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考試
初秋天氣變幻無常,剛剛還陽光和煦,眨眼睛就烏雲密布,壓着教室裏深藍色的窗簾,無端讓人煩悶。
伴随兩點的鈴聲響起,屋外懸了半天的黑雲終于落下雨滴,等監考老師進來發完卷子,整個教室都只能聽到暴雨落在地上咣咣的聲響。
可即使這樣,教室裏還是發出一陣強烈的喧嘩抗議,監考老師是個和藹的女老師,去第一排問學生們鬧什麽?
随後,她笑着在黑板上寫,試卷是沈時洲老師出的,我就幫他監個考。
示意冤有頭債有主,大家夥兒別找錯了人,連累無辜老師被罵。
“老師,我想去廁所。”
樂樂不清楚女老師是不是同意了,他快步出了教室往廁所的方向跑,林越早在開水間等着,看他一過來就舉着兩個手機問,“什麽題目,快說!”
樂樂像沒聽到一樣,搶過自己的手機悶頭給教授發信息。
——下雨了,你是不是沒有傘啊?
——你出的題太難了,把他們都難哭了。我可能是唯一一個具備及格實力的人,哈哈哈。
——爸爸,你今天晚上能回來改卷子嗎?
——你早點回家好不好,我有一個驚喜給你。
——你別回我,我要去考試了。
“越啊,太難了,我題目都記不住……”樂樂把手機扔給林越,喪着臉哭訴,“我想吃火鍋,你要不先回去煮着?”
林越捏着手機,一臉你糊弄鬼的表情盯着他,“吃吃吃,就知道吃!快滾吧,只能吃番茄鍋的。”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像極了兩個多月前的盛夏,外面商鋪屋檐下都是急急忙忙躲雨的人。有人等了一會兒就有人行色匆匆來接,有人看着手機半天不知道如何是好,也有人暫停一下又冒着雨沖向另一個屋檐。
教授晃神,好像在門口看到一個渾身濕透的小孩,五顏六色的頭發正順着脖頸滴滴答答往下落顏料,他蹲在店門口發呆,眼神茫然得讓人不知所措,好像揪着人心最柔軟的地方。
梅笙還在說什麽,教授已經不關心了,他望着外面的滂沱大雨,砸在雨棚窗臺上,像砸在筋骨上,聲聲都是碎裂坍塌。
十六年已确認的孤獨,換幾年失去的難過,傷痛撫平後,再和別人在一起白頭偕老。
雖然很不确定,很不公平,但是教授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很對。
有一種滑稽卻莫名其妙的道理。
梅笙跟他算了一筆時間的賬。他大樂樂樂十六歲,雖未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但也蹉跎數十載,夠一個少年染夠歲月的風霜。亦夠一個老人向更老的時光孤單走去,滿身落寞凄清。
世界上有很多意外和憂患,他能随口說出很多樣來,但一想到是那個孩子,他就像被拔了舌,鈍了心,什麽都說不出來,什麽都不敢深想。
他怕一語成谶,又怕心想事成。
“他不适合您啊……更何況,您舍得嗎?”
舍得多年後,留他一個人在世上尋覓,凄清,孤獨,無人照顧,無人愛護,還要承受回憶的甜蜜和現實的孤苦……
梅笙不再言辭激烈,咄咄逼人,緩緩嘆了口氣。
涼透的黑咖啡加倍苦澀,味道濃重得讓人啞言,教授望着女人沉默。
那小崽子的一切都是他教的。從牽手到親吻,從索要擁抱到爬床占窩,沒有一樣不是在他手裏被縱容出來的。
他用了那麽久才把那個別扭臭脾氣的死小孩教成這樣,在他面前會哭會鬧會撒嬌,乖起來甜得膩人,氣人也不差分毫。帶出去也算是天真爛漫,進退有度,就算不行,也有他護着不吃虧,罰都要背着外人回家罰,他從未在外面給過他難堪……
可是,這些他在這個女人面前說不出來。
若是十幾年前,二十歲的沈時洲遇上這事兒,必定是眉眼不屑,嘴角上揚,半譏半諷的說得對方落荒而逃。
但是,一次批命,讓他幾乎用盡心思,才把天性涼薄四個字壓在溫雅的皮相下,他是冰冷寒石,小心翼翼把自己的鋒利都隐藏起來,在世間磨砺這麽多年,才磨出了一方溫潤細膩的玉來。
又把所有的成果都給了那個小崽子,溫柔體貼的,嚴厲教導的……甚至是惡劣幼稚的都透露給了他。
卻有人來說不合适。
他第一次養孩子,為了避免過錯,一直都想慢慢地,耐心地,把樂樂樂養成他心目中最好的樣子。
現在卻有人說時間不夠。
時間本來是夠的,只是那個時候的沈時洲如果遇上樂樂樂,也能給他一切,但給不了他這麽多溫情和愛。
誰都不知道,沈時洲是怎樣成為的沈時洲。
可她不需要知道這些,她只是問,“你舍得嗎?”
沈時洲,你舍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