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懲

回去的路上安靜地讓人窒息,樂樂樂腦子裏全是教授問他的那兩句話,藤蔓一般箍着他,纏繞在心髒上,緊地難受。

“爸爸……”他又害怕了,只會叫這一句。

“第二次了吧?”

加上辦公室作弊那一次,這确實是第二次。才第二次,就又被發現了。他心裏不舒坦,想問教授是不是不知道人際交往的第一準則是人艱不拆,別人騙你是怕實話太尴尬。

“上次說了這事很嚴重吧,你想好要不要跟我回去。”教授停下,去旁邊人少的地方接了個電話,看上去像把他撂在了原地,愛走不走,愛跟不跟。

這下是真的生氣了。

樂樂樂從來沒處理過這種情況,他長這麽大,脫口而出的話沒幾句是真的,為了省事,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為了膈應人吵架,為了氣得人牙癢又拿他沒辦法……

太多了,第一次有人這麽斤斤計較,逮着點無關緊要的話頭抽絲剝繭,像把他放到蒸屜裏,蒸透明了,水汽從嗓子眼酸到鼻頭。

沒錯嗎?對于他自己來說是沒錯,因為他一貫這樣。

可錯了嗎?錯了。

那個人心情不好了,他能感覺到,這讓他無措起來,和被擱在原地一樣的無措。他想,如果他是林越就好了,肯定會被吓哭,這樣教授可能會心軟。

教授被柳不致吵得腦仁疼,他都走半天了那個傻子還以為他去洗手間了,還在等他去喝第三輪,第二輪柳不致自己對着寶貝兒虞非的照片喝的。教授讓他不要去打擾虞非,非常沒耐心地糊弄他,“我這兒也有個迷途的寶貝兒要收拾,你再堅持會兒路予方就到了,你找他喝第四輪。”

教授挂了電話去看他那個迷途的寶貝,上次被扔家門口他還知道擰一把大腿裝哭,現在真吓着了反而沒那些花樣了,怔怔的,愣愣的,跟根棍子一樣杵哪兒,一動不動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跟我走嗎?”教授又問他,看他像個受驚吓的小兔子一樣差點跳起來,要哭不哭的點頭,跟要強迫他去賣身似的。

教授皺眉,問他,“你知道跟我回去會發生什麽嗎?”

還能發生什麽?挨打呗!教授說這事在他那裏很嚴重,也不知道能不能活過明天。樂樂把心理活動擺在了臉上,又沖教授點了點頭。教授覺得沒比剛才好多少,最多由被迫賣身變成了半自願賣身。

這孩子看起來活潑,實則心思重,無論是身上還是心上的殼都異常厚,保護他頑強生長,也在潛移默化拒絕別人的關愛。

教授在心裏嘆了口氣,他敲了這麽久,好不容易才把蝸牛從殼裏敲出來一點頭,張牙舞爪要誇要抱,這頓打了,怕是要全縮回去,還要把那條縫都在泥地裏滾幾圈加固一下。

真愁人啊。

樂樂樂也沒想到他挨個打波折這麽多,先是戰戰兢兢的罰跪,再是承認自己犯的錯,教授說最後還要一字不漏,情真意切地寫檢查。

還沒挨上打,被這套規矩吓都吓了個半死,樂樂怏怏地去抱教授的腿,“我不敢了,您快打吧。”他想早點結束,偏偏教授要磨着他,無限延長這個受罰的過程,像用鈍刀把他的一些原則刻在樂樂樂的骨頭上。

教授要他從心底産生反應,痛苦難捱,愧疚難堪,要他害怕,卻又不至于恐懼,要他知道,不管別人怎麽樣,他會認真的對他。

磨了許久,樂樂心裏如同螞蟻一遍遍爬過,心慌焦急,幹燥皴裂,板子落下來的時候卻像淋了一場痛快的夏雨,整個人都開始舒坦。

“一,謝謝爸爸。”他低聲報數,臉上的紅暈像墨洇濕了宣紙,正在無聲的擴大。

黃花梨木板聲音清脆,教授下手又幹淨利落,一記接着一記,不急不緩,不像打人倒像敲瓷盅,如果被打的再安分點就更好聽了。

“三十啊,謝謝爸爸……好痛啊!三十一,嗚,停一下啊!”他跪在牆邊的墊子上,上半截身子貼着牆撅起屁股挨揍,雙手本該扯着自己的耳朵,但是太疼了,他的手開始移位,還沒碰上腫燙的屁股就被拍開,身子亂顫反而一下下往牆上蹭,被壓着腿屁股躲都躲不了。

“啪啪”又是兩記落在了手心上,他疼狠了完全控制不住,蜷縮着手指也要去擋。直到現在他才明白教授以前打他,真的跟玩兒一樣。

“四十四……爸爸,求求您,四十六啊,不要,停一下啊,嗚嗚……”他滿身濕潮,臉上糊了一臉淚,報數也亂七八糟,可是身後的板子一直沒停,他數錯了就打得更重。

“啪!啪啪啪!!!”

“四十八……痛死了!嗷!四十九!啊啊啊——”

第五十下尤其重,橫貫這個紅腫的臀峰劈頭蓋下去,狠狠地吃着肉再彈起來,被打的那片地兒先是青白然後迅速發紅,越來越濃,顯出跟屁股上其他印子不一樣的豔色來,像八月末的水蜜桃,一下子就熟透了。

“休息一會兒。”樂樂聽教授的聲音仿佛從天上來,冷靜得陌生。

他還在生氣嗎?

“還要打嗎,您還……”他悻悻地問,聲都不敢太粗,偏偏嗓子嚎幹了,說一半就聽不見了。

“喝點水,還有五十,給你湊個滿分,怎麽樣?”教授喂他喝水,他又想到考試那天,自己嚷嚷着讓他打只能六十分,但現在他覺得只要教授能消氣,再打個附加分都可以。

“好。”樂樂答應,一點頭就想哭,屁股疼得要死,火辣辣的,持久的痛,但這才一半,他覺得剛剛答應得太快,有點對不起自己。

“那你不生氣了,可以抱我了嗎?”他突然乖起來,不像以前直接撲過去,教授看着也心軟,但心軟是一回事,規矩是另一回事。

“我沒生氣,罰你是因為你錯了,不是惹我生氣了,知道嗎?要全部罰完了才能抱你,樂樂乖。”

“那你快點……不,等一下,再等一下就可以了……”他為了憋住淚,咬了口自己的胳膊,結果看到掌心也紅着,收回去的淚珠子巴巴就掉了下去。

這下教授是真心疼了,他一把扯着樂樂往他懷裏靠,一只手替他抹去掌心的淚,烙下了一個輕柔的吻。

樂樂趴着聽教授接電話,看樣子又是柳不致那個狐貍眼,狐貍精!

“喂——”電話那頭的人大着舌頭,“你那張我給路予方了。”

教授看時間,才十二點左右,“這麽早,你不是說小夢這段時間離不開人嗎?”

“是啊,小夢丢了,路予方來找人,但是,”柳不致這會兒不僅大舌頭,說話還大喘氣,過半天才想起自己在打電話,“二十四小時不能立案,他又情況特殊,所以啊……”

教授有種不好的預感,眉心狠狠一跳,果然,“我找了虞非,但是,他好像有點不高興……”

這傻逼!教授罵了句,讓他躲着點,別讓虞隊打死了,他馬上就過去。

樂樂一直支着耳朵聽,聞言立馬跪了起來,紅着眼睛看教授。

“你先寫檢讨書,我出去一趟,剩下的等我回來再繼續。”教授頓了頓,又跟他說,“要是困了你就先睡,不許亂跑。”

“你要去酒吧嗎?我要跟你一起去。”樂樂樂很不喜歡那個長了一雙狐貍眼的男人跟教授待在一起。

“你不帶我去我就自己去。”他見教授猶豫,急忙補充道。

“等下。”教授去了書房,過了一會兒拿出來一個盒子,打開是根粉色的項圈,一圈白色的絨毛,還墜了個小鈴铛。樂樂眼睛都亮了,越發像個兔子。

“要去就戴上。這本來是你的第三份禮物,但是今天晚上你表現特別不好,所以沒有了。先借給你,回來記得還。”

教授把盒子給他,忽略他眼裏黯淡下來的光,去換衣服。

他其實話沒有說完,柳不致肯定不止給他一個打了電話,去的人雜,萬一有人看上這狗崽子那才是得不償失。但這話不能說,就憑剛剛小孩說話的方式,說了尾巴得翹上天。這要是不急着出門,至少一頓巴掌沒得跑。

适當冷一下,免得他無法無天,以為自己抗揍什麽話都敢說。

去酒吧的路上教授也沒跟他說話,樂樂賭氣也不理教授,但他脖子上的鈴铛一動就響,在氣勢上就輸了一半。下車的時候他終于想出了辦法,一只手捏着鈴铛,一只手想去扯教授的衣服,但教授沒等他就先進去了。

樂樂樂咬着唇生悶氣,眼睛都蒙上一層霧,他覺得委屈,又不知道這委屈從何而來,他又把上次用過的理由搬出來。他把這過度的占有欲解釋為他現在跟教授是固定炮友,他不喜歡教授去找其他人,他就要跟着。

就算教授現在生氣不理他,他也要跟着,這是他自己要求來的,不能發脾氣走人,這只會讓教授更不喜歡他。

但這點自我安慰在教授讓他跟柳不致呆一塊兒的時候徹底失效,他扯着脖子上的項圈,想要不幹脆扔了算了。

“互相看着點,別亂跑。”教授的本意是讓柳不致看着樂樂樂別讓人看上了,順便讓樂樂樂看着柳不致這個醉鬼別惹事。

可這倆就挺能惹事的。

柳不致剛被虞非迎面揍了一拳,眼角那片色彩斑駁,姹紫嫣紅特別好看,他不在意的挑了個眉,問樂樂是不是挨打了。一箭穿心,樂樂本能地讨厭他,轉過頭一心跟自己脖子上的鈴铛較勁兒。

“你是不是傻啊,他們都是關心你為什麽挨打,只有我關心你挨打是為了什麽,你還這樣對我,啧,不識好歹啊。”柳不致雖然醉了,但還是雙眼迷離,殷切地表明立場,積極與那些目光短淺的人拉開差距,準備深入挖掘一下教授家的辛秘。

誰知小孩不吃他的糖衣炮彈,聽他了說後把臉往膝蓋上一埋,柳不致去碰了一下,樂樂便擡起頭兇悍地瞪他,瞪着瞪着就哭了。

這個醉鬼說話真讨厭!又紮心又讨厭!

“嗨,別碰瓷啊,你哭跟我應該沒關系吧……你要告訴你爹嗎?”柳不致略擔心,這兒就他們兩個,都沒人能證明他的清白。等會這死孩子要是給教授和虞非告黑狀,他才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要不,現在就弄死他算了。柳老板很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閉嘴吧!”樂樂吼他。

“別哭別哭,再哭打你啊。”柳不致喝得暈暈乎乎忘了怎麽處理這種場景,一時還有點慌張,“瞧你這樣兒,教授打完你忘哄了?”

樂樂樂哭得更厲害了,忘哄是個事兒嗎?這他媽打都還沒打完呢!而且他是來跟教授的,不是守着一個話痨醉鬼的。

如果不是柳不致的電話,他跟教授應該都和好了,他該早挨完了在教授懷裏,還有禮物哄他。結果,現在搞成了什麽樣子!

氣死他了。

“你別煩我,讓我先提前哭會兒……”樂樂抱着膝蓋,他準備痛痛快快先哭一場,把淚都流出來,免得等會回去還要被打哭。

“沒關系,說說,哥不笑話你。”柳不致是感興趣,他現在醉得五迷三道的,腦子裏就剩下八卦和虞非。

“別怕啊,男孩子,硬氣一點,來,喝了這杯,咱倆恩怨兩清,一切都在酒裏。”柳不致拿個杯子去逗他。

……

“喂,虞非,救命啊!”

“老沈,你們家孩子造反了……”

“閉嘴!再吵打你臉了!”樂樂氣急敗壞一般壓住柳不致,上手去捂他的嘴,扭頭就看到了一個挺拔英朗的男人站他旁邊,面無表情看着他倆。

“虞非……”柳不致喊了聲,然後一陣幹嘔,樂樂連忙讓開,結果晚了一步,被吐了一身,肩膀胳膊連帶胸前都無一幸免。

樂樂見自己脖子上的粉色項圈絨毛濕噠噠的,鈴铛也還在滴一些不明液體,眼神發狠,不顧兩人都髒兮兮的,對着柳不致的臉就揮拳。

路予方是個路癡,同一條路線一出門就随緣那種,找人這種事絲毫不擅長。附近酒吧俱樂部又多,随便鑽進小巷子裏說不定就能撞見人辦事,運氣好還能碰上嗑藥的。教授擔憂,問路予方小夢可能去的地方,然後幾個人分頭挨個找過去。

“藥呢?小夢身上有藥嗎?”教授問路予方,見那人怔住就知道事情還可以再爛一點。

“我給他喂了藥,然後哄他睡覺,我想給他喝熱牛奶,去廚房……然後回來就沒人了。”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藝術家現在看起來像個孩子,讪讪地分析,“我沒想到,他根本就沒有吃藥……”

“他一直說自己不是人,我怕他在籠子裏身體受不了,昨天就把他抱床上去了,對了!籠子,可是家裏和工作室我都找遍了,沒有啊……”

“我知道了,先回MOON拿藥,讓柳不致帶你去,小夢一定回盛宴了。”小夢是柳不致從盛宴帶出來的,在特殊的籠子裏關了一年,完全被物化,連話都不會說,不認人特別膽小,路予方用了很久才把他帶回家,只是不清醒的時候當自己是只貓,清醒的時候就有自虐傾向,一直在吃研究所特供的一種精神類藥品。

兩人又折回酒吧,結果看到了更加讓人焦頭爛額的一幕。

酒吧已經提前打烊了,教授和路予方剛進去就覺得有一處格外嘈雜,教授心下一沉,快步邁去了後臺。

“我弄死你個王八蛋——”樂樂被虞非一只手提着攔住,嘴裏不幹不淨的罵人,柳不致在沙發上躺得像只死狗,嘴裏也在不停嚷嚷。

兩人過去一看,路予方差點沒認出來那個姹紫嫣紅的豬頭是風流不羁的柳老板。

“你放開我!我要自己打!”樂樂掙不掉虞非,見教授一臉冰霜地走過來更急了,用腳要去踹虞非。

“打人犯法。”虞非把他扔給教授,整理了下弄亂的衣服。

“胡說,憑什麽你就能打他,我要自己打,不要你幫……”樂樂剛剛才挨上柳不致的臉就被虞非拉住了,那人讓他看着,然後把柳不致狠狠揍了一頓。雖然比樂樂自己動手要狠,但是打人出氣這種事,怎麽能越俎代庖呢!

“樂樂,別哭,告訴我怎麽啦?”教授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冷靜,先聽聽小孩怎麽說。

“爸爸,他,他,我想打他,他吐我身上……”樂樂是被氣哭的,紅着的眼裏全是焦急和委屈,抓着項圈不讓教授碰他。

“沒事,寶寶不髒,爸爸先帶你去換衣服,他還有重要的事兒要去做,我們改天來,讓他專門給你道歉好不好?”教授抱着他,讓他一直發顫的身體先冷靜下來,随後示意路予方跟虞非說找人的事兒。

有虞非在別人是動不了柳不致的。教授猛然被自己的念頭一驚,他居然真的在想讓小孩去打柳不致,有點好笑,又有點荒唐。

酒吧後面有教授的房間,自然備有衣物,還有藥。教授不知道他跟柳不致是怎麽折騰的,但他之前的藥完全是白上了,樂樂的屁股腫得嚴重,甚至有些地方摩擦太過出現痧紫,重新給他抹藥的時候疼得抽氣,咬着唇嗚嗚的叫。

“這時候知道疼了,你還是戴罪之身,打都沒挨完,還想去打人。誰教你什麽問題都用這種暴力方式來解決的?”教授溫聲斥責,讓人趴他腿上晾一下糊滿藥膏的屁股。

樂樂還在抽氣,扭頭看了一眼教授,看得教授差點妥協,讓柳不致回來給他打一頓。

這死孩子怎麽就這麽傻,受了委屈和欺負就不能等等他?

“想打他是因為他吐了你一身,還是他說了什麽惹到你的話?”

“我不喜歡他,他還把我,不,是你的項圈弄髒了,對不起……”說到“你的”樂樂鼻子又發酸,猛吸了口氣才避免又開始哭。他今天哭得已經夠丢人了。

教授突然就不知道要說什麽了,又不禁吓,又不禁罰,又呆又傻,沒安全感,膽子一會大一會兒小,看着挺聰明,笨起來哄他的話都想不明白。

“樂樂,不等補考了,我再問你一次,你願意現在就做我的狗狗嗎?”禮物不想一次一個給了,教授想,全都給他吧,他想要的,自己都可以給他。

樂樂卻像受到驚吓一樣,從他腿上滾了下去,仰起一張臉來看他,認真地說,“不,我不要。”

你還不夠了解我,你還沒有認識真正的我,我不要你這一時的心軟和沖動。

所以,我現在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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