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墜海失散
私衛領命離去,雲塵剛欲伸手将湛安抱回自己懷裏上船,轉頭卻見這小娃娃鬧累了,不知何時沒了聲響正縮在楚樽行懷裏呼呼大睡。
他手臂短小抱不全那人的腰,只能虛虛拽着他兩側的衣裳。雲塵輕拉了幾下見他不肯撒手,便也随他去了。
只是見楚樽行抱孩子的模樣比起苑兒也好不了多少,看着不免讓人一陣好笑,便随口打趣了幾句。
等幾人上船重新楊帆時,天色早已擦了黑,混雜着海面上的霧氣灰蒙蒙一片。原以為這般濃霧沒多一會兒便能四散開來,卻不料往後竟是接連持續了好幾日,且只管加重不見減輕。
這日不知為何外頭竟暗得格外快,衆人連閑聊的心思都沒了,個個神色恹恹地趁早回了船艙歇息。
船艙約莫一人半高,建造時刻意避了風。油燈處燃了幾只蠟燭在一旁照亮,丁點大顫動的火星也能将這不大不小的地方映得暖烘烘的,待久了還要出層薄汗。
雲塵只着了身裏衣,半邊身子倚靠在舷窗上,安閑享受着獨屬于海夜的靜谧。
楚樽行拿着一個香爐進來,見他還楞坐在那兒發呆,不由地也順着方向看去一眼:“殿下在看什麽?”
“沒看什麽,在等你。”游離的思緒被牽了回來,他搖了搖頭,瞅見楚樽行置于圓桌上冒着縷縷青煙的香爐,好奇問道,“這是何物?”
“方才找苑兒要的安神香。”楚樽行解釋道,“殿下這幾日在海上,夜間總是睡不踏實,點上香想來能安穩些。”
海面行船時不時就得遇浪颠簸一下,雲塵又向來覺淺,每晚皆是不得安寧。怕吵醒楚樽行也從未鬧出動靜,眼睛睜開後接連着便是發上一整夜的呆。
以為自己遮掩得天衣無縫,殊不知還是被他發覺了。
楚樽行拿過蓋子把煙氣壓小了些,脫了外衣走到床邊,先是将雲塵往裏頭塞了塞,用被子将人裹好,随後才緩緩靠坐在床頭。
雲塵等他不動後順勢挪了過去,一頭埋進他懷裏抱着閉目養神。
“怎麽一天未動還是如此累得慌。”
“海上待久了是會昏昏沉沉的,晚些下地了便好了,殿下在忍忍。”胸口驟然銜接了一股熱氣,楚樽行身子頓時有些緊繃,又有些貪戀。
他輕拍了拍雲塵的背,溫聲道:“殿下快睡吧,苑兒晚膳時說明日就能到霜寒島了,若是此行順利,想來很快便能返程回宮了。”
雲塵抽動着雙手環上他的腰,在他胸前蹭出了個舒服的位置,懶洋洋地悶哼一聲:“嗯。”
楚樽行垂眼笑了笑,不動聲色地從腰後撈過他一只手,蓋在掌心裏徐徐替他按揉着幾處穴位。
他指上動作急緩有致,艙內安神香的氣味又随着香柱燃盡愈發濃郁。雲塵原是想靠在他身上小憩一陣,卻最終沒抵擋住接連襲來的舒服勁兒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他迷迷糊糊感知身旁像是杵着個暖爐,于是便貪暖翻身貼了上去,果真軟乎發熱,好不舒坦。
那暖爐也不含糊,見他動來動去不安分,擡手揉了揉他後背心,耳邊随後響起一道低沉暗啞的輕哄聲。
“殿下再睡會兒,天亮還早。”
也不知雲塵聽清了沒有,只是這聲過後,他便不再亂動,呼吸也漸漸平緩下來。
可這舒坦并未持續多久。
後半夜時,他突然被一陣猛烈的晃動驚醒,幾乎是瞬間人便被甩了出去。腦子尚未清醒,手上就已條件反射地死死拉住頭頂的床沿。
“別動!”
楚樽行一直躺在他身邊,怕他撞到重物,趕緊一把将他扣在身前,伸手護住他的頭。随後迅速借助船身向左的推力,翻身滾到床尾與牆角的一處夾縫中勉強穩住身形。
“怎麽回事!”雲塵猛力晃了晃腦袋,眼底的驚愕沒減少分毫。
小腿上一陣涼意入侵,他低頭一看,船艙內此時蓄了薄薄一層積水。透過窗欄的縫隙,外頭正烏雲密布,濃重的煙霧籠罩了整片天空。接連翻滾起來的波濤巨浪一個連一個地砸在船身上,大有要将其生吞活剝之勢。
“四殿下當心!鬧風浪了!”
一個私衛的嘶喊聲從船艙外傳來,伴随着混亂嘈雜的聲響聽不太清。
楚樽行将雲塵好生安置在一旁,剛欲去外頭幫忙,腳下一動卻又想到他這殿下絕不可能獨自一人安分待着裏頭避險。
電光火石間他權衡利弊,重新俯下身,拉着雲塵一路搖搖晃晃地出了船艙。
甲板上,衆人何時見過這等恐怖如斯的場面,皆是驚慌失色,各個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暴雨傾盆而下,還是蕭謂濁率先反應過來,一個箭步沖上前費力地掌托控制住方向。
人力綿薄自然無法抗衡天災,一身好功夫在眼下也沒了用武之地。他身子被狂風吹得有些站不住腳,雲濟在一旁心急如焚卻也不敢擅自離開給他添亂,免得他還需分心顧及自己。
“你當心些!”他扯着嗓子大喊。
蕭謂濁全神貫注抽不開身,但還是回了他一句:“我沒事,你待穩了別動!”
幾名私衛這時也回過神來,連忙從夥房裏翻找出幾個碗盆,一刻也不敢停地将船身裏的積水清出去。“咔嚓”一聲脆響,副桅杆遭不住風浪摧殘自中間斷成兩半,重重砸在地上。
雲塵剛好站在一旁,被濺了滿身的污水。
楚樽行抓緊他的手腕,急速環視四周,拽着他小跑到雲濟身邊:“風浪再這般下去,這船必定要翻。殿下在這待着先,我去将帆收了。”
他這話說得急切,絲毫不給雲塵細想的時間便抽身跑向桅杆。
“诶!”雲塵心下不安,條件反射地伸手抓他,卻連半塊衣角都沒摸到。
風帆在巨浪的加持下猶如毒蛇猛獸般鼓吻奮爪,稍有不慎便能将人整個拍入水裏葬身魚腹。船身劇烈搖晃着,耳邊盤旋着陣陣風聲嘶吼,狂飙卷着暴雨不斷拍落在臉上,砸得生疼。
桅杆立在船頭,帆又被風吹蕩得老高飄在船外,楚樽行無法只得險險站在邊緣伸手去夠頭頂的帆。
雲塵看着他搖晃不定的身影,一顆心頓時懸在嗓子眼。他哪裏還坐得住,影子一動便要起身過去幫他,卻忽而被人從身後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了回來。
雲濟按住他,難得擺出一副兄長的沉穩樣,嚴聲道:“風浪太大了,你就是過去也幫不上什麽忙。”
雲塵也不知他哪來的力氣竟拽得自己動彈不得,情況緊急他沒時間詫異,繼而将目光死死鎖在桅杆那人身上。
楚樽行夠了半晌,總算是抓穩了船帆一角。只是沒等他拉線收帆,一個巨浪便迎頭打來,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收帆上,一時來不及躲開被撞出去了大半個身子。
“阿行!”
雲塵眼底滿是驚懼,雙手不自覺的緊繃發顫。他不管不顧地甩來雲濟扣住他的手,還不待跑出兩步,就見楚樽行僅靠單臂力量從船外蕩了回來,利落地踏上船沿借力往裏躍,雙腳落地的一瞬間手上同時施力将船帆扯了下來,半蹲在船上輕喘了兩聲。
雲塵見狀心有餘悸地松了口氣,可毗連着又是一個巨浪打來,船只被整個抛向浪潮頂點,成一個傾斜側立狀。
雲塵跟雲濟二人本來蜷縮的位置便靠近邊緣,經此一遭更是控住不住地往外滑去。
雲濟沒抓穩杆子,緊接着一陣颠簸,他整個人便沖出了船外。情急之下,雲塵當機立斷扯着他往後一推,卻不料船身蓄水打滑,兩人位置頓時對調。
懸于半空時,他只來得及看清雲濟錯愕之下不要命地朝自己奔來。
全身驟然浸入海水,冷得他不自覺地揮動掙紮。原先斷裂在船上的半截桅杆随他一道墜入海中,不偏不倚正好壓在他身上。口中被嗆了好幾口海水發不出聲,腦中由于缺氧眼前一片模糊,只得徒勞地動了動雙手。
身子一點點往下沉,神志逐漸迷離感知不到周邊事物。意識徹底消散前的一刻,他恍惚察覺到頂上傳來一陣水聲,似是有人跟着一道跳了下來。
不用想也知道那人是誰,他不由心慌了幾分,又嗆下幾口鹹水。
被桅杆壓着下沉,速度驚人得快。
楚樽行雖是看到後瞬間便跟着跳了下去,可等他到了海裏費力睜開雙眼時卻依舊找不見雲塵的身影。
海裏昏暗無光,冰冷出奇,耳邊時不時的嗡嗡轟鳴猶如幽冥地府,聲聲催人性命。
一口氣憋到頭,他仍是不肯放棄,眼裏被海水浸得赤紅,瘋了一般的越尋越深,全然不顧自己愈發無力的四肢。
眼前的幽暗絕望驟然被一抹紅光沖破,楚樽行雙眸猛地睜大。面前是股紅繩,他再熟悉不過的模樣,是先前在南水縣時邵緣君送出的。
雲塵一直将其帶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