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連州巫師
楚暮岑聞言一怔,視線下意識地追了過去,毫不意外地在他眼底抓到一絲轉瞬即逝的屈辱。他有些欲言又止,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當即打了腹稿暗自調整好語氣,許久才如實出言道:“我并非此意,不讓你去是因為……”
話至半截他驟然噎了一下,周軒容等了半晌沒等到下文,仍是倔強地脫口道:“因為什麽?”
楚暮岑長嘆了口氣,他原是想将這事爛在肚裏,可撞上周軒容的詢問卻又推脫不得,只好讓步道:“因為這些年托人送于你的東西都并非出自父親之意。”
“那是何人?”周軒容先是條件反射地問了一句,随後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僵在原地,猶豫着瞪目望向面前這個自小就讓他不禁膽顫的少年将軍。
“是我。”楚暮岑淡然接過話茬。
他不習慣多言,此話一落便閉口不語,靜靜地垂手持劍站在一旁等周軒容回神。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何時開始注意這個不太守規矩的下人的,只是等自己意識到時,便已經習慣了隔三差五往他那看去一眼。
兒時的周軒容在那座處處肅穆的将軍府裏,怕是唯一一個單純到甚至能灌上些癡傻的存在。不懂巴結也聽不明白主子的言外之意,光靠着楚樽行那些提醒幫襯最多是少出些岔子罷了,楚暮岑背後都不知幫他善了多少次後,替他躲了多少次罰。
他只是個雜役,平日裏幹活的地方也都在偏院。按理來說楚暮岑回屋是無需路經此地的,可他卻還是每回都刻意繞至偏院,就為了看一眼這人在做什麽。
直到後來周軒容決心進宮,他也不曾阻攔過他的任何決定。打聽到他在宮裏過得并不安好,自己常年在邊疆也無能為力,能做的便只有每逢半年送些銀子過去,托人照看照看他。
一托便是這麽些年。
周軒容楞在原地,他摸不準楚暮岑這些舉動所謂何意。腦裏飛速胡思亂想了陣,将準備随口謅幾句場面話也不算失了禮數,遠處宴會上卻在此時笙歌鼎沸歡呼震耳。
“陛下壽宴開始了。”楚暮岑開口打破了二人間的沉默。
“……開、開始了。”周軒容幹笑兩聲,慌忙躬身行禮道,“奴才還有事,便先行告退了,将軍自便。”
楚暮岑心知他還得回漓妃身邊複命,便也沒在多留,見狀點了點頭,卻又在他轉身欲離開時一口叫住他。
“周軒容。”
“将軍還有何事要吩咐?”周軒容轉身問道。
楚暮岑擡手示意他免禮,随後對上他的雙瞳,沉下聲,一字一句鄭重道:“與我而言,閹人并非就低人一等,我也從未覺得你有何異于旁人。無非只是一個謀生的職位罷了,我與你并無任何區別,你也不必因此看不起自己。”
見周軒容避開目光直視地面不做聲,他又補充一句:“信我,我所言不假。”
他知道周軒容骨子裏要強,言罷也沒等他做個回應,颔了颔首先他一步回了宴席。
周軒容久久注視着那道一貫挺拔淩厲的身影,邊走邊苦笑着搖了搖頭。他是受衆人敬仰的将軍,又豈能懂自己一介小人物的悲喜。
地位不同的人脫口而出的安慰,從來都是虛無缥缈,無任何含量。
雲塵縮在楚樽行懷裏,拉過他的手掌搓了搓,直等雪地裏的腳印重新被覆蓋後才從山石邊挪了出來。
他雖好奇楚暮岑與周軒容間的關系,可眼下卻來不及細想此事。
原是察覺出雲肅跟金昊空二人間怕是舊識,想跟出來查探一二,不料卻被接二連三地堵在角落平白罰站了這麽些時候。
金昊空二人方才交談的內容他并未聽清,但從神情上來看,直覺告訴他不是什麽好事,只怕還是跟儲位有關。心裏揣測着他們應該也不敢在順帝壽宴上鬧事,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先前從漓妃那得知有人暗中在宮內攔截消息後,便連哄帶騙帶強制地将漓妃身邊除了那幾個親信以外的下人全換了,順手又向蕭謂濁借了支私衛隐在宮裏各處蹲守,至今未傳回來什麽消息,想來宮裏也出不了什麽亂子。
雲塵擡眼往宴會處偏了偏頭,順帝的壽宴他自然不能缺席,無奈低嘆一聲,反手勾過楚樽行的手指搖晃着一路快步過去。
兩人到的時候宴會正好開始,雲濟瞅見他們後連忙幾口将嘴裏的糕點咽下,湊上前好奇道:“你們做什麽去了?我問謂濁他又不說。”
雲塵揚起衣擺坐下,聞言好笑道:“怕是說了皇兄也不懂。”
“四殿下所言極是。”蕭謂濁頗為認同地大點其頭,意料之中地被三殿下狠狠拍了一掌。
現下眼線衆多,自然胡說不得。好在雲濟也是個大咧性子,沒多一會兒便被旁的喧鬧勾走了注意力。
高臺上順帝正興會淋漓接地連灌了不少酒,雖說他貴為天子,但終歸也只是一介凡人,這些人世間的歡欣踴躍也能讓他偷閑得個半晌貪歡。
宴會中央舞姬搖曳着身姿,牽引着衆人的目光,鳳管鸾笙輕歌妙舞,很是讓人沉醉其中樂而忘返。
一曲作罷,人群中不免發出陣陣驚嘆,各國國主也趁着眼下這個氣氛吩咐下人将自己要獻于順帝的禮物取來悉數奉上。
大公公領着一衆小太監掌心托着玉盤,将其一一呈到順帝桌前。打眼望去,臺面上藥材,珠寶,玉石什麽稱奇道絕的物件皆囊括無遺,看得人連連咋舌。
順帝揚眉大笑着揮了揮手,公公随即便将這些東西逐個收好端了下去。
圍獵比武自皇室祖輩來便成文規定,兩場賽事的魁首需得當賞,說巧不巧,好事都趕上一趟了。順帝朝大公公點了點頭,後者随即招呼上來一個宮女,接過她手裏的名單冊子恭敬地遞到順帝眼前。
比武的魁首惬心貴當落在了大順頭上,至于這圍獵,順帝撚着紙張前後翻了翻,随後合上冊子垂眸望向席上在座,問道:“連州人何在?”
臺下騷動過後,一位老者在身旁宮女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身,牽起了臉頰上皺襞松垮的皮肉啞聲笑了笑,朝順帝俯身拱手,聲音渾厚蒼老:“連州巫師褚師夷,見過陛下。”
雲塵正悄悄地往楚樽行手上一把一把塞着點心,見狀頓時眉間一皺。
這連州巫師,正是之前比武坐在金昊空身旁那人。
先前圍獵結束,大公公宣告魁首喊出連州時他并未在意,可如今再見金昊空面上那似有非有的笑意,他這才覺得事出有異,不自覺地便将目光鎖在褚師夷略顯佝偻的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