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羽門主
“門主。”來人遞上一只木箱,裏面銀光燦燦的全是些金錢首飾,“這是這次的聘銀。”
榻上的女子微睜雙眸,鍛錦束腰輕紗蔽體,臉上雖是淡妝卻依舊難掩嬌豔動人,腳腕上綁着兩只金紅鈴铛,緩步走起來叮叮作響,甚是讓人移不開眼。
“這次竟是位姑娘?”女子在箱子裏翻了翻,頓時來了興趣,“雙鸾可知她為何而求啊?”
“負心漢。”
“哦?”女子拿起一只步搖,左右看了看後松手讓其重新落回箱內,悠然道,“那便殺了吧,東西拿去還給人家姑娘,讓她好生活着,莫要再為了男人煩心。”
雙鸾應了聲,随後拿出兩卷宣紙攤在桌上,“這是第二回 了,門主可要接?”
女子漫不經心地掃了眼,宣紙上赫然刻畫着雲塵跟楚樽行兩人的面容。
“不接,我們區區江門小道,不需參與官場之事。”
“是。”
她從袖中抽出一根香放到爐子上将其緩緩引燃,探出窗沿往下望了望騷動的人群,眼底泛起些意味不明的笑。
煙雨樓現下好不熱鬧,比起常年混跡在樓裏的那些肥頭大臉的男人,樓裏多出的兩幅俊俏面孔霎時吸引了一衆樓客的目光。姑娘們揮着手絹湧上前,嘴裏連連招呼着。
雲塵挑個了較為顯眼的位置坐下,伸手朝後擺了擺,老鸨便從樓後扭着身子走來。
來回打量了二人片刻,随即嘴角咧開,一臉殷勤道:“二位公子可是第一次來這煙雨樓,看些有些面生啊。”
雲塵笑而不語地點了點頭,接過晃悠在面前的一塊帕子搓了搓,引得旁邊姑娘聲聲掩面嬌笑。
“早就聽聞煙雨樓乃極樂之地,在下也不兜圈子了,媽媽可否拉您這的頭牌姑娘出來見上一見啊?”
他有意無意地颠了颠錢袋,露出裏頭金光一角,銀兩相互碰撞霎時間當當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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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鸨擺擺手讓周邊姑娘先去迎客,自己面上則頓時笑開了花:“哎呦喂,公子當真好眼光啊,不瞞你說,我這的頭牌,就她那榻上的小手段,人人都留戀得很吶。”
“搶她牌子的人每日可是争都争不過來,公子來的不巧,今日的牌子也沒了剩餘。”老鸨頓了頓,湊下身壓低聲音道,“不過若公子誠心想見一見,倒也不是沒法。”
雲塵會意,他将手裏錢袋塞至老鸨手中,拱手道:“這等誠意可夠?”
老鸨拉開錢袋一看,瞳孔驀然瞪大,笑得見牙不見眼:“夠夠夠,我這便帶二位公子上去。”
“二位随我來。”老鸨将二人一路帶至三樓正中間一處廂房外,擠擠眼睛道:“緣君姑娘就在屋內,二位公子自行進去便可。”
“多謝。”
随着懸挂在門外風鈴的一聲響動,屋裏濃烈的香料味頃刻間随着半開的木門浸滿口鼻。楚樽行不着痕跡地挑了挑眉,心知這香料可動了不少手腳。
軟塌上一位姑娘摘下面紗,雙手疊在側腹,嬌笑着上前行禮:“小女子邵緣君,見過二位公子。”
“邵姑娘便是這裏的頭牌?當真百聞不如一見啊。”雲塵笑了笑,自顧自地拉着楚樽行坐下。
邵緣君繞至旁邊替二人倒了茶,指尖不動聲色地蹭過楚樽行的手背,掩嘴笑道:“一次來了兩位倒是頭一回見,公子是要分個先後,還是一起來呢?”
說罷她便輕扯開衣袖,雲塵及時開扇止住她的手,安閑道:“不欺瞞姑娘,在下此次前來,只是想向姑娘打聽一事,并無其他目的。”
“新鮮啊,來這煙雨樓不圖些樂子,竟是來打聽消息的。”邵緣君半坐在桌上,右腿輕踩上雲塵腿邊的軟墊,“不過小女子向來只擅長床笫之歡,其他事便真一無所知了。”
“姑娘會知道的。”雲塵對上邵緣君的眼睛,勾唇問道,“姑娘可認識你們煙雨樓昔日的一位琴師——翠兒?”
邵緣君挑了挑眉,擡手示意周圍婢女退下,直言道:“卻有耳聞,只是公子給媽媽的銀子單是買了小女子的身,至于旁的事,怕不能算作一塊。”
“那姑娘想要如何?”雲塵問。
“讓他陪我玩一日可好。”邵緣君指指楚樽行,從榻上拿過一卷紅繩把玩着上前,“這位公子的性子倒難得,綁起來玩玩怕是別有一番風味。”
雲塵擡手拍下她試圖挑起楚樽行下巴的手,楚樽行則後退一步,淡淡道:“姑娘自重。”
“自重?”邵緣君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頓時啞然道,“公子是在跟煙雨樓的姑娘說自重嗎,那怕是如不得公子意了。小女子僅此一個條件,若是應得,翠兒的事自會将知道的如實相告,若是應不得,那便無法了,公子還請回吧。”
“銀子都給了,就這麽走了,在下豈不是很虧?”雲塵漫不經心地往旁邁了一步,擋在楚樽行身前,眼皮微眯,試探道:“門主喜好倒是稀奇,真真讓在下長見識了。”
邵緣君搓繩子的手指一頓,随後壓滅了冒着陣陣青煙的香爐:“門主?”
“在下可是猜錯了?我還當姑娘是青羽門門主呢。”雲塵兩指執筷,腕上猛地向後用力一擲,将窗戶捅出一個小洞,散了屋內的迷香,“門主這迷香對一般人有用,只是但凡遇上些功夫好點的便形同虛設了。”
“二位如此确信,也不怕認錯了人?”邵緣君笑問道。
她面上雖是發問,但眼底卻已是默認了雲塵所言不假,她也本就無意瞞着。
青羽門曾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門派,以一手重劍橫行江湖。但近幾年卻有意逐漸淡出視野,只待在小縣子裏替人辦些滅口的老本行,至今無人知曉其中原因。
青羽門不問江湖,亦不參與官場。每日靠固定的暗樁聯絡,是否受雇只看門主當日喜好,且門內做事向來只按需殺人,從不無辜索命。
“今日雖是第一次來,但煙雨樓名聲在外,自然是聽過的。”雲塵道,“先前聽聞翠兒姑娘在此處拉琴後,在下心中便有些不解。一位年輕貌美的白皙姑娘,無家世無背景,在這來往皆是富家子弟豪橫商人的煙雨樓,是如何做到只賣藝不賣身的。”
“思前想後也只有一種可能。”雲塵沾了點茶水,在桌上草草寫了個“吳”字,“翠兒姑娘背後,怕是有人暗中護着她。”
既然廖秋能一刻不漏地派人盯着他們,自然也就知道他們與吳婆婆有過聯絡。難保他不會對吳婆婆下手,雲塵便想讓蕭錦含分一部分人手去破廟守着她,卻沒想到蕭錦含到時吳婆婆身邊已經有了一幫人在暗地裏護着。
青羽門現下雖說隐匿于衆,但畢竟曾經名震一時,江湖上的知名度也不小,這前後一聯系,自然就能推測個大概。
從二人進門後感知到的迷香,再到邵緣君虎口起繭一看便知是握過重劍的手,雲塵這才确定了面前的姑娘就是青羽門門主。
“佩服。”邵緣君揚揚下巴,眼底贊賞意味甚濃。
“門主過獎了,如此這般,門主可否将翠兒的事如實告知?”雲塵押了口茶,入口清香,雖比不上宮裏的香醇,卻也是難得的上品。
“我與翠兒當真不認識,前程往事講起來太過冗長便不說了,只是吳嬸救過我一條命,因此幫翠兒擋些登徒子也不是何等難事。”邵緣君道,“吳嬸性情高,錢財除了自己跟翠兒拉曲兒攢的,其餘的一概不收,我這便是有銀子也給不出去。”
“而我并非日日在煙雨樓,翠兒何時因何故失蹤的我也全然不知。”邵緣君道,“外頭口風太緊,基本問不出什麽。不過後來我調動門內子弟探查的時候發現,翠兒最後一次去的地方是南水縣的一座府邸。”
楚樽行眼前瞬時閃過廖府的暗道布局,脫口問道:“廖府?”
邵緣君點了點頭,眼裏閃過一絲冷戾,她寒聲道:“當官的果真都是些表裏不一的小人,古往今來從無例外。”
她這話講得太過絕對,面上殺意盡現。雲塵猜測怕是與青羽門近幾年的沒落有關,便也不好多問,于是扯開話題道:“門主可有将此事告知吳婆婆?”
“并無。”邵緣君收了恨意,面上依舊是原先那副輕蕩的神色,“若非要列個名次來,連江湖都無法與官府抗衡,更何況是個身無一物的老婦人。吳嬸何等聰明,她當初既能在重重追殺下将我救下,又怎會猜不到這些。只是若我一日不說,她便只能是猜測,省些沖動罷了。”
雲塵嘆了口氣,吳婆婆那日在破廟前祈禱的場景時不時浮現于眼前。
佛佑人,可卻半點不由人。
“二位找我詢問翠兒之事,可是想替她尋個真相?”
“自然。”雲塵道。
“那若有需要便來煙雨樓找我吧,早日給吳嬸一個交代,也算了了我一樁心願。”
一盞茶見底,邵緣君倚在榻上也沒有再添的意思,雲塵心知她這是要送客,識趣道:“那在下便先行一步,今日之事多謝門主了。”
邵緣君勾了勾眼角算是回了禮。
雲塵走了兩步,忽而又道:“對了,在下還有一事相求,不知門主可否把榻上的紅繩送在下一捆?”
“哦?”邵緣君饒有興致地望向他,“我房內什麽東西沒有,怎就看上我用來捆人的紅繩了?”
“自然有些用處。”雲塵淡淡道。
邵緣君只覺得他眼底有些意味不明,左右一卷紅繩也沒什麽所謂,便随意扔了過去。
“多謝門主。”
外頭更夫剛打過三更,這南水縣雖說到底偏南,比不上皇城冷,可夜晚的寒風一吹還是有些讓人直打哆嗦。
雲塵搓着手哈氣,楚樽行将外袍解下覆在他肩上一路快步走回客棧。
客房內,一只毛發雪白的信鴿等不到主人,正百無聊賴地站在架上霍霍雲塵大氅上的軟毛。
雲塵攤開手,信鴿乖巧地落在他手心。
他從鴿子腿邊取下一管竹筒,裏面裝着的紙條上只寫着一行小字,歪歪扭扭的,顯然是故意為之。
——塵兒,明日便能見到皇兄了,可還開心啊。
紙條右下角端正寫着“雲濟”二字,字旁染了幾圈泛黃的油漬,怕是邊用膳邊寫的。
雲塵搖着頭笑了兩聲,他對他這位三皇兄素來的作風也是見怪不怪了。習慣性地将紙條放蠟上燃盡後拍了拍床頭,對楚樽行道:“皇兄說他與鴻遠将軍明日便能到。”
楚樽行微應一聲,将屋內一切打點妥當後便順着雲塵的旨意坐回床上。
見他望着那卷紅繩頻頻出神,楚樽行納悶道:“殿下向邵門主要卷繩子做什麽?”
雲塵唇邊不自覺間浮上一陣笑意,他朝楚樽行勾了勾手指。
“自然是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