樽行自然無心睡眠,卻也怕亂動吵醒了他。手掌伸在半空中徘徊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收了回來,睜眼定定地望着房頂發了一整夜的呆。

雲塵睡夢中也有些不安生,手裏握着楚樽行裏衣的帶子,時不時就要拽一下,像是怕他跑了一般。

外頭晨光微亮,暖黃色的光透過窗沿灑在桌上。街上此時還是冷冷清清的,各處的鋪老板也不願過早開門,安心在床上享受冬季獨有的倦怠。

楚樽行輕輕側過身去,試探性地低聲喚了兩聲殿下,見雲塵沒反應,猶豫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撫上他的臉。

掌下的皮膚觸手溫熱,竟燙得他心頭有些後怕,他緩緩湊上去将唇貼在手背上,做了這麽些年來唯一一件逾矩的事。

雲塵其實比他早醒半刻,感受到他的動作眼底兀然發熱,直等楚樽行貼了半晌撤身下床後他才将被子拉高,帶去眼角殘留的濕意。

楚樽行靠在門口,忽而有些懊悔地猛力用頭撞了撞身後的門框。木質的門框輕微晃動了兩下,随着楚樽行反應過來的收力,恢複了原先的平靜。

一抹紅光徹底照亮天際,街道上也徐徐嘈雜起來,賣吃食的鋪子冒上白煙,店家也陸續将門簾拉開迎客,今日的南水顯得比以往更為熱鬧。

楚樽行拎着一袋熱食回來時,雲塵剛放出一只信鴿。

“殿下。”

“回來了?”雲塵朝他招了招手,“我剛給三皇兄去了封信,讓他調些人手過來,廖秋的事若是只你我二人,查起來怕是有些棘手。”

楚樽行點了點頭,将手裏東西放在桌上。

雲塵擡眼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清一色的都是包子。

“屬下方才買包子的時候在客棧外面看到了兩家沒見過的新鋪子。”楚樽行随意道。

“這廖秋動作倒挺快。”雲塵晃動着手裏的茶杯,不在意地笑了笑,“想盯便讓他們盯着,索性這幾日無事,我們不妨到處逛逛。”

“殿下昨日不是才說要再去趟廖府嗎?”

“是要去,但不能去太勤。”雲塵解釋道,“免得他們起了疑心。”

楚樽行點了點頭:“殿下想去哪?”

“扶臺寺。”雲塵道,“阿行剛剛去買包子時沒發現今天街上格外熱鬧嗎?”

楚樽行應了聲,他早晨出門的時候就發現了,今日街上明顯比往常多了好些人,且都大包小包地奔着同一處方向。

雲塵繼續道:“下樓時聽店小二說今日是扶臺寺聖姑臨講的日子,大家都趕着去向她祈些福,自然得打早出來做準備。剛好我也想求些東西,就順道去了。”

扶臺寺是原先就紮根在這裏的寺廟,以“靈驗”二字聞名遐迩,即便是沒來過南水的,大都也都聽過其大名。寺裏往日祈福求簽之人便不少,聖姑臨講時又會帶些內門弟子在外免費替人算簽求運,如此人更是多到險些将寺門踏破。

雲塵跟着晚些時候的人流擠進廟內,聖姑位于佛像正前方,盤坐在門簾後面,嘴裏呢喃着些聽不懂的經文,衆人皆閉目合掌随着聖姑的指令俯身跪拜。

楚樽行對佛只懷敬意卻并不信托,門口聖姑內門弟子支了張小桌替人算簽,他便随着衆人排在隊內。

約莫排了半個時辰才輪到他,相士頭也不擡地問道:“算情、算運還是算命?”

楚樽行怔了會兒。

情——他心裏早就有了結果,至于命跟運,哪樣他都不在乎。

于是道:“随意。”

相士見怪不怪地遞出一紙一筆:“寫下三個重要之人名中一字,我自會替你向天求出答案。”

楚樽行接過筆,龍飛鳳舞地落下一個“塵”字,随後想了想又補上一個“福”字。

相士見他良久寫不下第三個字,有些不耐道:“難不成公子還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爹娘弟兄皆可,若實在寫不下來便不要浪費時間了,後面還有那麽多人候着呢。”

楚樽行放下筆,略帶歉意地朝後面人颔了颔首,離隊重新站回寺門口等雲塵出來。周圍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反倒襯得他獨自一人有些無措。

算簽的人絡繹不絕,有喜極而泣的,自然就有愁雲滿面的。楚樽行将衆人表情皆收入眼底,不知是相士心有不忍,還是世人本就幸福者居多,數十人下來,彎眸的終是比憂郁的多。

廟內,雲塵在臨講結束後向聖姑求了條吊墜給楚樽行,出來時天已壓得半黑。楚樽行坐在花壇旁,手裏撿了根樹枝戳泥土打發時間,廟沿倒下的陰影剛好遮住他大半張臉,朦胧地看不清神情。

“阿行。”

雲塵莫名心下一動,一路小跑過去,将手裏的圓環吊墜放在他手心上:“給你的,願你一生平安,無災無難。”

吊墜上面清晰地雕着一個“行”字,整個墜子只有兩指那麽寬,楚樽行握在手裏卻覺得異常沉重。

“喜歡嗎?”雲塵拍了拍花壇上的灰,挨着他坐下。

“喜歡。”楚樽行不自覺地将手裏的吊墜握緊了些,擡頭望着雲塵笑了笑,“多謝殿下,殿下也要一生平安,無災無難。”

“喜歡就好。”

雲塵也回給他一個笑容,搶過他手裏的樹枝,将他原先戳出來的泥洞填了回去。

寺廟的鐘聲和來往群衆的交談聲游蕩在耳邊,雲塵偏頭看了看望着吊墜出神的楚樽行,只覺得這樣的氣氛特別安心,嘈雜得讓人舒适。

往後幾日,兩人閑來無事便踩着衆多眼線到處轉悠,打聽打聽一些隐匿于口口相傳中的消息。等将這裏的小道趣聞摸了個大概,鴻遠将軍的人也到了南水。

蕭錦含從窗戶翻至屋內,俯身行禮:“屬下蕭錦含,見過四殿下。”

“不必多禮。”雲塵擡手讓他起來。

蕭錦含猶豫了一下,側身望向楚樽行,他常年任職宮外,對宮中事務并不了解,有些摸不準需行什麽禮。

楚樽行心下了然,微微欠身道:“見過蕭大人。”

蕭錦含位居副官,楚樽行此舉并無不妥,但看在雲塵眼裏還是有些不悅。

蕭錦含左右看了兩人幾眼,喉結上下動了動,心裏直覺這場面不大對,連忙揮手讓人起來。

雲塵來信時說過南水暗中有人盯着他們,故蕭錦含也不好光明正大帶人入城,只能便衣打散了随意找地方落腳,詳細交代完來此的人數和如何取得聯系後他便告辭離去。

等蕭錦含衣擺消失在窗沿,沒了行跡後,楚樽行才問道:“殿下有何計劃?”

雲塵心裏那股無名火燃得快,滅得也快,見他開口問了,也就如實告知。

“你可還記得先前小二說過的,翠兒曾賣藝的地方?”雲塵道轉了轉手裏的茶杯。

“煙雨樓?”

“正是。”

雲塵點了點頭,他這幾日打聽消息下來多出了不少疑慮,直覺告訴他應該能在煙雨樓尋出些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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