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拘小節

先前在将軍府時,楚暮岑雖說沒像旁人一樣處處針對楚樽行,但他對這個父親從外面帶回來的孩子并無任何好感,在府裏自然也不會出聲幫他,素來只是事不關己一般冷眼圍觀着。

可他越是長大,越是覺得他這個名義上的弟弟何其無辜。

對于他的出生,他是唯一一個沒做錯任何事的人,卻也是唯一一個将所有錯盡數受下來的人。

他與楚樽行之間全無半點弟兄親情,但同樣的也沒有敵意,最多只有對他稍感唏噓罷了。

方才那句話,他本意只是不想楚樽行與大夫人遇上,他知曉自己母親對他向來沒有好臉色,免得二人之間又是一頓不愉快。可他常年出征在外,打交道最多的便是自己的下屬跟各地的武夫,脫口而出的語氣都帶些命令意味,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他雖無惡意,可這話聽在雲塵耳朵裏卻變了味,只剩下譏諷與輕視。

雲塵上前一步隔在兩人中間,不解問道:“怎麽?這定水樓是楚将軍開的嗎?你讓走便走?”

掌櫃的聽着響動趕來,聞言頓時瞪大眼睛,步子也是一愣,要勸不勸地擡了擡手。

大順腳下的每一寸疆土都摻雜着楚家人的鮮血,光是将軍府幾代人立下的赫赫戰功,這皇城裏誰不是畢恭畢敬的,何時敢用如此态度對其說話。

楚暮岑皺了皺眉,他近幾年一直守在邊疆,前幾日才回了皇城。因着武将的身份,他向來出入的只有朝堂,鮮少踏足後宮,在此之前也只與這位四殿下有過一面之緣,不知為何他對自己卻有如此大的敵意。

他想不透其中原因,也無心多考慮,便極簡地颔了首說道:“多慮了,我并無此意,你們随意即可。”

言盡于此,他便轉身欲離去,卻又想到什麽似的腳下一頓。

“等一下。”他出聲喊住雲塵,回房裏拎了一只木盒出來,“還想麻煩公子幫我把這個交給宮裏的周公公。”

周公公?

雲塵伸手接過木盒,有些疑惑宮裏何人跟他會有聯系,于是問道:“宮裏姓周的公公到處都是,你要找的又是誰?”

“周軒容。”楚暮岑将目光往楚樽行身上引了引,“他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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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豫了一會兒,又補充道:“說是我爹給的便是,不必提我。”

雲塵狐疑地回頭望了眼楚樽行,楚樽行則是點了點頭。

楚暮岑交代完後便進了房,幾人只能聽到裏頭響起大夫人的聲音,正絮絮叨叨地說了些什麽。

經此一鬧,樓裏頓時安靜得連夥房裏的水流聲都清晰可見。食客們哪裏見過今日這陣仗,臉上神色各異,單單是一個王祁便開了眼了,誰想到這後頭又來了個不怕死的姑娘跟楚将軍。

再看方才楚暮岑對雲塵跟楚樽行二人的态度,想來這兩人身份也不一般。

用頓膳的功夫見了好幾個大人物,衆人一時間都面面相觑不敢出聲,只差将自己塞到地縫裏去,唯恐受到牽連。

掌櫃的也被這一出吓了個楞,見二人還站着不動,連忙回過神來疏散了圍觀群衆,彎腰上前恭敬請人:“二位公子消消氣,快些進房裏歇着吧。今日之事擾了二位的雅興,這頓飯便全當我給公子賠罪了,還請公子不要嫌棄才好。”

他将兩人請回屋內,随即腳下不停地下樓吩咐夥房手裏動作快些,莫要耽誤了點。

雲塵揚開衣擺坐在床上,等楚樽行手裏的門剛合攏,他便張口問道:“他以前在府裏可有欺負你?”

“沒有。”楚樽行如實搖了搖頭,對上雲塵明顯不相信的神情,只好又解釋道,“當真沒有,楚将軍身擔重任,自幼便四處随軍磨煉,并無多少時日待在府裏。”

雲塵注視了他良久,倘若楚樽行脫口而出的否認是習慣使然,那他來回重複好幾遍的,應該就是真的沒有。

“還杵那做什麽,我可沒讓你罰站。”雲塵懶洋洋地托着下巴,食指關節敲了敲桌面,“過來。”

等人坐到自己對面,他回想起方才楚暮岑話裏提到的周公公,便将手裏的木盒放到桌上,問道:“你為何會跟周軒容認識?”

他聽到這名字時腦子裏并無半點印象,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她母妃身邊新晉了個太監好像就叫周軒容。

“還在将軍府時認識的。”

楚樽行對雲塵向來不會隐瞞這些,他若想知道,自己便說。更何況他與周軒容相識沒幾年就被送進了宮,二人之間的往事不多,三言兩語便能說個徹底。

雲塵聽罷後揚了揚眉,心裏只道既是楚樽行認識的人,往後回宮便多照料着些。

“将軍府對下人倒是用心,周軒容進宮這麽久了,老将軍心裏也還一直惦記着。”雲塵伸手搭上那只木盒,随口感慨了聲。

“楚老将軍可不管這些,将軍府的下人都是大夫人在管着的。”楚樽行搖了搖頭,将雲塵的手腕托起,把那木盒朝他那邊轉了半圈,外殼上赫然印着楚暮岑軍營的标記,“這些東西,想來是出自楚将軍之意。”

雲塵先前沒注意到這枚渡了金邊的三葉柳印記,這陣仔細一看,倒還真是。

剛想詢問他們二人間有何交集,門外小二卻在此時叩了叩門環,招呼了八九個夥計将他們方才點的吃食送了上來。大大小小的精致碗碟擺了整整兩張桌子都沒放下,店裏眼下也沒有空餘的座椅,小二正尋思着讓人去外頭借一些回來,門外卻又進來了個女子。

正是方才跟王祁吵架的人。

“用我屋內的吧。”那女子往後招了招手,随仆便從隔壁房內挪了幾張小桌過來,恰好将剩餘的碗碟盡數容納。

見小二将東西擺放好後,女子當即揮手示意他們出去,随後自然而然地拿了筷子坐到桌前,俨然一副老熟人的做派。

“剛剛多謝公子相助了,過來道聲謝。”女子從身後掏出幾壇子酒,自顧自地滿上一杯,“我将我那份菜也讓人端了過來,公子不介意我跟你們蹭個桌吃飯吧。”

“自然不介意。”雲塵瞧見她這不着調的做派笑了笑,客氣道,“只是姑娘,桌可以亂蹭,但這功勞可不能亂安。說來慚愧,我們方才只是出門看了場熱鬧,何來相助一說。”

“此言差矣。”女子學了一嘴他的腔調,“誰說相助就定要出來幫忙的?公子跟我站在一路,不給那痞小子讓位便也算是相助了。”

雲塵第一次聽聞還有這種道理,失笑道:“聽說那公子的爹可是當朝尚書大人,怎的姑娘還敢忤逆他,不怕他改日來尋你的晦氣?”

“就算他有這心也得看他敢不敢。”女子提到他便覺着渾身晦氣,翻了個白眼道,“虧得他爹還是個禮部尚書,連自家小崽子都管不好,好好的貴公子硬是養成了地痞流氓,這祖上積的德,怕是要斷喽。”

“聽姑娘的意思,令尊也在朝為官?”雲塵揪中她話間的纰漏,出聲問道。

“你可別亂說啊!”女子面上一驚,連連搖頭道,“本姑娘可不是什麽官家子弟,你休要胡言亂語!”

雲塵聞言笑了笑,也不戳穿她。

只是若不是官家子弟,如何能知道王大人是禮部尚書。且聽她方才那語氣,家裏官職想來也不遜色王祁。

“我也就是随口問問,姑娘若說不是,那便不是了。”雲塵轉言道,“方才唐突了,姑娘如何稱呼?”

“黎秋妏。”她兩口灌下一壺酒,抹了抹唇意猶未盡,“你們呢?”

“雲塵。”

“楚樽行。”

“姓楚啊?”黎秋妏“哇”了一聲,出言打趣道,“見你好像同楚将軍認識,你又姓楚,不會也是将軍府的人吧。”

“不是。”楚樽行淡聲道,“楚姓人多,碰巧罷了。”

“這倒也是。”黎秋妏也後知後覺地莞爾笑笑,“楚公子看起來也就二十來歲,這個年紀将軍府也确實沒有匹配的人選。”

“那你們二位是什麽人啊。”桌上擺了三只鴨腿,色澤香味甚是勾引人。黎秋妏随手掰了只過來抱着啃,吃相豪放,嘴角還粘着油光,絲毫沒有女子該有的矜持,“我經常來定水樓,怎的從未沒見過你們?你們二人生得這般好看,我若是見過,指定不會忘了的。”

“确實第一次來,家中事務繁忙,鮮少有機會出門。”雲塵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引得自己也食欲大開,便往碗裏挑了只雞腿,順手也給楚樽行放了一只。

光吃東西倒顯得有些無趣,雲塵随意開了個頭,兩人便順勢将家長裏短聊了個遍。

楚樽行心知他家殿下的目的絕不止在閑聊,索性沉默地坐在一旁聽着,時不時往雲塵見底的碗裏添幾筷子新菜。

果不其然,雲塵話裏有話地帶了幾句,不出二刻,便輕而易舉将黎秋妏的身世套了個幹幹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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