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告誡

擁擠喧鬧的人群到點散去,教授說要帶樂樂樂去一個地方。

酒吧居然還有負一層,那是樂樂樂沒見過的世界,新奇,怪誕,壓抑,每一步都秩序井然,他跟在教授後面走得小心謹慎。

穿過走廊拐角進入下一層,暗紅磚瓦的牆面,牆上挂着各色不知是裝飾還是能使用的鞭子鏈條,禁欲又放肆的裝潢風格讓這裏顯出強硬的階級感,半開放半私密的隔間,恍惚間已經統治與臣服的欲望在不知覺中到了巅峰。

樂樂有點害怕,心裏又有些雀躍,緊張的拉着教授的衣角,任他把自己往角落的一個卡座處帶。

三方的沙發只坐了一個人,這人腿上伏了小寵物,跪在地上安安靜靜地抱着主人的腿,在路予方的撫摸下一點動靜也沒有,像只憂郁到失去生機的貓,讓人無端的心裏一顫。

他們下來的動靜不小,但路予方像是沒看到這邊的情況,專心撫摸身上的寵物,直到教授問“小夢好些了嗎”,他才把視線移開,搖搖頭對身上的人說,“沈先生來了,夢夢去打個招呼。”

語氣是與面上溫柔相符的安逸無害,一看就是個适合養貓的。

他養的那只貓緩緩的擡起頭,蒼白美麗的面孔,沒有什麽生氣,像透明的瓷器,一碰就能碎開。等他轉過頭來這種破碎感到了極致,那雙細長的眼睛裏沒什麽亮度,蒙蒙的仿佛月夜的海岸,沉浮着一整片割裂的深藍。

樂樂一驚,手不自主攥上了教授的褲角,從光影的縫隙裏去偷看他的神色。這人太美了,美得讓人有一種抑制不住的淩虐欲望,想把他撕開,弄碎,拼命毀掉。

小夢像從夢裏驚醒,呆呆地望着自己的主人,又在他強硬注視下朝着教授看過來,一副卑弱的神情。

他張了嘴,可樂樂看他幾番阖動,卻總是沒有發出什麽聲音。這種怪異的感覺讓樂樂心頭一緊,窒息般不舒服。

那是被人玩弄抛棄過的寵物,也可能從開始就沒有被人好好對待,他可以同情他,可憐他,只是想不明白教授為什麽要帶他來這裏,見這樣一個人。

他也要這樣對我嗎?

“好了,你做的很好了,小夢乖,回你主人那裏吧。”教授沒有責怪,甚至耐心出言安撫,小夢的臉色依舊蒼白,但似乎比剛才好了一些。他快速地趴回了路予方的膝頭,找到合适的位置就不願意再動一下。

樂樂像夢游一樣跟着教授走了一圈,到了酒吧後面的房間,他又問,“我們回去睡吧,可以回去嗎?”

他惦念着房子裏的那些東西,他的花,他的蠟燭,他絞盡腦汁想出來的那些話,還有那桌子菜,明天就不能吃了吧……

“你對我太過依賴了。”教授說。

房間裏還沒來得及點燈,門外走廊的光微弱透進來一些,随即被黑暗吞噬,那阻隔的半扇門看起來冷酷得不近人情。

他在警告我。樂樂樂心想,可是我不怕。

“這不是依賴,這是你說的占有,我喜歡你,我需要你,我想要一直陪着你。”

教授沉默,今天他總是在沉默。

他恍然意識到,當年年少無知算的那一卦,他用了半生去放下,卻在不知不覺中被樂樂樂撿了起來,替他背負着,時不時就擔驚受怕。

“小傻子,我比你大很多很多。”教授抱着他,一下一下摸他的頭,再說出來的話就有些不明的意味,“你這麽依賴我,以後一個人怎麽辦呢?”

欲望叫嚣着要被滿足,滿足之後,會催生出更多的欲望。安全感亦是如此,看似只需要一點點,卻永遠都不會填滿。

控制和占有,溫柔和痛苦,需要與被需要,依賴和迷戀,心靈的慰藉和肉體的滿足,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卻切切實實地掌控着一個人的安全感。

像密密麻麻的藤蔓,不知不覺就攀附了整面高牆,把原色的牆面遮得密不透風,越多就越緊繃和窒息。

得到的越多就越容易依賴,失去也越難以見光,他不想自己養的小孩,像那面掩藏在他庇護之下的高牆,有一天他幹枯倒塌,裏面污跡斑斑,趨于腐爛。

“可是,我才十九歲啊。”少年掙脫溫柔束縛的懷抱,黑褐色的眸子像琉璃一樣聚着光,他神色堅定,眼裏卻升起哀傷,“我會長大的,你等等我行嗎?行嗎!”

我才十九歲,所以我什麽都不怕。

哪怕喜歡你是飛蛾撲火,我也要竭盡全力,站在你的身邊。

少年無畏,只有自己可以傷害自己。可那個人若是比自己還重要呢?

所以,求你再等等,我會長大的。

那時候我無堅不摧,你就可以肆無忌憚傷害我,占有我,或者依賴我。

“我要回去!”他一把推開教授,問得不依不饒,“你真的不回去嗎?”

教授伸出的手愣在半空,他第一次對樂樂不知道說什麽,他知道房子裏有一份驚喜,他知道小孩肯定很用心,也知道他的小崽子迫切地想把自己交給他。

可是……

“樂樂,我想,我們都需要再冷靜一下,把時間拉長一點,考慮的問題多一些,再來決定我們的關系怎麽樣?”

“我不需要。你真的不想回去嗎?”他顫聲。

“乖,我需要。”教授又去抱他,被他推開。

“不,”樂樂吼他,“我不,你不回去算了,我自己回去。你不要跟我說話了,我煩死你了……”

“不管你在想什麽,你記住,是我樂樂樂先來招惹你的。你做什麽,都沒有錯!”他說完就跑了,出去時撞了下牆,踉跄着出了酒吧。

教授往前追了幾步又停下,無奈一笑,給柳不致打了個電話,和衣躺在床上,靜靜地看着頭頂那一盞圓燈。

他今天太懦弱,太無力,幾次抓不住小孩的手,還要他反過來解圍。

“樂樂還小,你們才在一起一個多月,他離開你,不過難過一時,他現在受傷還能去通過別的途徑消解,可多年後,他喪失了年輕的一切,還要一個人承受歲月的侵蝕……”

“哪怕難過幾個月,幾年,都好過獨活十六年,對嗎?”

“沈先生,樂樂不懂,你明白的啊,年輕是多麽難能可貴,他本可以去遇見一個各方面都更合适的人……”

教授捂住眼睛,眼前還是一片慘淡的光影。

是啊,他的男孩那麽年輕,還擁有許多試錯的機會,受的傷會很快治愈,他生命裏會出現更加絢麗的色彩。他離開他,總有一天,會遇見一個與他年紀相仿,閱歷相似,愛好相同的人,他們會一見如故,相伴到老。

可是,沈時洲,你也有這樣的機會嗎?你甘心嗎?你不想綁住那個小崽子,讓他陪你過完餘生嗎?

教授搖頭苦笑,果然酒精麻木人的靈魂,再卑劣的想法都會滋生,可喝再多的酒,都抵不上小孩一句“回家”來得醉人。

他想,他其實可以現在回去,讓小孩認主,就算一直吊着他,不承諾什麽,那個小傻子也會跟他一輩子。

“沈先生,算我求求你,只有您有法子讓樂樂離開你……”

“沈時洲,你在幹什麽!”柳不致攔住教授,把他往床上帶,“消停會兒吧,才把你家小祖宗送回去呢!還拿傘扔我,少爺像缺傘的嗎?”

“我舍不得啊……”

舍不得他獨活,也舍不得讓他難過幾個月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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